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風和日暖,段南歌在玲瓏閣外的回廊上擺好了桌席、幾壇好酒,然後就歪坐在桌邊,端著一杯酒卻一口沒動,隻眯著眼睛曬太陽。
“大小姐,換一杯酒吧。”白茗將另一個杯子盛滿溫酒,然後遞到段南歌麵前。
段南歌微微一愣,旋即笑道:“酒是拿來喝的,可不是拿來暖手的。”
嘴上這樣說,段南歌卻是已經將手中的酒杯放下,而後接下了白茗遞來的那杯。
溫暖的熱度從掌心傳開,倒是比那杯涼酒更讓人覺得舒服。
白茗將換下的涼酒倒掉,埋怨似的說道:“誰叫大小姐端著酒卻一口不喝,既然不是用來喝的,那就總得有些其他用途。”
眉梢一挑,段南歌笑意盈盈地看著白茗:“你以前是這樣能說會道的嗎?”
白茗抿嘴不語。
白茗的心思透徹,但以前卻很少把自己心中的事情說出口,然而段南歌不常在府的這段時日裏,白茗總是跟有什麽說什麽的公孫月在一起,偏兩個人在許多事情上都抱有不同的意見,同住一個院落就總是爭吵,吵著吵著,白茗就也學了公孫月的幾分樣子,許多話都能說出口了。
段南歌也不逗她,隻繼續曬著太陽,沒多一會兒,獨孤雪陽就從天而降,緊跟著落下的還有一臉不甘和懊惱的雲飛。
“大小姐,他……”
獨孤雪陽冷哼一聲,嫌棄地瞥了雲飛一眼,對段南歌說道:“你這護衛不行,讓那小子給你換一個。”
“雪陽先生別嚇他,”段南歌笑笑,“他方才正在國公府最北的演武場與國公府的護院統領習武,能察覺到雪陽先生的不請自來且追得這麽快已經不錯了。”
聞言,獨孤雪陽的眼神一閃,再看向雲飛時眼底的嫌棄就少了不少,可嘴上卻是不饒人:“不如荊風。”
見雲飛不甘心地抿著嘴,一副自知不敵卻還不服的模樣,段南歌搖頭失笑:“雲飛,忙你的去吧,白茗也退下吧,若國公爺回來,就說我在玲瓏閣。”
“是。”雲飛和白茗應聲退下。
獨孤雪陽這才轉身在小桌的另一邊坐下,瞥了眼整齊碼在走廊一側的酒壇,問段南歌道:“就這麽篤定他們此戰會贏?”
“如何會輸?”段南歌終於是將酒杯送到嘴邊,輕抿一口,“若今日在大殿上說話的隻有郡王一人,那興許還有輸的可能,可今日並非隻有他一個人。”
獨孤雪陽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一口後才問段南歌道:“你是指太子和楚王?他們兩個怎麽會幫那小子立功?”
段南歌淺笑道:“功是誰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除掉陳江。楚王自是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至於太子……郡王自有辦法讓他明白。”
太子用得最順手的那個客卿不正是秦淵的人嗎?
獨孤雪陽想了想,然後輕笑一聲:“說的也是,那小子忙活了這些年,大事沒做成一件,小事卻是全都準備妥當,他的人更是已經無處不在,若叫那太子知道自己最信任的客卿竟是那小子安插在他身邊的,不知會露出怎樣有趣的表情。”
段南歌揚了揚嘴角:“有的時候,小事才能決定成敗。”
“你們的婚期,定下沒有?”
獨孤雪陽的話題轉得太快,叫段南歌有些怔愣。
“還、還沒有。”婚期?急什麽。
獨孤雪陽有些不滿地說道:“那小子整日念叨著要盡快把你娶進門,可怎麽正事沒幹一件?待會可得跟他說說,讓他去找司天監算個日子。”
“不急,”段南歌的嘴角微抽,“今日之後他們有得忙了,陳氏的空缺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填滿,等朝局穩定了再說吧。”
“等什麽等?”獨孤雪陽冷哼一聲,“那小子不能再在京城待著了,不然就走不了了。”
眉心一蹙,段南歌略略一琢磨就明白了獨孤雪陽的意思,不由歎息一聲,道:“楚王的婚期定在八月,陛下若想給郡王大辦,怎麽也得再等上三四個月,好給禮部足夠的時間再籌備一場足夠盛大的婚禮,往早了算也得十一月,恰在年末,陛下不會準郡王走的,怎麽也得再在京城過完一個年。”
獨孤雪陽眉心緊蹙:“他這一次太出風頭,難免會得到某些大臣的欣賞,而一旦他有了擁簇者,事情或許就會變得很麻煩。人在京城,許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但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他不能留在京城。”
“我知道,”段南歌清淺一笑,“我知道他心裏裝著的事兒不少,我知道他想做的事情不少,現如今因為我不能隨意離京,不然很容易引人注意,所以他陪著我也離不開京城這點兒地方,他想做的那些事情都是廖氏在做,但我看得出有些事是非得他親自出麵才能辦成的,我也想能陪著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可正如雪陽先生所說,人在京城,許多事身不由己。”
獨孤雪陽歎一口氣,道:“也罷,實在不行就讓他再做一年不務正業的紈絝郡王,反正這事兒他最擅長,對嗎?”
轉頭望向玲瓏閣的牆邊拐角,獨孤雪陽冷哼一聲:“都偷偷摸摸地躲在那兒偷聽個什麽勁兒!”
獨孤雪陽的話音一落,段弘和秦淵就一前一後地從拐角走出,後麵竟還跟著一個秦昊。
獨孤雪陽倒也不在意他連秦昊一起罵了的事情,轉回頭就喝起酒來。
段南歌也沒有因為剛剛說過的話被人聽了去而顯露出半分扭捏和尷尬,隻笑意盈盈地看著三個男人。
段弘若無其事地走了過去,在桌邊坐下就抱起一壇酒戳開灌了一口:“六哥怎麽來了?”
“我不能來?”獨孤雪陽斜了段弘一眼。
“……能。”向後挪了挪,段弘靠在敞開的屏門上,隻喝酒,不說話。
“雪陽先生來了啊,”秦淵素來臉皮厚,這會兒也仗著他這最大的優勢跑了過來,挨著段南歌坐下,跟獨孤雪陽打了聲招呼之後就痞笑著誇讚段南歌道,“還是爺的南歌真貼心,竟然連慶功酒都準備好了!你可不知道,父皇黑心,爺原以為咱們寫得那些東西父皇隻會讓爺念幾句就罷了,豈料父皇竟讓爺把咱們寫得那些個東西一字不差地從頭念到尾,可把爺給累壞了!”
秦昊也邁著步子走了過來,雖不認識獨孤雪陽,但聽段弘管獨孤雪陽叫“六哥”,又見秦淵難得恭敬地喊了一聲“雪陽先生”,於是也學著秦淵向獨孤雪陽作了個揖。
“見過雪陽先生。”
頗有些詫異地挑挑眉,獨孤雪陽是那種別人敬他一丈他就也敬對方幾分的人,於是見秦昊這樣禮貌,獨孤雪陽便也站了起來,彎腰作了個揖:“楚王爺客氣了,草民惶恐。”
秦昊微微頷首,尋了個離誰都不近又跟誰都不遠的地方坐下,一坐下就垂著眼一動不動。
在這幾個人之間,他還是尋不到適合自己的位置,還是會有種格格不入的尷尬。
見狀,段南歌偏頭看向秦淵,秦淵撇撇嘴,遞了壇酒給秦昊,然後就順勢歪靠在段南歌身上,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
段弘的青筋一突突就想說話,可轉眼瞥見獨孤雪陽,段弘還是將話給憋了回去。
見沒有人說話,獨孤雪陽便站了起來:“我徒兒呢?”
他在這裏,他不自在,這些人也說不了話,他還是去看看有段時日未見的徒兒好了。
段南歌立刻答道:“公孫月在青竹居的東廂房住著,隻是這會兒不知道跑去哪兒了,興許在東邊的望星樓裏,也有可能在昭文院西麵的梅林裏。”
聞言,獨孤雪陽皺眉:“她怎麽到處亂跑?你別太縱著她。”
“無妨,”段南歌笑笑,“國公府裏既沒什麽有趣的,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我也總不能把她關在青竹居裏不讓她出去吧?隻是雪陽先生若要見她,怕是要費一番功夫了。”
“嗯,”獨孤雪陽點點頭,邁出兩步後又扭頭說道,“走時便不來打招呼了,你身邊沒個細心的,你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好。”段南歌笑著點點頭。
獨孤雪陽這才縱身離開。
望著獨孤雪陽離開的方向,秦淵眨眨眼,再眨眨眼,突然委屈地喊道:“爺怎麽不細心了?爺把南歌照顧得多好!瞧她這一年長了多少肉了,瞧這小臉圓的。”
秦淵說這話時還美滋滋的,可一轉頭就見段南歌的臉上難得不見半分笑容,甚至連笑意都看不出分毫,可謂是麵若冰霜。
秦淵眨眨眼,一本正經道:“還真別說,你不笑的時候也挺好看的。”
“你是不是找打?”段南歌咬牙切齒地瞪著秦淵。
秦淵一愣,不解地反問道:“爺又做錯什麽了?爺還什麽都沒做啊!”
“滾開!離我遠點兒!”說著,段南歌就踢了秦淵一腳。
“哎呦!”秦淵吃痛,齜牙咧嘴的,“不是!你踢爺之前好歹也告訴爺爺是為什麽被踢啊!等!怎麽還踢?好了好了,爺錯了爺錯了,你別踢了,要掉下去了!”
說這話時,秦淵的人已經是掛在台階邊兒上了,段南歌再踢一腳,秦淵就毫無懸念地掉了下去,一臉茫然。
奇了怪了,他到底是哪裏惹到這妖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