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童年陰影
這句低語說完,段南歌卻也不給廖九解釋到底哪裏不一樣,隻又問一遍道:“你們爺他到底是因為什麽事才這麽怕水的?”
猶豫再三,廖九還是誠實地跟段南歌說了,隻是怕有旁人聽見,所以刻意壓低了聲音:“爺小的時候,曾受鄰裏間的孩子們捉弄,被裝進木箱扔進了河裏,詳細的情況屬下並不知曉,隻聽說前當家他們花了三天時間才將爺找回來,而這三天爺自然受了不少罪。”
“小時候啊……”看著波光粼粼的江麵,段南歌的心頭微微發疼。
抿了抿嘴,廖九又道:“原本爺連池塘裏的水都怕,現在已經好很多了。”
眯了眯眼,段南歌突然抬頭望了望前方,而後抬手:“停船!”
陽光燦爛,江麵上視野開闊,段南歌已經能隱約看到遠處那一點小洲。
段南歌招了招手,將譚宜修招到身邊來:“這裏距離前麵那座小洲大約有多遠?”
譚宜修極目遠眺,而後擰眉:“這得有百餘丈遠了吧?”
“遊得過去嗎?”段南歌又問道。
就算有那幾個被捕水賊的口供,他們第一次來到水賊巢穴,還是得小心行事,貿然靠近指不定要吃什麽虧。
“遊過去?”麵對段南歌,譚宜修頭一次露出了明顯的驚訝神情,“這……王妃……南公子,這可有百餘丈遠啊……”
這遊過去不說累死也會力竭,那還有力氣製服水賊?
“遊不過去?”段南歌眉梢微挑,偏頭看著譚宜修的視線中似乎有那麽一點嫌棄,“那就再往前靠一靠,靠得你們可以遊過去的最遠距離。也不是讓你們所有人都遊過去,水性最好的遊過去探個路就行。”
“……知道了。”譚宜修能理解段南歌的意圖,但……
轉頭看了看身後的如海軍兵將,譚宜修隻能替他們祈福。
下令讓船緩慢前行,譚宜修滿心狐疑,又湊到段南歌身邊問道:“南公子既然需要人遊水,為何不調加東軍的人來?”
段南歌撇撇嘴,道:“加東軍雖是吳越水軍主力,但來回調遣太麻煩,等他們來的時間就足夠我們自己把事情辦完,而且……”
話音頓了頓,段南歌哂笑道:“而且加東軍的水性可不一定比你們好。”
狐疑地看著段南歌,譚宜修卻沒有問。雖然不知道段南歌說這話的依據是什麽,但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之後,譚宜修就是覺得段南歌這話就算沒有十成真也該有八分是真的。
段南歌蹲坐在船頭,指揮著四艘小船時快時慢地向水賊的老巢靠近,這段時間說長不長,說短卻也不短,然而廣陵城外的河岸邊,秦淵卻還沒有走到水邊。
那流淌不息的江水就在眼前,估摸著再有五步秦淵就能站在水岸相接的地方,然而秦淵卻無論如何都邁不開腳步,他就隻能站在這五步遠的地方,麵色鐵青,兩腿打顫。
他知道,知道這江水流經之處隻是城鎮,隻是村落,沒有吃人的猛獸,更沒有魑魅魍魎,順流而下並非是一條不歸路,現在的他理智地知道這一切,可年少時的經曆卻在記憶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刻痕,這刻痕所帶來的傷痛能蓋過他的理智,操控他的心神和言行。
他怕,因為曾在那黑漆漆的狹小箱子裏感受過無能為力隻能任自己被水包裹而後漸漸下沉的絕望所以他怕,因為再睜開眼時就身處異地隻能無助地任人欺淩所以他怕,因為逃脫不掉再被抓回去之後反而受到更殘酷的對待所以他怕,即便如今他位高權重,即便如今他富甲一方,即便他能躋身江湖上遊,即便他已經不再害怕人,他卻還是害怕水,怕這水再將他帶去莫名危險的地方。
“爺,”廖十輕手輕腳地走到秦淵身旁,溫聲低語道,“廣陵城附近江河溪流眾多,咱們……慢慢來吧。”
在廣陵城附近的所有水域當中,這江河最是寬廣、最是洶湧、最是危險,爺突然就挑戰這麽高難度的事情這絕對是不可能的。
廖十這話說完之後,站在他麵前的秦淵不僅動都沒動一下,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廖十皺眉,而後向秦淵作了個揖,道:“爺,屬下得罪了。”
話音落,廖十就伸出手抓住秦淵的胳膊,而後將秦淵拉離江水。
等與江水離開一定距離之後,秦淵的兩腿一軟,人就栽了下去。
“爺!”廖三和荊風齊齊衝到秦淵身邊,明明隻需要扶住秦淵就好,兩個人卻手忙腳亂的。
寒著臉在地上坐了一會兒,秦淵突然揚手就將手裏的扇子砸了出去。
怎麽偏就這件事屢試屢敗?別說是成功,他這根本就是一點兒進展都沒有!
廖十連忙安慰道:“爺,雪陽先生也說了您這事情急不得,得一步一步慢慢來。”
“慢慢來?”秦淵自嘲地笑笑,頹喪道,“十幾年了,爺多一步都走不出去,這還不夠慢嗎?”
廖十三人無語,偏這個時候又不敢搬出段南歌來安慰秦淵。
片刻之後,廖十又道:“爺,您快起來吧,王妃辦事向來利落,加上心裏牽掛著爺,該是很快就能回來了,爺……爺先回府定定神吧。”
“是啊,”秦淵又是一聲冷笑,這笑意裏的嘲諷還是衝著他自己的,“南歌辦事一向利落,爺還說要護著她,但這個承諾爺卻從來沒有做到過。”
廖三想說與這天下間的男人們相比,秦淵在為人夫時已經做得很好了,可秦淵沒有達到他自己的預期,有許多他原本打算為段南歌做的事情秦淵都沒有做到,會對自己感到不滿和失望也是理所當然的。
眼神突然一閃,廖三站起來,向秦淵伸出了手:“爺,咱們回去吧。”
他們在這兒發愁也沒有用,反正王妃走時特對把廖九給帶上了,爺因為這江水而分神沒想明白,可他猜王妃八成是想借機向廖九問清這事兒,畢竟這事兒不好直接問爺,雖說爺在王妃麵前不太講顏麵,又時常自毀威嚴,可這件事對爺來說卻不僅僅是童年糗事、丟人現眼那麽簡單的,當年爺的那段經曆,除了前當家的沒人知道,便是他們也不知道其中詳情,隻知道爺被找回廖府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跟在前當家身邊,寸步不能離。
不過禍福相依,因為那段經曆,所以爺不得不時時刻刻都跟在前當家身邊,而正因為爺那段時間總是跟在前當家身邊,所以耳濡目染學會了經商的門道,漸漸融入廖氏,這興許也就是所謂的命數。
廖十三人好說歹說地將秦淵勸回了吳王府,回府之後秦淵最想做的事情其實是喝酒,但一想到段南歌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回府,秦淵果斷放棄了借酒消愁的想法,隻依著段南歌曾經教給他的方法,一步一步地登到了塔樓頂層。
這塔樓的頂層是段南歌最喜歡的地方,平日裏隻要段南歌閑來無事,隻要秦淵不在府裏,段南歌就會來到這頂層,或一個人煮水烹茶,或拉上己未或者少越一起撫琴對弈,盡管這樣的時間不多,但因為這裏是段南歌喜歡待的地方,所以日常所需一應俱全,瞧著也是十分溫馨清雅的樣子,這模樣頗有幾分青竹居的味道,正是秦淵所喜歡的模樣。
心有靈犀似的,秦淵在房間裏轉了一圈就坐在了段南歌平日裏最愛坐的位置上,身子略略一歪就能靠在旁邊的矮桌上,而桌上擺著一張棋盤,兩盒棋子,而離秦淵近的是一盒黑子,那是段南歌愛用的顏色。
拿一顆棋子在手裏,段南歌下棋時那低眉淺笑的溫婉模樣就不由自主地浮現而出,叫秦淵不自覺地揚起了嘴角,溫柔微笑,仿佛心裏的消沉和陰霾也散去了幾分。
將那顆棋子握在手心,秦淵歪了身子趴在桌上,閉上眼睛,房間裏的香氣更濃,那是摻了曇花的迦南香的味道,是秦淵一直用著的熏香的味道,是秦淵習慣的味道,也是段南歌從秦淵這裏沾染上的味道,這味道最是讓秦淵安心,閉上眼睛的朦朦朧朧間,仿佛段南歌就在身邊。
江河下遊的江水裏,段南歌突然打了個噴嚏。
跟在段南歌身旁的譚宜修和雲飛一聽到這噴嚏聲就給嚇得一哆嗦,隻覺得連心頭都跟著顫了顫。
“王妃,您……沒事吧?”雲飛擔心地問道。
譚宜修也是緊抿著嘴看著段南歌。
依著王妃的計劃,他們將船開到一定距離之後就停了下來,而後安排人遊過去打探情況,誰知他這邊的人還沒安排好,那邊王妃就已經悄無聲息地下了水,連點兒水花濺起的聲音都沒有,還是一名如海軍瞧見提醒了他,他才發現王妃竟然下水了,看著江麵上隻露出一個腦袋的王妃,他的魂都差點兒給嚇散了!這王妃就不能做一點兒像王妃的事情嗎?!
於是匆忙點了幾個人,他就連忙下水追上王妃。不過不得不承認,王妃的水性是真的好,被江水衝擊著順流而下卻不見半分慌張,甚至還能自如地調整自己前進的方向,她一個女人,到底是怎麽學的這些東西?
“沒事,”吸了吸鼻子,段南歌壓低聲音說道,“都再往水裏潛一潛,小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