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言如刀(1)
暮野似乎是很忙,白日裏總是不見人影,但是,流霜卻出不去,因為他派了侍衛看護著她。大約也是怕段輕痕前來救她,所以才讓她睡在他的帳內吧。
他隻是扔了一床氈被給流霜,也沒有床榻,好在金帳內都是氈毯鋪地的,每日裏,流霜就縮在金帳的角落裏歇息。這些似乎都可以忍受。
玥國。
夜已深,清冷的月光灑在小巷內。這是流霜所開的醫館所在的小巷,小巷猶在,醫館卻已經關門。
百裏寒走在夜色裏,他那一身淡白色的衣衫和月色混在一起,飄飄蕩蕩。自從回到玥國,他便時常來這裏閑逛,霜兒的醫館,霜兒所住的聽風苑,包括青姥山,隻要是霜兒曾經到過的地方,都是他常常光顧的地方。
不能陪在她的身邊,隻有到她生活過的地方,去感受她的氣息。
他那一頭長發飄拂在風裏,在月色之下,猶若霜雪般灼人眼目。
是的,霜雪!
自從回到了玥國,他頭上的白發便一根根多了起來,不知是因為寒毒還是因為相思,到了今日,那一頭黑發已經成為一頭寒霜。不過,他並不在乎,這世上,還有誰在乎他。
巷口有幾個人正在說話,百裏寒沒有在意,他緩緩走了過去。
那幾個人卻忽然站了起來,呈包圍之狀圍住了百裏寒。
百裏寒一身素色衣袍,一看就知道是名貴的布料。他們猜想百裏寒定是哪家的紈絝子弟,大約是負氣離家出走的,身上定有不少的銀票。
他們仗著自己有幾招三腳貓的功夫,是以決定壯著膽子幹上一票,然後再逃之夭夭。當下,幾個人低頭商量了一番,便上前圍住了百裏寒。
“爺們缺銀子花了,快將你身上的銀票乖乖拿出來,不然爺們讓你小子看不到明天的太陽!”為首的混混流裏流氣地說道。
百裏寒站在那裏沒吭聲,臉上表情清冷淡漠,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到那個人的問話。
幾個小混混一看,以為百裏寒是嚇呆了,當下一起動手,從百裏寒的衣襟裏掏出來幾張銀票,皆是大麵額的,一張便是一千兩。
幾個人驚異地瞪大了眼睛,眸中光芒四射。一千兩,足夠他們花上一陣子的。
“天啊,真沒想到,還是一隻肥鳥。你看看,一張就一千兩,這一共是幾張啊?讓我數數!”為首的拿著銀票沾著唾沫開始數了起來。
“還有沒有啊,我再看看。”另一個貪婪地走到百裏寒身邊,伸手再次向百裏寒的身上掏去。
下頜忽然一痛,他還沒弄清楚是怎麽回事,便跌倒在地上,徹底昏迷了過去。
“怎麽了?”湊在一起數銀票的幾個人還不知出了什麽事,走上前去試圖將那個昏迷過去的人扶起來。
忽然,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兩個黑衣人,劈裏啪啦幾下便將他們撂倒在地,那幾個人昏迷之前,隻看見那兩個黑衣人在向那個白衣人行禮。
他們口中稱呼道:“王爺!”
王爺?!
這京師裏有兩個王爺,寧王百裏寒和靜王百裏冰。不管是哪一個,都是他們惹不起的啊。當下,沒有昏迷的也嚇昏了過去。
“王爺,方才屬下收到了來自崚國的信箋。”張佐低聲稟告道,“是關於王妃的!”
王妃兩個字就像是一根針,刺醒了百裏寒恍惚的神誌。
他雙眸冷冷凝視著張佐,“以後別再我麵前提這兩個字,她的事和我再也沒有關係了!”
沒有關係了!
如今的他,再也配不上霜兒了,他隻有還她自由,讓她去尋找自己的幸福。既然決定了放手,那就不要再去探聽她的消息。
就讓他靜靜地活在她的世界之外,直到死去。
“可是……”張佐躊躇著,他何嚐不知道,王爺不想聽到王妃這兩個字,更不想聽到白流霜這三個字。但是,不想聽到,卻為何要來王妃待過的地方轉悠,這明明是自相矛盾的嘛!
王爺還是關心著王妃的,所以這個消息不能不說,當下,張佐壯著膽子,大聲道:“王妃被暮野擄走了!”
百裏寒神色一震,停住了腳步。他緩緩轉身,一雙黑眸半眯著,有些不信地凝視著張佐,“你再說一遍,王妃怎麽了?”冰冷的語氣裏有著一絲不可抑製的顫抖。
“王妃被暮野擄走了,據說,是暮野親自出手的!”李佑在一邊沉靜地說道。
月色下,百裏寒的一張俊臉瞬間蒼白如雪,他連退幾步,才穩住了搖晃的身子。黑眸圓瞪,漆黑的眸底輝映著淡淡的月色,那眸中的殺意似要燃盡這無邊的夜色。
這日夜。侍女們將大帳中的火燭全部點燃,在幾個幾案上擺滿了美酒佳肴。
暮野一身黑袍慵懶地坐在正北方向的虎皮大椅上,他的下首坐著一些身穿盔甲的武士,大約是他的左右將軍。原來今夜,竟是一個慶功會,而暮野也沒有讓流霜回避,任她坐在大帳的角落。流霜環顧四周,不知自己今夜是否能夠趁亂逃出去。
正在思量著,一個身穿紅色紗裙的女子走了進來,她的紅色衫裙上,墜滿了閃閃的亮片,映著火光一閃一閃,為她平添了一股妖冶之美。烏發高綰,露出了潔白美麗的麵容,臉上那朵桃花在火光映照下,愈發嬌豔。
坐在角落裏的流霜這次看清了她的麵目,正是代眉嫵無疑!
音樂聲起,代眉嫵便款擺腰肢,輕點足尖,在暮野麵前緩緩起舞。
一襲紅色紗衣,曳地翻卷,猶如絲羅一般蔓延開。雲鬟綰做高高的發髻,斜插一隻金步搖,在火光閃耀下流光溢彩。玉臉薄施胭脂,蛾眉斜斜入鬢,清眸流光溢彩。最美的是她臉上那朵怒放的桃花,為她增添了無限的風情。
她舞動的身影既俏麗輕盈又極具挑逗性,那柔波般的眼神滿含情意地凝視著暮野。口中隨著舞步,還輕輕吟唱著一首小調。那首小調本就很好聽,再配合了她嬌軟甜膩的嗓音,不禁令人神往。
流霜望著代眉嫵,她忽然發現自己從未了解過這個女人。她是如何來到天漠國的?難不成是和自己一樣被擄來的?
流霜微微搖頭,覺得事情決不是那樣簡單。
代眉嫵舞得越來越酣,那誘人的曼妙身影令在場的男子意亂情迷。流霜轉首望向暮野,雖然暮野此時的樣子也有些恍惚迷離,但是流霜還是不經意地發現,他眼底的那一抹銳色。
暮野,果然是一個危險的人,就是如此境況之下,他依舊沒有失了清醒。
一舞既終,代眉嫵嫣然一笑,那嬌媚的笑意和著胭脂的紅暈,帶著一絲惑人的薄俏,媚意橫生。
暮野淡淡一笑,黑眸幾乎迷成了一條線,但是依舊掩不住眸內那四射的精光。
“阿諾嫵,你在玥國待了不少時日,聽說你學會了撫琴,趁著今夜良宵,本王的左右將軍都在,你就撫琴一曲助助酒興吧!”暮野把玩著手中的玉杯,淡淡說道。
阿諾嫵?流霜心中頓驚,這不是天漠國的名字嗎?原來,代眉嫵竟是天漠國之人,她怎麽是天漠國之人?那麽她到玥國去做什麽,難道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陰謀?
“阿諾嫵願為可汗撫琴一曲,以助雅興!”代眉嫵淺笑盈盈地說道,抬眸間,一雙清眸波光流轉。
“來人,賜琴!”暮野冷聲命令道。
自有人去取了琴過來,擺放在琴案上。代眉嫵盈盈跪在琴案前麵。
“不知可汗要聽什麽曲子?”代眉嫵纖纖五指按在琴弦上,嬌媚一笑,問道。
暮野對漢文化也頗有研究,對於曲子也略通一二,此時見代眉嫵問起,便道:“我手中有一幅畫,不知可否能夠按照這畫中韻味撫琴一曲!”說罷,吩咐身邊的侍女前去取畫。
不一會,那侍女便從他床榻邊的匣子裏取出一幅畫軸。暮野點了點頭,示意侍女將畫軸打開。
那侍女一手提著畫軸的上方,垂直著將手中的畫打開了。隨著畫軸的緩緩展開,代眉嫵本來掛在唇邊的笑意漸漸凝固了。
迷蒙的月色,飄渺的水霧,碧波浩渺的一池碧水,如夢如幻的田田蓮葉,皎潔如玉玲瓏剔透的白蓮,雕欄玉砌,虹橋浣女,戲水鴛鴦……這幅畫是那樣美輪美奐,將月下荷塘的韻味淋漓盡致地展現了出來。
代眉嫵怎能不識,這正是白流霜在那夜宴會上信手所作的畫。雖然這些日子,皇後娘娘著人精心教導她琴棋書畫,但是,她的畫技雖然有進步,比起白流霜卻依舊是望塵莫及。
此時,見到了這幅畫,她隻覺得內心深處好似紮了一根刺,嫉妒酸楚得令她發狂。她何嚐不知,寧王為了尋回白流霜,竟然遠赴崚國。望著這幅畫,她的好勝心被激起,不就是荷塘月色的意境嗎,她不會輸的。
當下,代眉嫵唇角輕勾,綻起一抹嬌美的笑意,“既然可汗要聽荷塘月色,奴婢自當盡力,博可汗一笑。”
五指撥弄琴弦,一曲悠揚舒緩的曲子便從代眉嫵指下緩緩流出。大帳內瞬間化為無聲,隻有琴聲悅耳地回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