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前塵
然而，無論顧九霄如何焦灼的呼喚，都沒能喚醒秦艽。
她像是陷入無可掙脫的夢魘裏，久久不能清醒。
一波又一波的暖流從心口的生息草湧向大腦，像是涓涓細流，緩緩匯聚，持之以恒的衝刷著被封閉起來的壁壘。
秦艽甚至能聽到輕微的“哢擦”一聲，旋即是更為瑣碎的、輕微的“哢擦哢擦”聲。
直至那些凝聚起的溪流衝破了蕭和用催眠在她腦海設下的屏障，驟然的光亮融滿腦海，無數的記憶碎片倏忽而過，一幕幕的，叫她情不自禁的顫抖起來。
庸侯府裏，小小的女童抱著膝蓋縮在床角，哭的紅腫的眼死死瞪住眼前的人。
那是比現在看著稍稍年輕了些的蕭和。
他這時還不會很好的掩飾住情緒，看著女童的目光都帶著光，誘哄著她，“你難道不想救你父親嗎？隻要你跟著我，我就能讓你父親好好活著，你祖母弟弟，一切你在乎的人都不會有事……”
小秦艽的眼睛撲閃了下，尚掛著淚珠的眼睫也跟著眨動，將那滴欲墜不墜的淚珠眨落，“啪嗒”一聲落進薄薄的床褥中。
“我不信，不信你……”
嫩脆的童聲顫抖著，讓蕭和輕輕笑了起來，看著小秦艽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個不識貨的小娃娃，他抬起手，輕輕晃動了下，指尖便閃過一縷幽幽的藍光，他見小孩的眼睛有些微微瞪大，得意的俯身，居高臨下的看著小秦艽，“我是天外來客，在這裏……本事相當於半神……便是你皇爺爺，南越的太上皇也要奉我為上賓。”
“我有一門秘術，可讓你騙過聖元帝，便是你自己，也會深信不疑那日的一切，絕不會露出破綻……”
小秦艽默默捏住小拳，抬頭看著他，聲音帶著顫抖，“你既想我跟你走，那我便是能騙過別人，騙過自己又如何，隻要我離開庸侯府，皇上定會發現不對！”
“聰明的女孩。”
蕭和微微勾唇一笑，抬手想去刮她臉上掛著的淚珠，被秦艽戒備的躲了躲，躲開了。
他也不以為杵，隻輕輕笑了下，“這必然關係到我另一個秘術，你皇爺爺以至高禮待我，便因為我有辦法，能讓人延年益壽，長生不老……”
“我在我們那，是學玄術的……”
蕭和慢慢直起身體，“如此，你可信我？”
他看著似乎聽懵了的小孩，哈哈大笑起來。
“你隨我走，你在此間的身體，自有我招魂，由她在此間代替你……你在宮裏那日聽到的一切，我都會為你封存起來……她所有的記憶，皆是我們想讓她知道的，絕不會出問題……”
小秦艽的手緊緊攥住輕薄的衣裳，仰起蒼白的小臉，“那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祖母弟弟和爹爹了……”
蕭和居高臨下的看著小女孩蒼白脆弱的仿佛一碰就會碎的神色，心裏難得動了一絲惻隱之心，他攏在袖中的手指輕輕動了動，輕聲道，“若你能忍受魂魄分離之苦，我會分出你的一魂和一魄留在此間，二魂六魄隨我離去……”
“我可以，我願意的！”
蕭和看著似是沒怎麽聽懂的小女孩，眼帶憐憫，“你當真要如此？成人尚且不能忍受分離魂魄之苦，即便真分成了，你一魂一魄困守身體，時日一久可壓不住這具身體，很容易被孤魂野鬼占據了身體……”
小秦艽敏銳的覺察到了他話裏的漏洞，睜著被淚水泡的黑白分明的眸子，警惕道，“時日一久？難道我跟著你去了，便再回不來了不成？”
“如若我不留下一魂一魄在此，那你若是騙我，不救我爹爹，留我的身體教孤魂野鬼占據，她若是不待我祖母弟弟好，我……”
蕭和驚訝的看著看透了內質的女童，心中輕輕一歎，果然不愧是他們找了這麽多年的救世之人，聰慧敏銳的叫人心驚。
“如此……”
蕭和垂眸想了片刻，這才道，“我可以幫你，你以一魂一魄留在此處，若靈魂力量堅持不住，便會沉睡，如若真被孤魂野鬼占據，待你養好靈魂力量便可再次出現，你若力量強大，自可將別的魂魄擠出你的身體，可若是你不敵，就隻能……”
“若我不敵，你就想法召喚我其餘魂魄歸位……”
小秦艽微微仰起頭瞪著她，神情很是堅持，沒有一絲可退讓的可能。
蕭和怔楞了下，眼中閃過為難。
“你若不答應，我便不答應，我自己想辦法救爹爹！”
蕭和輕輕哼笑了聲，帶著嘲諷，“你靠自己？別不是最後連累你祖母和弟弟……”
小秦艽小臉漲的通紅，咬著牙倔強的看著他。
“罷了，我答應你！”
這場交易最終以蕭和的退讓做結局。
翌日，蕭和借著小秦艽同老封君去開元寺禮佛的機會，也潛行上了開元寺，在老封君和主持秘密交談時，他帶著小秦艽來了開元寺後山的地洞裏。
那裏陰森森的，還殘留著些許血腥氣。
慈眉善目形容枯槁的老和尚站在山洞裏，垂眸看著小秦艽的眸子裏滿是悲憫，“阿彌陀佛，蕭施主，你可想好了？”
蕭和牽著小秦艽的手，神色肅穆，“想好了，犧牲一人，拯救萬民，這是個隻賺不賠的買賣，元德大師慈悲為懷，總不能看著萬千生靈永遠陷在那種絕望裏吧？您的卦象，不也看到了那時的場景了嗎？”
元德大師幽幽歎了聲佛號，慈藹的看了一眼瞧著有些害怕，卻佯裝鎮定的孩子，轉身往裏走。
秦艽隻覺得自己的身體也如在那山洞裏那般，潮濕、窒息又炙熱。
她迷迷糊糊的被牽著進去，直至眼前一片黑暗。
神識像是被什麽禁錮住了，她隻能聽到含含糊糊，如隔在水裏的聲音，繼而是有什麽撕扯著她身體的痛意。
從骨髓裏一點點滲出來，如同鋼刀刮著骨，如同剔刀割著肉……
卻又比之更痛，更難受，像是靈魂被蠻橫的撕扯著。
秦艽忍不住的發出尖銳的慘叫聲，“啊，啊啊啊啊啊……”
蕭和的聲音像是隔著一層水，顯得縹緲悠遠——
顧九霄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是在禦花園裏落水被他所救，你要對他好，你要報答他……
隨著他的話落，正在忍受靈魂撕裂痛苦的秦艽隻覺得腦子一懵，隻一息的功夫，便痛的抱住自己小小的身體，顫抖著，虔誠的如同在發誓——要對他好，報答他……
蕭和靜靜看著法陣裏痛的出了一身汗，臉色慘白的女童，他的目光落在她被汗打濕的衣上，幽幽歎了聲，“既然顧九霄是關鍵，那我便為你施下烙印，顧九霄若有生死大難，你的一魂一魄若難以抵抗那外來的孤魂野鬼，便會自發召喚現代的二魂六魄，回來此地做好你要做的事，再回來現世，等末世來臨幫我們消滅喪屍王，你便自由了……”
他在說什麽……
什麽喪屍，什麽末世……
又為什麽、憑什麽顧九霄有生死大難自己才能回來……
這些念頭隻不過一瞬，她都來不及反駁，便被鋪天蓋地的痛意拉入深淵，再想不起來。
等再醒過來，她睜開眼的那一瞬，隻看到雪白雪白的屋頂和刺鼻的味道。
蕭和擔心的臉湊了過來，穿著她極不熟悉的衣裳。
他的眼中金芒一閃，看著她道，“小糾，你嚇死爺爺了。”
她恍恍惚惚的看著他，呆呆的看著他的眼睛，虛弱的叫，“爺爺，我好痛……”
“誒。”
蕭和笑了起來，小心的湊過來，俯身抱住虛弱的女童，溫柔道，“爺爺的好孫女，不痛不痛，別怕啊，你那是車禍後遺症，雖然你爸媽車禍過世了，但你還有爺爺，不是一個人，爺爺陪著你……”
“葛峰，快點，再快點！”
顧九霄懷裏的秦艽身子越發滾燙，像是要冒起火來，她的臉色慘白慘白的，身上不停淌著汗，雪膚上的吻痕已經呈現紅紫色，看來異常的淒慘。
“小糾，小糾……”
顧九霄死死抱住她，不停的拿著被自己咬爛出血的手掌放到她唇邊，“你快喝，快喝啊！”
但秦艽此刻的狀態，根本喝不下去。
顧九霄眸色一沉，俯身對著自己的手掌吸了一大口血，含在嘴裏，壓在舌根，照著她毫無血色的唇就吻了下去，牙關撬開她的嘴唇，將自己的血哺了進去……
“王爺，到了！”
葛峰趕馬車趕的一腦門汗，幾乎用他畢生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郡守府。
顧九霄麵色難看的抱著秦艽下馬，唇角血珠蜿蜒，懷裏的秦艽幾乎輕的很，鳳眸中沉痛閃過，顧九霄急聲大喊，“先生呢，快找先生過來看看！”
聽到動靜的蕭和匆匆出來，驟然看到他懷裏麵色慘白，生死不知的秦艽，整個人像是被利器“咣”的一下擊中了腦袋。
他看著秦艽唇邊的鮮血和裸露在空氣裏那雪膚上的青紫吻痕，不可置信的後退了一步。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
他給的明明是催情的藥，為什麽他們行房後，小糾會這樣……
不，她不能死，不能有事，她死了，誰來解喪屍之禍！
如若她真的因此出事，導致喪屍之禍無解，那自己就是千古罪人！
蕭和心慌意亂，情不自禁的跟了上去，他踉蹌著追到房門口，眼睜睜的看著醫聖踉蹌著撲倒床前為秦艽把脈，金針刺穴……
“小糾沒事的，她會沒事是不是？”
醫聖的臉色卻不見好，他的目光掃了眼秦艽滿身的吻痕，目光冰冷的剜了顧九霄一眼，恨不得用金針將人紮死。
“她是你明媒正娶的王妃，不是秦樓楚館裏任人隨意蹂躪的妓子，你看看你都把人弄成什麽樣了？你是要她的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