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2章 執念
“不然呢?”段南歌目不斜視地看著秦淵,臉上堪稱麵無表情,“我可以留在這裏與你同生共死,但是你兒子呢?”
視線從段南歌的臉上移到段南歌的肚子上,秦淵抿嘴不語。
抬手將飄在額前的碎發撩上去,段南歌咬牙切齒地對秦淵說道:“有的時候我真的是想揍你。”
眨眨眼,秦淵的一雙眼睛哭得微紅,臉上還有沒擦幹的淚痕,那梨花帶雨的無辜模樣簡直稱得上是楚楚可憐。
說完這話,段南歌又轉眼看向秦昊:“你們都一樣!想著有仗可打就興奮了是吧?嗯?”
秦昊也抿著嘴,一副不敢回嘴的模樣。
他沒想到這最關鍵的事情秦淵竟然沒跟段南歌說,那個蠢貨!
段南歌卻不管這是誰的疏忽,隻冷聲說道:“行李你們準備,隨行的人你們安排,段子萱你們說服,我天亮時就要離京!”
“知、知道了。”秦淵弱弱地應了一句,話音未落就引來了其他幾個男人的瞪視。
秦翔瞪著秦淵問道:“這麽短的時間怎麽準備?”
現在都已經子夜了,距離天亮多說也就三個時辰,深更半夜的所有人都睡著的,怎麽安排?
“拚命準備。”秦淵也不知道該怎麽準備,但他相信段南歌說到做到,即便天亮時什麽都沒準備好,她也會按時啟程,這事兒沒的商量,因為段南歌生氣了。
見秦淵派不上用場,秦翔就想勸一勸段南歌:“吳王妃,你看現在……”
可秦翔才剛開口,段南歌就飛了一記眼刀過去:“沒得商量。”
與平日裏說話做事都給人留三分臉麵的溫和不同,此時的段南歌淩厲,且霸道。
被段南歌這樣一堵,秦翔登時也說不出話來,是被段南歌鎮住,也是一個長輩被晚輩駁了臉麵的尷尬。
見段南歌鐵了心,段弘暗自歎息一聲。
他以前總想著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到南歌真正生氣的模樣,沒想到今天就這麽猝不及防地看到了。
“臣去準備,有勞楚王爺回去跟楚王妃說一聲,讓她收拾好小世子路上會用到的東西。”
去往南楚也好,南楚是連他的人都無法滲透的地方,其中必定也沒有太子的勢力,他倒也不擔心他這兩個女兒,隻是楚世子才剛出世,吳世子又將要出世,這兩個小不點可是完全沒有自保能力的,他們甚至沒有認人和明辨是非的能力,留下來不管對誰來說都是危險的。
見事已成定局,秦翔也妥協道:“國公爺去安排可信的人護送他們,我去給她們準備一些細軟,楚王隻管說服楚王妃就好,至於吳王……吳王和吳王妃就先留在這裏,皇兄若醒了,應該會想跟他們說說話。”
“好。”幾個男人齊齊應下,然後就各自忙活去了。
人都走了,密室裏除了昏睡的皇帝和守在龍床邊的四名宮女太監,就隻有秦淵和段南歌。
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段南歌的神色,秦淵走上前去,拉起段南歌的手握住,然後牽著段南歌回到龍床邊兒,就那樣無所顧忌地拉著段南歌一起坐在了龍床邊兒上。
“那個……你生氣了?”
“你說呢?”段南歌吊起眉眼斜睨著秦淵,眉梢眼角的笑意全無,難得麵若寒霜。
“爺不是故意瞞著你的,”秦淵可憐兮兮地說道,“爺與國公爺他們在書信裏說的熱鬧,可一轉身就又要為秋試費盡心思,心裏又一直想著不能讓你操心,結果……就忘了跟你說。”
因為公孫月特地囑咐過說段南歌最好不要費神,所以他連公務都不跟段南歌說了,每日見到段南歌的時候就隻跟她逗趣,說些能讓她開心的事情,避著避著,他就連最重要的事情都避開了去,完全忘了說。
聽了秦淵的解釋,段南歌卻還是生氣:“廖五爺的腦子裏就隻能裝這點兒事兒?”
“那可不是嘛!”秦淵厚臉皮地說道,“爺這腦子裏裝不了多少事兒的,以前都是廖十在爺身邊提醒爺,後來又有你時刻幫爺記著重要的事情,這幾年似乎是因為上了年紀,所以記性越來越差了。”
眉眼微動,段南歌繃著臉問道:“你是想逗我笑還是想討打?”
還上了年紀?他七老八十了嗎?
“那當然是想逗你笑啊!”秦淵將段南歌抱住,“興許是爺知道隻要跟你說了這件事你就一定會躲爺遠遠的,爺不想跟你分開。”
瞪秦淵一眼,段南歌從來都不吃這一套:“少說這些沒用的。”
“哦,好,”這個時候秦淵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廖氏主母的信物你要隨身帶好,吳王妃的信物也揣好,雷氏那個就別帶了,放爺這裏吧,別讓雷氏的人看到,又要多生事端。”
段南歌沒有說話,卻將雷氏的琉璃珠摸出來塞進了秦淵手裏。
低笑兩聲,秦淵又道:“走的時候別忘了去帶上公孫月,再傳信回廣陵,讓白河去南楚與你匯合,少越就別帶了,讓他跟荊風兩個守著吳王府吧,不然他若不在,他的那個媳婦可沒人製得住。”
“嗯,好。”放軟了身子靠進秦淵懷裏,段南歌低低地應了一句。
“離京後先去商州,商州離京城近,到了那兒之後就跟廖氏聯絡,之後的衣食住行都讓廖十幫你們安排,他心細,且警覺性高。”
“嗯,我知道了。”正是因為有廖氏在,她才敢說出天亮就離京這樣的話,即便她們什麽都沒準備好,廖氏也都能為她們準備好,最不濟也能去她自己的鋪子裏弄點兒什麽東西。
秦淵突地輕笑兩聲,又道:“廖十沒有警覺性也沒所謂,爺會將大皇兄困在京城裏,讓他和他的人都動彈不得。”
“嗯,我信你。”既然這是秦淵和秦昊他們商量好的事情,那秦淵一定是有備而來。
“千萬要保護好你自己,”秦淵將手覆在段南歌的肚子上,柔聲說道,“到了不得已的時候,保護好你自己,你……明白爺的意思嗎?”
段南歌抬手覆在秦淵的手背上,卻咬住了嘴唇沒有說話。
秦淵歎道:“別怪爺心狠,但對爺來說,沒有什麽人比你更重要,便是他也要排在你後頭,隻要你好好的,我們什麽都會有的。”
“……我知道。”
靜默片刻,秦淵低聲說道:“爺興許就是沒有考慮過他的生死,才忘記將這麽重要的事情說給你聽。”
南歌是不論何時都可以待在他身邊的,但這個孩子卻不是,他還太脆弱,若不能待在絕對安全的地方,稍有閃失就可能無法降生在這個世界上。
“別想太多,”段南歌柔聲細語道,“你隻要想著我的事情就足夠了,他的事情有我想著。”
“好,聽你的。”
“淵兒……?”皇帝虛弱的聲音突然傳入耳中,那聲音微弱,卻沒逃過秦淵的耳朵。
“父皇?”秦淵立刻轉身,十分擔心地看著皇帝,“父皇您醒了?”
“淵兒你回來了啊,”看著秦淵,皇帝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盡管虛弱,那笑容卻仍舊充滿慈愛。
皇帝似乎是想抬手摸一摸秦淵的臉,可手才抬起不到一個手掌的寬度就再難抬手,皇帝努力了半天,終究還是放棄了。
一把抓住皇帝垂落下去的手,秦淵將那隻幹瘦的手拉到臉側:“父皇,兒臣回來了。”
話已出口,淚如泉湧。
秦淵這一哭,皇帝也紅了眼:“別哭……別哭……朕最是見不得你哭……朕……沒事……”
短短的一句話,皇帝卻說得斷斷續續,十分艱難。
“嗯,”秦淵點頭如搗蒜,“父皇您沒事,您一定會沒事的!”
“嗯……朕沒事……朕還撐得住,還……還能保護你們……”
“嗯,”秦淵的聲音哽住,“父皇您得好好活著,兒臣還有許多事情想向您學習。”
“嗯……好……朕……活著……”皇帝極其緩慢地揚起嘴角,虛弱一笑後又閉上眼睛睡著了,隻留秦淵攥緊了皇帝的手痛哭不止。
段南歌一直都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她知道皇帝的體力無法支撐著他保持清醒,因此她不想打斷這一對父子之間的談話浪費時間,而看到最後,段南歌突然就明白秦淵他們為什麽急著要除掉太子。
太子是皇帝的最後一塊心病,在這個生命被病痛蠶食侵吞的時候,這塊心病就成了執念,這執念與病痛對抗著,強行延續著皇帝的生命,其結果就是皇帝日日都要忍受病痛的折磨,一日比一日痛苦,這執念一日不消,病痛的折磨就一日不去,皇帝堅毅,願意為了等一個結局而忍耐,但秦淵和段弘他們卻看不得皇帝這樣痛苦。
明知回天乏術,何不早日結束這樣的痛苦?
心疼地歎息一聲,段南歌走上前去,輕輕抱住秦淵。
“陛下會感謝你並且為你感到驕傲的。”
“可我隻想讓他健健康康地活著,他為天下、為百姓付出了那麽多,為什麽就非得承受這樣的痛苦不可?為什麽我不能代替他來承受這些痛苦?為什麽……”
見秦淵這樣,段南歌雙眼微紅,抱著秦淵溫柔地拍著秦淵的背,什麽話都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