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心中無情
獨孤禮負手站在溪邊,淡然淺笑道:“你在說什麽?我隻是站在這裏賞景,怎麽就成了冒充天宋皇族之徒了?”
“是嘛。”對獨孤禮所說的話不置可否,段南歌微微眯起雙眼,秋風拂麵,吹散了麵頰上被酒氣熏染的熱度。
段南歌就這樣沒了聲音,反倒叫獨孤禮無法說出早就想好的開場白。
“不問我為何約你一見嗎?”
“有什麽可問的?”段南歌揚了揚嘴角,“是什麽樣的理由都無所謂,我並不在意。”
“既不在意,為何赴約?”獨孤禮終是偏頭看向了段南歌。
溪流之上是獨孤禮命人從上流放下的河燈,一盞盞順流而下,熒熒火光匯聚在一起便也能驅散幾分夜的暗沉和冰冷,也映照在段南歌暈著酒意的如玉麵頰上。
段南歌垂眼看向溪麵上飄飄蕩蕩的河燈,溫聲細語道:“我並不在意你事先編排好的理由,我隻是好奇你有何目的。”
獨孤禮聞言輕笑一聲:“有的時候,好奇並不是一件好事。”
“嗯,的確如此。”抬手擦掉從眼眶溢出的淚水,段南歌聲音仍舊溫軟,不帶一絲慌張,不帶一絲驚詫,甚至不帶一絲怒氣。
眼神一閃,獨孤禮垂頭看向那些河燈,說話的聲音沉了兩分:“你似乎並不意外。”
段南歌不以為意道:“這河燈裏摻了金硫草,你怕藥性不夠強,便放了這麽多盞河燈,老遠就聞到了味道,還有什麽可意外的?”
獨孤禮蹙眉:“我該說你是膽大還是莽撞?”
擦幹了因為金硫草的藥性而流出的眼淚,段南歌轉身,正眼看著獨孤禮:“有什麽區別嗎?現在看清楚了嗎?”
金硫草無毒,隻是種普通的藥草,卻剛好與她滴入眼睛的那種藥水中的一味藥材相克,能解了那藥水的藥性。
獨孤禮一怔,旋即搖頭失笑:“不愧是天宋段國公教出的女兒,這性情果真非同尋常,家中長輩必定會很高興後輩中出了你這樣的奇女子,也必定會重用於你,隨我回去吧。”
“回?”段南歌又轉身麵向溪水,“對我來說,到段國公府是回,到京城是回,到天宋是回,若到別的地方,那叫去。”
段南歌這話說得理直氣壯,說得理所當然,堅定得叫獨孤禮心中一震,可定了定神,獨孤禮又道:“我知你在天宋、在京城、在段國公府裏生活了十幾年,你對這裏感情深厚,將這裏當成唯一的棲身之所,但如你這樣的女子,不該就在這裏虛度年華,任人擺布。”
“任人擺布?”段南歌好笑地看向獨孤禮,“何以見得?”
獨孤禮也看著段南歌,看著段南歌眸光清澈的雙眼,溫聲道:“你的事情我已派人查過,我知道你在段國公府過得並不好,你那後母惡毒,苛待你十年,段國公涼薄,對你不聞不問,就連你楚王妃的位子都被那段子萱給搶走了,他們卻讓你嫁給那個廢物!南歌你不知道聽說這些事情之後我有多生氣!
其實家裏的叔伯們一直都很後悔,後悔當年說了些傷了姑母的話,害得姑母有家回不得,隻得在他鄉漂泊。當年叔伯們已經打算要派人去接姑母回家了,可卻收到了姑母病故的噩耗,他們悔,他們怨,結果便遷怒段國公,徹底與段國公斷絕了來往,可叔伯們確實是不知道你的存在,不然他們不會一直對你不聞不問!
獨孤氏世代為商,就算我娶了北涼的公主,也改變不了獨孤氏商賈的出身,你可知叔伯們在聽說了你的存在之後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求得了與呼和王一同出使的機會?他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也不過就是想讓我和嫣兒來看一看你過得如何,來告訴你你還有親人,而你的親人們都在等著你回家。“
話說完,獨孤禮就目不轉睛地看著段南歌,可他卻並沒能從段南歌的臉上看到他所期待的那些情緒。
等了一會兒沒等到獨孤禮的下文,段南歌這才瞥了眼獨孤禮,不冷不熱地問道:“獨孤公子說完了?”
“說、說完了。”麵對這樣的段南歌,獨孤禮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那就好,”段南歌長舒一口氣,“首先,還請獨孤公子不要省略姓氏直呼我的名字,我們不熟。其次,獨孤公子平日裏喜歡看戲文嗎?”
“戲文?”若說段南歌的那個“首先”是在獨孤禮的意料之中的,那這個“其次”就出乎意料到叫人完全摸不著頭腦,“我偶爾會陪長輩們看戲,但戲文……不太看。為什麽這麽問?”
段南歌輕笑道:“你方才所說的那個悲慘的故事,就跟戲文裏寫得相差無幾,我還當獨孤公子是戲文看多了。”
獨孤禮眉心微蹙:“那戲文裏的故事不也是參照著真人真事寫出的嗎?還是說我方才說錯了什麽?你敢說你在天宋過得無憂無慮、一帆風順?”
段南歌反問道:“那獨孤公子又敢說自己在獨孤氏的掌控下過得無憂無慮、一帆風順?”
獨孤禮啞然。
輕笑一身,段南歌轉身,似是準備離開:“我還以為換了獨孤公子,會與我說些更有意義的話,結果卻還是這些連獨孤公子自己都不相信的虛假之辭,就算獨孤公子想動之以情,也要確定心中有情才是,你我的心中都對獨孤氏沒有半分好感,獨孤公子又怎麽可能說服我?”
眼神一沉,獨孤禮道:“我是獨孤氏的子孫,那裏是我的家,那些是我的親人,怎麽可能對獨孤氏沒有半分好感?”
段南歌輕輕搖頭:“獨孤公子還是回去照照鏡子吧,你說起獨孤氏時的眼神可不像是說起親人時該有的眼神。”
這話說完,段南歌抬腳就走。
獨孤禮突地伸手抓住段南歌的胳膊,一把將段南歌拉回去抱進懷裏。
“你!”沒想到獨孤禮會有這樣的舉動,段南歌大怒。
然而不等段南歌有所動作,一陣勁風就從獨孤禮身後直襲而來,段南歌還沒看清發生了什麽,就見獨孤禮的身子一歪,噗通一聲栽進了溪裏,麵色鐵青的秦淵就出現在了段南歌麵前。
眨眨眼,段南歌自然看出秦淵是氣得狠了:“我……”
冷哼一聲,秦淵伸手就將段南歌拉進懷裏,緊緊抱住:“你就不能讓爺省省心!”
“我沒……”
“什麽人在那邊?!”
聽到男人的喝聲,段南歌不由地打了個哆嗦,那些將要出口的辯解之詞也給嚇了回去。
段南歌這麽一哆嗦,秦淵就更生氣了,當即就轉頭望向結伴而來的一群人,怒喝一聲:“鬼叫什麽?”
呼和王的侍衛一愣,扭頭不知所措地看向呼和王。
情況似乎有些不太對勁啊……
呼和王也微微蹙起了眉,偏頭看向獨孤嫣,獨孤嫣的心裏一咯噔,連忙快步上前。
“段大小姐和……廣陵郡王?怎麽……”獨孤嫣狐疑地看著親密相擁的兩人,而後左顧右盼地尋找獨孤禮,卻是連個人影都沒看到,“廣陵郡王為何會在這裏?”
秦淵眼睛一瞪,錯開一步將段南歌擋在了身後:“怎麽?本郡王不能在這裏嗎?”
“不……不是,”獨孤嫣趕忙搖頭,“隻是……就你們兩個?”
聽到這話,段南歌不禁扭頭往身後的溪水裏看了一眼,隻見獨孤禮此時正伏在溪中不敢起身,有段南歌和秦淵兩人擋在前麵,又有漂浮的河燈遮遮掩掩,倒是沒人注意到那溪水中還有一個人,獨孤嫣看過去的時候,獨孤禮還一頭紮進了水裏,將自己徹底藏了起來。
他怎麽能用現在這副狼狽的模樣見人?
揚了揚嘴角,段南歌從秦淵身後走出,一邊走一邊整理衣衫,好似兩人之前當真做過什麽一樣。
“怎麽?獨孤小姐是來找人的嗎?”段南歌笑意盈盈地看著獨孤嫣,“這黑燈瞎火的,獨孤小姐來此偏僻之處是要找什麽人?”
聽出段南歌的言外之意,獨孤嫣恨恨地瞪著段南歌,咬牙切齒地低罵一句:“厚顏無恥!”
罵完之後,獨孤嫣的聲音一揚,聲音柔媚道:“我可不是來找人的,隻是家兄聽聞天宋的賢妃娘娘十分喜愛河燈,又想著賢妃娘娘久居深宮,怕是許久都未曾看過河燈,便特地準備了些許,等著入夜放給賢妃娘娘看,我這不就奉家兄之命,將賢妃娘娘與眾位帶來賞燈了嗎?隻是沒想到段大小姐也喜歡看河燈啊。”
掃了眼跟在獨孤嫣身後神色各異的一群人,尤其是滿目戲謔的天宋皇帝和臉色陰沉的段弘,段南歌揚了揚嘴角,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夜色籠罩,微火暈染,這笑似乎就帶上了三分媚意。
“這河燈我是不太喜歡,我來這裏隻是看人的,”話音落,段南歌偏頭睨著秦淵,“若沒有想見的人在,這河燈再美也終究隻是些河燈,成不了景致。”
聽到這話,秦淵的眉梢微微一抖。
南歌這是想用花言巧語來哄他?雖然這伎倆稱不上高明,而且顯出了幾分刻意,但是他很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