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複朝
正月十六,複朝,以往群臣也隻是帶著年節之後不願費神的慵懶入宮上朝,可今日群臣卻都精神抖擻,一個個目光明亮,卻又都半垂著頭一副怯怯不願惹事的模樣,但這副偽裝出來的模樣無論如何都掩飾不住他們內心的騷動。
今日的朝堂之上,左相和陛下誰能贏?
而與群臣的騷動不同,當事人陳江和段弘都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
瞥一眼麵無表情的段弘,陳江突然開口問道:“國公爺這個年過得可好?”
眉梢一抖,段弘斜眼睨著陳江:“托左相大人的福,尚可。”
“聽說廣陵郡王一直住在國公府裏?”陳江陰陽怪氣地說道,“國公爺已是這朝堂上最受陛下寵信的權臣,還這麽急著攀附權貴做什麽?國公爺怎麽不幹脆把楚王也一起接進國公府裏住著?反正都是你未來的女婿。”
段弘淡定又坦然地說道:“若也有人在楚王府裏放一把火,危及楚王性命,那我自也會將楚王接進府中好生保護,免得有人覺得自己能一手遮天,以為在這京城裏他想做什麽就能做得!”
陳江哂笑一聲:“對了,廣陵郡王府裏著了火,不知郡王可好?傷著了沒有?對了,吏部官邸是不是也著了一場大火?聽說郡王一直在吏部官邸裏查辦什麽事情,沒受到影響吧?”
“左相大人急什麽?”秦淵搖著折扇,邁著八字步痞笑著走了過來,“父皇一會兒就來了,這早朝也要開始了,本郡王的差事有沒有受到影響,左相大人也很快就能知曉了。本郡王知道左相大人定力非凡,一向都是耐得住性子等得起的,今日不如也耐著性子等等?”
瞄一眼秦淵,陳江不以為意地問道:“郡王怎麽也來上朝了?這可真是難得啊,該不會是來向陛下請罪的吧?”
秦淵笑笑:“左相大人這不論何時都胸有成竹、運籌帷幄的模樣本郡王當真是佩服。對了,那個幫左相大人出主意讓左相大人等到初六才放火燒了吏部官邸的年輕人……這幾天可有回去過?若他沒回左相府,那可有托人跟左相大人聯係過?若仍有聯係,就煩請左相大人問一問他,他被南歌打斷的腿恢複得還好嗎?”
聽到這話,陳江的眼神才終於微微一震:“朝堂聖地,請廣陵郡王謹言慎行!吏部官邸失火一暗大理寺已經查明,且已經結案,郡王莫要在這裏說些空口無憑的話!還有那個什麽年輕人,下官未曾結識過什麽年輕人,郡王怕是誤會了什麽事吧?”
“是誤會嗎?”秦淵眨著眼看著陳江,眼神清澈,含著幾分天真的疑惑,“是不是左相大人貴人多忘事,把人家給忘了啊?那人可是為了幫左相大人籌謀大事才斷了一條腿,若左相大人就這樣把他給忘了,那本郡王還真是要對他生出幾分同情了,可憐啊,可憐。”
“請郡王莫要再說這些莫須有的話!”陳江有些惱怒似的說道。
秦淵卻仍舊是痞痞地笑著:“左相大人別著急啊,您這會兒想不起來也無妨,今日之後會有許多時間供您思考。”
這話說完,秦淵轉身,又邁著八字步晃晃悠悠地去了自己在早朝上該站的位置,剛好就在秦昊身邊。
“為什麽挑釁他?”秦昊冷著臉瞪了秦淵一眼,“他會有所防備。”
“防備就防備,”秦淵哂笑道,“爺倒要看看他今日防得住哪一邊!”
瞥了眼開始慌張的陳江,秦昊冷聲道:“別誤了大事。”
“放心,”秦淵啪的把折扇一打,自得地笑道,“今日必定讓他有來無回!”
斜了秦淵一眼,秦昊又道:“朝堂之上,莊重點兒!”
秦淵挑眉:“爺已經裝得很穩重了,四皇兄的要求別太嚴苛。”
額角的青筋一突突,秦昊不再言語。
伴著蘇和尖細的嗓音,皇帝入殿,穩穩地坐在龍椅上接受百官朝拜,然而喊了平身之後,皇帝就沉默了起來,一個字都沒說,甚至連眼神都沒有變過,這沉靜的模樣卻最是讓百官心驚膽寒,因為他們知道,他們這位隻會在嬉鬧時跟段弘發火的陛下此時正怒火中燒。
一如既往,隻要皇帝不開口,段弘、秦睿、秦昊和秦淵四人就像是最忠誠的追隨者一樣閉口不言,隻姿態端正地看著大殿平整的地麵。
若是在平時,這樣的寂靜總是由陳江來打破,可今日卻連陳江都默然不語。
先前秦淵的挑釁確實讓陳江起了防備之心,此時再看到皇帝的怒容,陳江便覺得今日興許真的有一場硬仗要打,他必須沉得住氣。
叫人窒息的寂靜持續了快兩刻鍾,皇帝才終於開了口。
“諸位愛卿為何都不說話?無事啟奏?左相?”
一連三個問題,卻沒有一個是百官應付得了的,唯獨被點到的陳江不得不開口應上一聲。
“臣在,陛下有何吩咐?”
“吩咐倒是沒有,不過朕有個問題想問。”皇帝目不斜視地看著陳江。
聞言,陳江從隊列中走出,重新在大殿中央跪好:“陛下請問。”
皇帝沉聲道:“年三十的時候,朕因為你的侄孫險些鑄下大錯而遷怒於你,指責你教子無方,又下令徹查陳氏在職官吏,去劣存優,你是否覺得朕罰得過重?”
眼神一閃,陳江心生疑惑。
陛下為什麽在這個時候問了這樣一個問題?是在故布疑陣?還是因為吏部官邸被燒、文書全毀導致陛下無法核查陳氏子弟,所以現在才來給自己找台階下?
因為秦淵挑釁在先,所以陳江不會排除皇帝故布疑陣的可能,但在這麽多年的較量中從未輸過,陳江打從心底裏覺得多半是第二種可能,這一次他的陛下又要忍氣吞聲,含恨妥協。
心裏有了這樣偏頗的想法,陳江自然就要生出幾分得意,於是也恢複了往日裏的淡定,溫聲道:“臣不敢,陳氏後輩險些釀成大錯,皆是因為臣屬於管教,教導無妨,臣實在是愧對陛下的信任,更是辜負了陛下對陳氏的期待,陛下令廣陵郡王徹查陳氏子弟,去劣存優,臣心服首肯,若真有陳氏子弟背著臣做那欺上瞞下之事,臣第一個就不饒他們!”
“背著你……”皇帝哂笑一聲,卻又迅速斂了臉上的嘲諷,“聽到愛卿這樣說,朕就放心了。廣陵郡王。”
秦淵應聲而出,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三步並兩步地走到左相旁邊略略靠前一點兒的位置才停下腳步,跪地叩首:“兒臣在。”
陳江的眼神微寒。
陳江在朝中的地位非同小可,早朝進言時,陳江出列站定的位置總是最靠前的,段弘可以與他並肩而立,可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秦睿始終是站定在陳江旁邊稍微靠後一些的位置,他這麽一站,秦昊就隻能再退,倒是顯得陳江和段弘兩人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比皇子都高。
同樣注意到秦淵這一細微舉動的皇帝滿意地微微揚起了嘴角:“朕讓你查的事情,查的怎麽樣?”
秦淵笑道:“父皇的吩咐,兒臣自不敢怠慢,隻是辛苦吏部的諸位大人也不能好好過年,托諸位大人的福,陳氏官吏的過往功過、是否值得留朝續用,兒臣都已整理妥當,請父皇過目。”
說著,秦淵就從懷裏掏出一本厚厚的折子,雙手捧起。
沒有讓蘇和去接,皇帝沉聲道:“念來聽聽。”
“是,父皇。”秦淵翻開折子,先笑意盈盈地看了陳江一眼,然後才一字一句地逐條念出,“陳縉,任中書省中書侍郎,在職期間無功,但借職位便利,窺視陛下旨意,私售他人,罪證確鑿。”
話說到這兒,秦淵頓住,抬頭看向皇帝,道:“父皇,請準兒臣命人將罪證帶上大殿。”
“準。”皇帝不假思索道。
立刻有一隊太監捧著一盤盤厚厚的書冊、信件入殿,在百官的隊列後整齊站好,皇帝打眼一掃就瞧見那些喬裝成太監的全都是暗影衛裏熟悉的麵孔,換言之這些人全都是暗影衛裏的精英。
見人都到齊,秦淵又道:“陳縉私售陛下旨意的罪證……”
少越捧著書冊出列,恭恭敬敬地在殿中跪下。
秦淵獻寶似的對皇帝說道:“父皇,這就是陳縉私售父皇旨意的賬冊,統共三十八本。”
中書省負責草擬、頒發皇帝詔令,那些皇帝當眾說出而後由中書省正式草擬的詔令自然沒有什麽價值,可那些皇帝與重臣私下議事而後下達的詔令對未曾參與議事的大臣來說就有了不可估量的價值。
“臣沒有做過!臣冤枉啊!”陳縉哭喊著出列,“陛下,臣冤枉啊!”
秦淵冷哼一聲,抄起一本賬本就砸進了陳縉懷裏,冷聲道:“大人還是先看一看這些賬冊再說話吧!”
見陳縉翻開了賬冊且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秦淵就不再理他,清了清嗓,繼續念道:“陳興,任吏部考功郎中,正五品,在職期間無功,但徇私舞弊,收受賄賂,而後擅改官吏考功結果,擾亂朝綱,罪證為賬冊一十八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