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有母如此
掌櫃的剛要訓斥那婦人,卻被段南歌瞪了一眼,頓時噤了聲,什麽話都沒說出來。
段南歌仰頭看向樓上的婦人,嘴角微揚,眉梢眼角都是若有似無的淺淡笑意,盈盈一福身,段南歌柔聲細語道:“夫人猜得不錯,但不知道夫人您是……?”
“老娘是潘青兒的娘,潘青兒你知道嗎?”那婦人攀在欄杆上望著段南歌,因為身材矮小,所以那壯碩的身體幾乎是掛在欄杆上的,叫掌櫃的看得心驚肉跳。
這婦人瞧著身體強健,從三樓摔下來未必會給摔出個好歹來,可他那欄杆卻承受不起啊!這若是斷了,誰賠他銀子?!
興許是跟掌櫃的產生了同樣的擔憂,段南歌抬腳上樓,瞧著是一副不急不緩的模樣,可不一會兒人就站在了三樓,那婦人的身邊。
“原來夫人就是青兒姐姐的娘啊,這可真是失禮了,青兒姐姐在嗎?”低頭看著那婦人,段南歌麵上的笑容輕淺。
婦人被段南歌臉上的笑容晃得一愣,回過身後才回答道:“青兒在房裏呢,你去找她吧。”
“那南歌就叨擾了。”又向這婦人福了福身,段南歌便轉身往地字房走去。
可段南歌才剛轉身走出兩步,就聽見那婦人在她身後啐了一口,尖酸刻薄地說道:“生得就是一副狐媚相,還裝得什麽清純模樣?這廣陵城裏誰不知道你們在那賊窩裏過得是怎樣風流的日子,一群沒羞沒臊的東西!浪蹄子!”
婦人說這話時沒想要藏著掖著,從她那神情來看,她根本就是要說給段南歌聽的。段南歌和婦人在客棧三樓,離她們最近的人在十幾步之外,以尋常人的正常音量,這話該是隻有婦人自己和段南歌聽得見的,可偏偏這婦人是個大嗓門,這話是說給段南歌聽的,卻也恨不能讓全天下都聽見,於是她這話說完,整個月福客棧樓上樓下霎時間就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看向段南歌和婦人的方向,認得段南歌的無不白了臉色,而不認得段南歌的則神情各異,有人鄙夷,自然也有人憐惜。
段南歌的腳步微頓,輕輕蹙起了眉,心中不快,卻不是因為這婦人對她出言不遜,而是這婦人口中如此不堪的浪蹄子也包括她自己的女兒。
不過段南歌終究是沒理會這婦人,什麽都沒聽見似的繼續向前,隻是腳步比先前快了許多。
因為各自的家人來了,所以那些姑娘也都被安排暫住月福客棧,與家人團聚,通常一家人在客棧裏住不上兩日就已經急著啟程返鄉,覺得慶幸也好,覺得丟人現眼也罷,那都是回家之後再細細說理的事情了,像潘家這樣撕破了臉往地上扔的還真是屈指可數,而因為潘大娘這樣的言行,潘青兒在這月福客棧裏的日子還不如在賊窩裏好過。
快步走到地字房門口,段南歌還沒站穩腳就已經聽見了從房裏傳出的啜泣聲。
段南歌暗歎一聲,抬手輕輕敲響了房門:“潘姑娘在嗎?”
啜泣聲戛然而止,過了一會兒潘青兒的聲音才再度傳出:“誰啊?”
段南歌的聲音越發輕柔:“我是官府的人,來找潘姑娘問些事情。”
又是一陣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潘青兒才低落地說道:“對不住這位大人,隻是青兒現在誰都不想見,還請大人見諒。”
“這樣啊,”段南歌也不急,語氣和緩道,“既然如此,我還是去找令堂問問看吧。”
“慢著!”潘青兒驚呼一聲,連忙從房間裏衝了出來,一把拉開房門,目光驚恐地看著段南歌,“別去找我娘!”
停頓片刻,潘青兒的眼神猛地一震,慌亂地垂下了眼,藏起那雙紅腫的眼睛,也藏起充溢眼底的情緒。
段南歌仍舊溫柔地笑著:“潘姑娘不請我進去說話嗎?”
潘青兒緊咬嘴唇,半晌後才側身讓出了路:“大人裏麵請。”
說起來,廣陵城的官府裏怎麽會有女官?
潘青兒的心裏突然生出這個疑惑,便抬起眼來偷偷瞄了段南歌一眼,這一瞄可把潘青兒給嚇壞了“王、王、王……”
這不是吳王妃嗎?
沒想到心神不寧的潘青兒這就認出她來了,段南歌連忙轉身衝潘青兒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噓——我跟你娘說我與你一樣是被官府從賊窩裏救出來。”
潘青兒眨眨眼,回過神後更加驚慌,嗙的一聲就把門給關上了。
背倚著房門,潘青兒難以置信地看著段南歌,道:“這話可不能亂說!您跟我娘這樣說的話,那她……她……”
自己的親娘是個什麽樣的人潘青兒再清楚不過了,有句話叫無知者無畏,潘青兒的娘便是這樣的人,因為從小就生在農家、長在農家,長大後又直接嫁給了同一個村子裏的農戶,所以潘青兒的娘幾乎沒有離開過他們的村子,僅有的幾次離開也是嫁給潘青兒的爹後隨著村子裏的牛車一起去鎮子上,那就算是長了見識了,因此在潘青兒娘的眼裏,這世道無外乎也就是鎮上、村裏的那般模樣,她在村裏跋扈慣了,在鎮上也沒吃過什麽虧,這會兒到了廣陵城便覺得她以往那套作風也是行得通的。更何況比起臉麵,潘青兒的娘更在乎錢,隻有有錢了,她才能給潘青兒的弟弟娶個好女人回去,不然好姑娘哪肯嫁進他們這窮酸的農家?
看到潘青兒擔心又慌張的模樣,段南歌揚了揚嘴角:“我從王爺那裏聽說了一些事情,特地來看看你,過來坐吧。”
話音落,段南歌便先尋了個位置坐下,而後笑意盈盈地看著潘青兒。
段南歌是王妃,在王妃麵前,潘青兒自知自己是不該坐的,她也是不打算坐的,但段南歌說完那一句話之後就再也不說別的,隻看著潘青兒,笑容溫柔,那溫柔卻好似不容拒絕一般,叫潘青兒心中惶惶,到底還是挑了個離段南歌較遠的位置坐下,卻也不敢舒服地坐著,隻敢坐半個椅子,頭低垂。
段南歌這才又開口說道:“今日我本是打算直接找令堂說話的,但方才在大堂裏遇見了令堂,我便改了主意,還望潘姑娘見諒。”
“王妃言重了,”潘青兒惶恐地說道,“家母沒念過書,也不懂什麽規矩,叫王妃見笑了。”
即便她隻在廣陵城裏待了幾日也知道吳王爺有多疼愛這位王妃,她那個娘說話沒輕沒重的,興許還不認得王妃,王妃若是就那樣跟她娘聊起來,非得被她娘氣死不可,這回頭再跟吳王爺告個狀那可不得了了!
聽到這話,段南歌的眼神微閃,問潘青兒道:“聽說潘姑娘出身農戶,一直都隨家人住在江南的村子裏,可我瞧潘姑娘的談吐倒覺得潘姑娘像是讀過書的樣子。”
沒想到話題突然跳轉,潘青兒愣了愣才回答道:“沒有正經讀過書,隻是村子附近的鎮上有一個教書先生,我……”
話說到這兒,潘青兒的臉色倏地一紅,赧然地低下了頭,咬著唇一副說溜嘴的懊惱神情。
潘青兒這副模樣惹得段南歌笑意不止,但顧著女兒家的麵皮薄,段南歌便沒有說破。
“那倒是不錯,”眉眼微動,段南歌盯著潘青兒看了看才又問道,“有個問題我必須要問你,希望你不要介意,不知道潘姑娘在那賊窩裏待了多久?可有……”
後麵的話段南歌沒有說出口,可即便段南歌沒有說,潘青兒也知道她要問什麽,臉色瞬間由紅轉白,一雙眼睛眨了眨,眼淚就奪眶而出。
“我在那裏待了將近一個月。”
別的話不用多說,隻聽這一句,隻看那表情,段南歌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恕我冒昧,”同情歸同情,該問的事情還是要問,不然這事情就沒法解決了,“令堂一直糾纏,是有什麽打算?”
“她……”聲音一哽,潘青兒捂著嘴壓抑著聲音哭著,什麽都沒法再說的模樣。
段南歌不急也不惱,就靜靜地坐在那裏,等潘青兒將情緒發泄出來,等潘青兒將情緒平複下來,未曾有半分不耐。
好在潘青兒不敢在段南歌麵前太過放縱,有意克製著情緒,隻哭了一會兒就抽抽搭搭地對段南歌說道:“一時情難自已,讓王妃見笑了。”
“無妨,是我不好,提起了潘小姐的傷心事,”仔細想了想,段南歌換了種問法,“我聽王爺說,令堂一直責怪官府沒有保護好你,讓你經受了這樣的劫難,那令堂的意思可是希望王爺嚴懲相關官吏,給百姓一個交代?潘姑娘覺得是將他們革職查辦得好,還是斬首示眾得好?”
一聽到“斬首示眾”這四個字,潘青兒登時就給嚇得打了個激靈,驚恐道:“不是那樣的!家母並不是那個意思,便是王爺將廣陵城裏所有的官吏都查辦了,家母也不會走的!”
“哦?”段南歌挑眉,“那令堂究竟是想要什麽?”
“家母……家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