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無怨恨(5)
百裏寒嘴角含笑,一掀袍角,悠然坐下。
一個綠衣侍女端了托盤過來,奉上兩杯香茗。
“在下實不知寧王竟屈尊住在敝店,若是早些知曉,在下早就前去拜訪了。實在是失禮了!”秋水絕微笑著道,一臉歉疚之意。
百裏寒淡淡笑了笑,修眉微挑,“樓主不必客氣,寒是化名前來,本不想叨擾樓主。今夜前來,隻為尋人!”
秋水絕自然知曉流霜便是百裏寒的王妃,對於兩人之間的糾葛也是略知一二,隻是,知曉的不是十分清楚。原以為百裏寒是移情於他的側妃,所以休了流霜。但是,此時,他才知他的猜測錯了。燈影裏,百裏寒雖然優雅淡然地笑著,但是眉宇間的憂慮卻是如此明顯,如此深沉。
原來,他是深深地愛著他的王妃的。
原來,他到崚國,是來尋回他的王妃的。
看來,他已經知曉易容的店夥計是流霜了,不然不會來此尋人的。
雖然洞曉了一切,但秋水絕依然驚異萬分地問道:“寧王來尋人?我這小樓裏有寧王要尋的人嗎?”
“就是方才進來的店夥計!”百裏寒淡淡說道,唇邊掛著清淺的笑意,隻是那笑意噙在唇邊,並沒有融進眼裏。
桌子下的手緊緊握拳,指關節因緊張而有些發白。他真的怕流霜遭到了意外。眼前這個男子,雖然笑得優雅而無害,但是,他還是隱隱感到了危險。
“哦?寧王爺說的是敝店裏那個闖禍的小夥計嗎?不知寧王爺為何要來尋一個小夥計呢?”秋水絕執起白玉瓷杯,輕輕品了一口茶,淡淡問道。
“正是他,方才本王親眼見他進了這裏。樓主有所不知,他是本王至親之人,因和本王慪氣,負氣出走,才會到貴店做了小店夥。希望樓主能將他交還。本王感激不盡!”百裏寒悠悠說道,笑容在唇邊蕩漾,目光裏卻是寒意彌漫。
秋水絕聞言,麵上神色淡然,內裏卻是心思疾轉。要不要將白流霜交出去呢?很顯然,百裏寒是親眼見到白流霜進了自己的小樓,若是矢口否認,怕是不行!眼前這個男子,顯然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寧王的厲害,他是知道的。而他,還不想因此事泄露了雅心居的秘密和自己的身份。若是一交手,他勢必會從武功套路看出自己便是秋水絕。雅心居這個據點就算是廢了。
權衡再三,還是決定將她交出去。畢竟,知道了她的行蹤,日後還可以以秋水宮的殺手身份去擒她回來。但是,真要將她交出去,他心中卻有些不舍。就好似要交出去的,是自己的珍寶。
“既是寧王至親之人,在下也沒有留的道理。這就將她交還寧王,隻是,方才在下發現他是女扮男裝,還以為他是哪個酒樓派來的細作。寧王也知道,做我們這行,也是極不容易的。還請寧王不要怪罪在下才好!”言罷,吩咐侍女將流霜帶了出來。
這樣的相見,是兩人都沒有預料到的。
流霜出來的那一瞬間,百裏寒什麽也看不到了。
他隻是凝望著那個緩步走來的身影,素衣翩然,依舊是那麽美,站在那裏,瘦弱、憔悴、美麗、倔強。燈光照耀在她身上,使她看上去那麽純淨,卻也那麽漠然。
是的,漠然。
那張他日日夜夜魂牽夢係的臉上,竟冷冷的沒有一絲表情,好似秋夜天邊那清冷的月亮,遙遠、朦朧、美麗。
百裏寒心中一痛,忽然覺得有些目眩。方才,她還是店夥計時,對他雖然冷淡,但最起碼還是有表情的。而如今,當她恢複了本來容顏,對他,竟是這麽淡漠。
淡漠的就好像他們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一樣。
不認識他!
百裏寒慘然苦笑,眼底糾結著深沉的苦痛。
流霜的清眸,不經意地從百裏寒的臉上掃過,卻在看到他的黑眸時,忍不住心中一震。那雙深邃明澈的眸,竟是出奇的溫柔和深情,宛若江南的流水,倒影在她的眼中。
他一直是漠然淡定的,他似乎從來不會將自己的感情掛在臉上,而此刻,他眸中竟糾纏著那麽深的情。
是對她嗎?
流霜微微苦笑,淡淡地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一臉漠然地從他身邊越過,她要離開這裏,卻不是回到他的身邊。
百裏寒唇邊蕩漾著笑意,向秋水絕告別,隨著流霜,靜靜向外而去。越過叢開的菊花,緊緊隨在她的身後,他再也不會輕易放開她的。
秋水絕望著緩緩遠去的兩人,內心好似被掏空了一般。這種感覺很怪異,他的唇邊,勾起一抹魅惑冷然的笑意:“白流霜,你逃不掉的。”
夜幕初臨,雅心居已經亮起了點點燈火,周遭一派光影流轉。
流霜漫步在月下,背影無限孤寂。她走著,一直向前走,沒有回頭,沒有停頓。走出花叢,繞過池塘,穿過走廊,走出了後院。她徑直向自己的房內走去,拿了她的包裹,便即刻離去。
雅心居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她的身份已經泄露,不知會有什麽樣的危險在等著她。
百裏寒一直隨著流霜走著,直到她進了房間,想要將他拒之門外。他終於閃身攔在了她的麵前,幽深的黑眸痛苦地鎖住了她的臉。
“霜兒,你……”
“叫我白姑娘吧!”流霜冷冷打斷了他的話。
百裏寒眸中光華瞬間黯淡,“我知道你還恨我……”
“不!我早已不恨你,我也不怨你,你也不用自責,更不用向我道歉,我說過,我們之間早已情斷,從此後,相遇如路人!”流霜冷冷地,一字一句地說道,聲音低雅清澈。
情斷!百裏寒的眼前似乎閃過紛紛揚揚的瓷杯碎片。她說過的,我們就此情斷,如同此杯!
百裏寒苦笑,她對他的感情真如她所說那樣,碎了嗎?也許碎了,可是卻沒有消失,永遠也不會消失。碎了,也是存在,更深的存在,化成無數個碎片,日日夜夜淩遲著他的心,讓他痛得不能呼吸。
“霜兒,情真的斷了嗎?你再也不愛我了嗎?”他沉聲問道,眼神癡狂地糾纏著她的容顏,似乎要將她的容顏永遠鐫刻在自己的心版上。
“是的!”她冷冷地輕聲地,卻如此清晰地吐出這兩個字。
不!百裏寒心底有個聲音在狂叫著,她說的不是真的!
她應該怨他,怪他,甚至恨不得要殺了他,他都可以接受。卻最不能接受她這樣無恨無怨的淡漠和冷情。
他忽然伸手一探,便將流霜圈在了他的懷抱裏。他的頭,俯了下來,他的唇,吻上了她的,他灼熱的呼吸似乎要將她燒灼。
這是一個怎樣的吻啊,帶著痛苦,帶著折磨,帶著濃濃的相思,帶著令人心碎的憂傷。
她抗拒,他愈發侵犯。
她打他,他絲毫沒有反應。
他緊緊摟著她,不放手,也不鬆口。
他狠狠地吻著她,似乎在紓解這段時日的相思,似乎隻有這樣,才可以證明她就在他眼前,她還是他的霜兒。
他的吻,滾燙、熱烈,充滿男性的氣息,帶著原始的掠奪意味。
“霜兒,我不許你不愛我!”他喃喃低語著,恨不得將她揉碎在他的懷裏。
流霜的手,緩緩摸到了背囊裏的金針,情急之下,她毫不留情地刺向了他的昏睡穴。
百裏寒沒有躲開,昏睡過去的那一瞬,他懊惱地想,這麽多年來,他早就練就了時時刻刻的警戒心,世上沒有人能傷得了她,除了她。
“霜兒,不要……”他黑眸中糾結著瘋狂的痛楚。
昏迷前的一瞬,他看到了流霜流淚的臉。她哭了,為什麽哭呢?為他哭,還是為她哭?她在撒謊,她還是在乎他的。有濃霧湧了上來,他陷入了沉沉的夢鄉。
醒來時,他是安安穩穩躺在床上的,張佐李佑和纖衣輕衣的臉帶著焦灼出現在他眼前。
“王爺,您醒了!”輕衣纖衣的眉目間滿布著憂色,“我們依舊沒有找到王妃!”他們四人分頭去找流霜,卻依舊沒有消息。卻不知,王妃早已和王爺見了麵。
霜兒!百裏寒心中一涼,踉蹌著從床上下來,急匆匆衝到了對麵的房內。
一室的空蕩蕩,沒有她的身影,她連衣物背囊都拿走了。
霜兒,為了躲開他,寧願去找一個陌生人幫忙,甚至,竟用金針紮他。
心好似被揉碎了,喉嚨內忽然一甜,他彎下腰,一口血從喉嚨裏急速湧出,噴灑在斑駁的地板上。
夜晚的西京,到處黑蒙蒙的,沒有燈光,隻有天邊冷月散發著薄薄的柔光,將她單薄的身子在街上投下一個同樣單薄的影子。
這次流霜扮得是一個女子,一個相貌普通的女子,一身粗布舊衣,梳著兩個麻花辮,背著一個破舊的行囊。
終於逃開他了。流霜心頭湧上來一股淡淡的情緒,很複雜,她竟品不出是什麽滋味。但是,她知道那絕不是喜悅。
秋夜的風很涼,流霜感到有些冷,她急匆匆在街上走著,先要找到一個客棧安身才好。明日必須出城,西京是不能再呆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