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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餘相思(2)

  冬天,似乎是在一瞬間便到來了。


  百裏寒躺在營帳內,翻來覆去,總也睡不著。右肋的傷已經好點了,不再鑽心地疼痛,但是,更深的痛卻在心底蔓延開來。


  霜兒,就那樣決絕地走了,其實,他知道之前傷她太深,這一輩子,她都不可能原諒他了。他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想要再擁有她,是多麽自私的行為。可他的心裏,還是忍不住地嫉妒,嫉妒秋水絕。下意識裏,他不希望她嫁給任何人。


  想到她要和秋水絕在一起,內心深處就好像有無數個蟻蟲在噬咬,看來,他還是不夠大方啊!


  後半夜,風似乎小了些,但是帳內卻冷得難受,自從將流霜的寒毒引了過來後,他便極度怕冷了。


  既然睡不著,索性不睡。


  百裏寒從床榻上坐起身來,摸出隨身攜帶的玉簫,放在唇邊,吹了起來。


  簫聲纏綿悱惻,時如秋雨急促,時如清泉漫流,如江南雨打芭蕉,又如寒燈殘更,令人聽之傷心。


  “王爺,我們是戰勝之軍,不該有此簫音啊。”門口傳來一道溫和的男聲,柴悅風度翩翩走了進來。


  隨著他掀簾而進,一片白色越簾而入,似雪如霜。


  “怎麽,下雪了?”百裏寒放下玉簫,沉聲問道。


  “是啊,王翰和鐵笠正在為王爺準備火爐呢。”柴悅笑眯眯地說道。


  百裏寒移步到帳外,此時風勢已小,漫天的雪無聲無息飄然而下,地上已是白茫茫一片,無邊無垠的雪白在夜色之中蔓延著。


  沒有她的日子,他的世界瞬間便過度到了冬天。是否老天也感覺到了他內心的淒苦,也應景地來了這麽一場雪來湊熱鬧。


  冷意,沁膚而來,雖然柴悅拿了一件大衣披在了他身上,但是,依舊擋不住徹骨的寒意。


  體內體外的寒意在這一瞬間同時爆發,百裏寒強行忍住突如其來的顫抖,冷聲對柴悅道:“回你的營帳內,沒有我的命令,今晚誰也不準靠近我的營帳。走!”


  “王爺?”柴悅不解地望著百裏寒,不知他何以會下這樣一道命令。


  “你要違抗軍令嗎?走!本王要歇息了,沒興趣和你秉燭夜談。”百裏寒嘶聲喊道。


  柴悅從未見過百裏寒如此凶惡的樣子,壓住心底的疑惑,踏雪而去。


  百裏寒回身走到帳內,剛放下簾子,便再也撐不住寒意侵蝕帶來的痛楚,跌倒在地上。


  鋪天蓋地的疼痛和寒意一起襲來,那種深入骨髓的寒冷,那強大到令人窒息的疼痛,還有那無力挽回的悲痛,一起糅合著湧來。


  百裏寒劇烈掙紮著,顫抖著,一口腥甜的液體湧上喉嚨,他哇地一聲嘔了出來。


  盤膝坐在地上,運功想要壓下這寒意,但是,沒有用,寒意在壓迫之下反而更加洶湧,喉中一甜,又一口液體湧了上來,他明白自己是在嘔血了。


  他的意識向越來越深的深淵墜去,但是,他苦苦撐著。


  每當痛楚加深一分,他便想到,這樣的痛楚流霜也曾經承受過,而且,是多年如一日地承受。想到是自己用了她的藥,才使她遭受這樣的折磨,心中的愧疚便愈發深了一分。


  讓痛楚來得更凶猛些吧,就算再苦再痛,也無法消除他的愧疚和心疼。每到這個時候,他便格外心疼她。


  帳外的風雪似乎猛烈了,吹得厚重的牛皮簾子卷了起來,有雪花隨風飄了進來,飄到他的臉上,而他,竟然感覺不到一絲的冷意。雪花,一片一片不斷增加著,落到了他的肩,他的臉,他的發,越來越多,而且,奇怪地沒有融化。


  難道,他身上臉上的溫度和雪花一般的冷了嗎?竟然,連雪花也無法融化?


  他感到簾子被掀開,有好幾個身影湧了進來,依稀看到弟兄們緊張的臉,依稀聽到鐵笠的嘶吼,依稀感到身上的積雪被他們溫柔地拂去。


  有人將棉被拿了過來,將他緊緊地裹住了。


  柴悅,這隻狡猾的狐狸,最終還是看出了他的異樣,不顧他的軍令,將弟兄們帶了進來。以後,一定要好好懲罰他。他心中暗暗想著,他是不希望他的兄弟們看到他這個樣子的,不希望他們知道他身體的狀況。


  有人七手八腳忙碌著,將火爐生了起來。但是,沒用的,他還是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時辰還是一夜,他已經無從分辨。


  體內的寒毒終於緩緩地一絲一絲退去,他也漸漸地有了感覺,感覺到了暖意。


  “王爺,怎麽會這樣?你怎麽會中寒毒,是什麽時候中的寒毒?”鐵笠已經哭成了淚人。


  百裏寒皺了皺眉,覺得意識開始逐漸清醒,扯了扯唇角綻出一抹僵硬的笑意,淡淡道:“不久前中的,無妨。我又沒死,不許哭!”


  鐵笠好不容易在他的嗬斥下止住了嗚咽聲。柴悅莫測高深地望著百裏寒,不知在想什麽。


  “你們,不許把我中寒毒之事宣揚出去。若是讓我知道了,決不輕饒!”百裏寒冷聲說道,站起身來,無力地走向床榻。


  “都出去吧,我要歇一會!”百裏寒盤膝坐在床榻上運功,感覺到澎湃的氣息在體內流轉,身體漸漸回暖過來。


  王翰拉了鐵笠從帳內匆匆走出去,低聲道:“你不覺得王爺之所以那麽冷淡地對待王妃,是和他的寒毒有關係嗎?”


  鐵笠點了點頭,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我們去把王妃偷回來。方才我們探子回報,這會兒他們已經過了洮河,在洮河南岸紮營了。”王翰低聲道。


  然而,他們還沒有出發,便見一匹馬兒迎著落雪,風馳電掣奔來。一看那探子身上的積雪,便知他必是走了很遠的路。王翰認出,那是京城來的探子,心中頓時一沉,兩人都停住了腳步。


  帳內,百裏寒覺得身子總算好受了些,便得到了京師探子的回報。


  京師有變!是百裏冰派人發來的快報,信裏說,雖然沒有得到具體的證據,但是父皇已經多日不曾上朝,他每次去見父皇,都被他母後擋在門外。


  每次父皇都隔著門和他說話,父皇告訴他,他隻是得了一種容易傳染的病,但是百裏冰還是不相信。他感覺到父皇已經被母後軟禁了。而且,京師的駐兵在不斷增多,他懷疑他外祖已經悄悄將邊關的駐兵移到了京師。


  百裏寒讀完了信,低頭沉思。其實,他之所以這麽大膽地帶兵遠征,也是為了讓鄭拓這隻老狐狸露出尾巴。如今這種形勢,早已在他的預料之中。


  “王爺,靜王的信可靠嗎?畢竟鄭皇後是他的生母,若是他已經和鄭皇後聯手,王爺豈不是自投羅網?”柴悅凝眉問道,邊說邊在桌案上將一張地圖攤開。


  “不會的,你認為鄭皇後會和冰兒聯手嗎?就算是聯手,也是利用冰兒。以冰兒的聰明,豈能看不出來。以鄭皇後的野心,怎麽甘於讓冰兒這個桀驁不馴的兒子登基。何況,她還有一個不懂世事溫順可欺的小兒不是嗎?”百裏寒淡淡說道。


  想到出發前,百裏冰在路旁送他的那一笑,他便知道,百裏冰絕對是可以信任的。他已經身中寒毒,早已無意於皇位,但是,他還是要去奪,決不能讓這天下落到外戚之手。


  “王爺,看來我們不能途經劍門關回國了。鄭拓那老狐狸,肯定在劍門關前麵的麓川埋伏了重兵,等著伏擊我們。”柴悅指著地圖緩緩說道。


  百裏寒點頭,淡笑著道:“我們就借道崚國,給他個出其不意的反擊!不過,還是要留一部分兵將,依照原路前行。”


  “好,誘敵以東,攻之以西。”柴悅微笑道。


  “不過,劍門關的兵將也是我們玥國的兵將,若是能夠勸降,是再好不過的了。”他其實不願對自己國家的兵將動兵的。


  “王爺,那些兵將跟了鄭拓多年,勸降恐怕是不容易的,我們隻能盡力了。王爺也累了,歇息一會吧,天就快亮了!”柴悅邊說邊退了出去。


  百裏寒端坐在床榻上,他決不能被寒毒打敗,縱然時日無多,他還是有許多事情要做。拿起玉簫,再次吹了起來。但是,這次,簫音卻於方才有所不同。


  簫聲高昂,好似金帛撕裂,銀屏乍破,猶如金戈鐵馬,擲地有聲。而且,簫音越來越寬廣高昂,一掃方才那柔情蜜意的淒涼,氣象萬千,令人聞之心頭忍不住產生綿綿不絕的氣魄。


  帳外無數片雪花飛揚,帳內簫音朗澈,這個天地間,刹那間充滿了波瀾壯闊的氣象。


  在帳外偷聽的王翰和鐵笠,唇邊溢滿了開心的笑容。


  自王妃走後,他們已經見慣了王爺低迷的樣子,如今,他們的王爺,他們的大哥終於振奮起來了。


  此次到秋水宮,與上次來,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上次流霜是被秋水絕劫持到秋水宮的,當時心中對秋水絕是恨極又怕極。現在流霜獲悉秋水絕的真實身份,對他不再懼怕也不再憤恨,說到底,秋水絕也是一個可憐之人。隻因為做了她的駙馬,他便無端卷入到這場政治紛爭中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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