第448章 天亮以後
船身漸漸遠去，連同船上的人，一起化為一個小點，消失在遙遠的天邊。
“小姐，我們也回去吧。”秀琴收回視線，一轉頭，突然愣住。
她家小姐淚流滿麵，紅著眼睛愣愣地注視著前方。
“秀琴，我可能……”
“再也開心不起來了。”
秀琴心中一痛。
——
秀琴覺得，世上沒有什麽傷疤是時間無法抹平的。
她樂觀的認為，她家小姐隻是沒見過什麽人，所以一時糊塗走岔了路。
總有一天，她會遇見對的那個人。
可是真如她家小姐所說的那樣，她的喜怒哀樂都隨著先生的離開，而被一同帶走了。
她表麵還是會笑，似乎和從前那個天真活潑的程府千金沒什麽兩樣。
可是秀琴卻知道，不一樣了。
她經常會看見小姐默默坐在長廊下望著某處地方發呆。
她看過去，那裏是先生從前彈琴的地方。
秀琴心裏難受，無數次勸她，“小姐，先生已經走了。”
程宛隻是怔怔地不說話，似乎聽見了，又似乎沒聽見。
秀琴束手無策，眼見著她家小姐日漸消瘦，卻絲毫沒有法子。
和王府的婚事算是定下了，按理說女子應該要繡嫁衣。
可她家小姐自從得知這件事後，就沒有動過。
那漂亮的針線擱在那兒無人問津，她對這樁婚事毫不期待。
直到某天，秀琴吃驚地發現，小姐居然開始繡嫁衣了！
還不是為了應付夫人隨便繡幾針，是那種極為認真投入，一針一線都很用心的繡。
她驚訝的同時不免心疼，要知道她家小姐從前最不耐煩做這些細致活，尤其討厭繡花。
她白天繡，夜裏也繡，眼睛都熬紅了。
秀琴心想，難不成小姐自個兒想通了？
可她又覺得沒那麽簡單，小姐的性子倔的跟頭驢一樣。
不過不管怎麽樣，事情總算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
直到現在想起來，秀琴都始終覺得，後來事情的發展，簡直可以用“驚心動魄”“猝不及防”來形容。
夫人偶然發現了小姐藏著匣子裏的信箋，知曉了她那見不得光的心思，十分震怒。
在他們看來，這段感情顯然是畸形的，是不為世俗所容的！
他們生了一個怪物！
秀琴至今都沒想明白，為什麽向來疼愛女兒的夫人和老爺，竟會在一夜之間，態度判若兩人。
從前的寵愛變成了嫌惡和痛恨，成為了枷鎖。
他們先是用家法重重責罰了小姐，最後又把她關進了祠堂，不許任何人探望。
秀琴心急如焚，可是卻沒有任何法子。
老爺和夫人鐵了心要罰小姐。
祠堂陰暗冰冷，小姐就在裏麵跪了兩天兩夜。
之後的事，每每想起秀琴都忍不住咬牙恨齒，才能忍住心裏那股仇恨。
為了防止她偷偷給小姐送吃的，她被老爺調到了廚房，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
因為他們認為，小姐變成這樣，她也有責任。
再然後，第三日的清晨。
去祠堂送水的丫鬟發出一聲尖叫。
秀琴趕到的時候，就看見她家小姐，瞪著一雙空茫的眼睛，臉上還有幾個鮮紅的巴掌印，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如同破碎的布娃娃一樣，倒在地上，身上滿是淤青紅痕，觸目驚心。
秀琴如遭雷擊。
之後她隱約從別人的嘴裏得知了真相。
是表公子買通了守祠堂的下人，偷偷溜進去，然後，玷汙了小姐！
而身為小姐的親爹，老爺第一反應不是為女兒討回公道，將罪魁禍首押送官府，而是選擇壓下了這樁“醜聞”！
當然也還有一個原因，表公子的爹是做官的，他們得罪不起！
秀琴簡直想大笑幾聲，世上竟真有如此狠毒的父母！
然而她看著懷裏麵如死灰的小姐，眼淚唰唰往下掉。
因為這件事，老爺可能是心懷愧疚，解了小姐的禁足。
然而造成的傷害根本無法彌補！
程宛如同失去生氣的花朵一般，肉眼可見的衰敗下來。
一天晚上。
秀琴撞見小姐換上了自己繡的那一身大紅嫁衣，她嚇了一跳！
因為發生那件事之後，和王府的婚約也隻有作廢了。
而自家小姐居然穿上了嫁衣！
看見對鏡梳妝的程宛，她心裏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小姐……您，您怎麽突然”
她艱難出聲。
程宛描眉的動作一滯，怔怔地回過頭來，有些遲鈍地道。
“噢，我隻是想試試，合不合身。”
秀琴說不出話了。
程宛站起身來，精心梳妝過的她，多了幾分往日的風姿。
好看的耀眼。
“我美嗎？”程宛問。
秀琴嘴角連忙挽起笑，“美！小姐當然美了！”她眼裏有熱意，吸了吸鼻子，“小姐無論什麽時候都是美的。”
程宛垂眸，神情有些恍惚。
她突然扯了扯唇角，低低地道，“真可惜。”
秀琴不解，她所指的可惜是可惜什麽。
不過，她似乎隱隱猜到了。
心情不由更加沉重了幾分。
秀琴打起精神來，“小姐，老爺已經答應了，讓您去江南，聽說那裏可美了！到時候我們到了那兒，所有的一切都會重新開始的。”
程宛沒搭腔，她轉眸看向窗外茫茫的夜色，發了一會兒呆。
月色如水，落在身穿嫁衣的她身上，夜風撩動她的裙擺，乘風歸去，好像仙子一樣。
她看了一會兒，突然出聲，“秀琴，你說……”
“天還會亮嗎？”
秀琴愣了愣，心想這是什麽問題？
“當然會。”她不假思索。
程宛點點頭，眼裏浮現一抹茫然，“天亮以後的世界是什麽樣的？”
秀琴想了想，慎重地開口，“天亮以後，所有黑暗都會褪去，光明遍布每一個角落，鮮花盛放，草木生長，一切都會特別美好。”
似是被她所描繪的景象震撼，程宛彎著唇笑了，她回頭看過來，月光落在側臉上，安靜美好。
“那麽，天亮以後，你一定要記得提醒我。”
秀琴愣愣看了眼窗外，琢磨著時辰，雖然不解，可心裏卻忍不住高興，小姐終於笑了。
她重重點頭，“好！天亮以後，奴婢一定告訴您！”
……
程宛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