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傅秋水(1)
你的黑子擊落他的白子,他的白子又擊中你的手腕。終於,廝殺從棋盤上轉到了彼此兩人身上。
宮燈搖曳,光影迷蒙,一黑一藍兩個人影在室內激鬥,衣袂飄飛,在白牆上投下變幻多端的黑影。
縱是寬敞如段輕痕的寢宮,似乎也承受不住兩人激戰的殺意。
兩人從窗口躍了出去,拔劍在手,在院外展開決鬥。
寒光四溢,劍氣如遊龍般幻化,雨絲似乎也被這淩厲的劍光斬斷。劍影飄渺,殘花滿地,層雲疊嶂,雨絲飄飄。
風雨漸猛,偶爾有電光閃過,映亮了彼此眸中的寒意。兩人的黑發都已經盡濕,衣衫濕透已不再飄飛。
兩人卻毫無所覺,依舊鬥得你死我活。
“霜兒究竟在哪裏?”百裏寒一劍刺去,還不忘問話。
“打贏了我再告訴你!”段輕痕閃身避過,瞅準時機,劍光如虹,刺向百裏寒。
兩人不覺間已鬥了幾百招,身上都已見傷,傷口被雨水一澆,刺骨地疼痛。但是兩人還都沒有停歇的意思。
段輕痕的侍衛站在不遠處,誰也不敢過去。因為段輕痕有令,不許他們過去,再則酣戰的兩人都是絕世高手,劍網密密如織,根本沒有空隙讓他們出手。
兩人一直戰到彼此再也沒有力氣刺出,方才停手。
天邊有悶雷滾滾,廊下的宮燈在風雨中搖晃著,照著兩人同樣狼狽的樣子。
段輕痕以手拄劍,悠悠道:“百裏寒,她不在我這裏,她已經離開了。”
百裏寒知道段輕痕沒有騙他。若非流霜已經不在這裏,他何以氣惱地和自己出手,他眉間眼梢的失落也證明了這一點。
既然她不在這裏,他也無需在這裏糾纏。
風雨中,他淡淡回首,“東方流光,我一定會比你先找到她的!”說罷,勾唇一笑,笑容淒清而堅定。
他忽然縱身一躍,飛身上了房頂,疾步飛走,身影漸漸消融在雨霧裏。
第二日,流霜聽茶館裏有客人說,昨夜,有人單槍匹馬夜闖皇宮,據說,是想要去探望那個救了太子殿下的女子。
流霜心中一顫,莫非百裏寒去皇宮了,昨夜的黑影真的是他?
流霜從宮裏失蹤的消息,一直沒有外傳。她知道,定是師兄壓下了這個消息,他肯定是怕有心人知道了,會對在外飄零的她不利。所以,百裏寒以為自己還在宮中,便到宮中去探望自己了嗎?
一連幾日,流霜都沒有看到百裏寒在大廳出現。張佐李佑纖衣輕衣倒是經常出現,不過都是清晨出去,夜半歸來,回來時皆是風塵仆仆,似乎是趕了很長的路途。
流霜不懂他們在忙什麽,她竭力讓自己少去關注他們,免得被他們認出。三日後,百裏寒終於出現在大廳,他坐在靠窗的案上,要了一杯梅花茶細細品著。
天色已經放晴,明麗的日光從窗子裏投入,籠在他身上,使他看上去愈加憔悴。他的臉色極是蒼白,作為醫者,流霜知道,那是失血過多的原因。
他無疑是受傷了。他竟然受了傷!流霜是見識過他的武功的,雖然她不懂武功,但是也知當世沒幾個人能傷得了他。
除非……
流霜眼皮一跳,莫非,他真的去了皇宮。莫非,這傷是和師兄決鬥留下的?若是那樣,師兄定也受了傷吧!心頭湧上難以言說的滋味,她怔怔立著,竟然忘了給人添茶。
“店夥計!添茶!”一個相貌粗俗裝束古怪的男子喊了兩遍,終於沒有耐心了,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流霜慌忙提著茶壺奔了過去,連聲道“對不住”,為那男子添滿了茶。
那人冷笑著,端起茶杯,卻也不喝,而是朝著流霜潑來。流霜猝不及防,竟被潑了滿臉,所幸茶水不是很燙,否則她的臉肯定會被燙傷。
“沒長耳朵啊,小心伺候著!”那人憤憤地坐下來。
雅心居雖然是高雅之所,但也不乏有粗俗的客人。這次是她錯在先,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她還不想丟了這份工。她不想和那人計較,轉身就要離去,卻不想那男子還不罷休,依舊謾罵道:“不長眼的奴才,我的茶還沒添呢,再不細心伺候著,小心大爺我平了你的國!”
流霜轉身,這才發現那男人是一身天漠國的服飾。她從來不知,天漠國人竟然在崚國這麽囂張。雖然她不是崚國人,但是,卻莫名感到崚國與她是極其親切的。聽到他出言侮辱崚國,她心中怎能不氣?
“這位爺,我可是為你添了茶,是你自己潑了。”流霜冷聲道。
“大膽!”那男子怒聲喝道。男子耳朵上懸著兩隻金鐺,隨著他的怒喝前後搖晃著。
沒想到這個不起眼的店夥計竟敢衝撞他,他站起身來,抬腳便向流霜踢了過去。腳尖眼看便踢到流霜胸前,一物帶著風聲襲來,正好打在那人膝蓋的麻穴上,腿一軟,竟是直直跪了下去。
“是誰?”他踉蹌著站起來,四處張望,卻見周圍的桌子上,一個個茶客都盯著他在瞧熱鬧。
臨窗的桌子上,一個俊美的男子正在悠然品茶,他臉色蒼白,長長的睫毛低垂,專注地品著茶,竟是連看他都沒看。
那人低頭看到打他的是一支竹筷,而那出手之人是誰,他竟然不知道。崚國竟還有這般武藝高絕之人?他當下斂去了跋扈之心,怒氣衝衝地離開了雅心居。
流霜卻看得一清二楚,是百裏寒救了她。按理要向他言謝,但看他一副清冷漠然的樣子,知他並不想讓別人知曉是他出的手。當下,她便裝作也不知是誰相救的樣子,回到了後堂。
原以為這小小的風波就算過去了,不想過了一會兒,那男子竟帶了一幫天漠國的人前來搗亂。男子可能是覺得沒占到便宜,所以便領了一幫人來生事。
那男子對著其中一個男子恭敬地說道:“王爺,就是這個小夥計,竟然口出狂言,辱我天漠國!”
流霜首次見到如此卑鄙之人,明明是他出言侮辱崚國,反過來卻說她辱他們天漠國,真是笑話。
被稱為王爺的男子旁若無人地坐到一個椅子上,幾個帶刀侍衛氣勢洶洶地站在他身後。這些人一進來,廳內喝茶的文人墨客都嚇得噤了聲。
雅心居的崔掌櫃慌忙從內堂走出,滿臉堆笑道:“不知暮王爺駕臨,有失遠迎。”說罷,回身瞪了流霜一眼,“還不快些上茶!”原來此人是天漠國的暮田王爺。
流霜正要去端茶,暮田冷哼一聲道:“不必了,據說你這位夥計竟然出言辱我天漠國,所以特地來見識一番!”
崔掌櫃微笑著道:“王爺,敝店夥計怎能如此大膽,想來是這位仁兄聽錯了吧!”
暮田冷笑著道:“是否聽錯,我可不管,今日,我隻要帶這個夥計走!”說罷,雙眸一瞪,身後的幾個侍衛便向流霜走了過來。
“王爺,這樣不太好吧,其實這個小夥計什麽也沒做啊!”崔掌櫃依舊微笑著說道。
“休要多言,否則我將你這雅心居夷為平地!”暮田冷笑著道。
流霜首次遇到這般窮凶惡極之人,知道自己今日難逃一劫,想到天漠國那裏還有暮夕夕可以求助。她不想雅心居因自己而得罪了天漠國的人,禍畢竟是自己惹的。於是,她抬頭淡笑著道:“掌櫃的,不必多言,我跟他們走!”
她抬頭微笑的一瞬,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明明是那個平凡的店夥計,突然間竟讓他們有了目眩的感覺。他們好似初次發現,這個相貌普通衣著平凡的少年,他的氣質卻如清輝瀉地,不卑不亢令人讚歎。
百裏寒的心不知為何一滯,執著杯子的手,竟微微有些發抖,清澄的茶水差點潑灑出來。
這個少年的神色,竟讓他想到了流霜。曾幾何時,她也是如此對他淡然而笑,那樣不卑不亢,那樣堅忍決絕。
他再次抬眸眯眼瞧著那個少年,卻見他臉色土黃,眉眼普通,和流霜根本就不像。是不是近些日子思念她太甚了,所以才會有這樣的錯覺?百裏寒苦笑著低頭品茶,再抬頭時,那少年已經被人帶走了。
幾個人高馬大的漢子擒著流霜,就如同一群狼抓了一隻小白兔。他們得意地笑著,囂張地叫著,猖狂地吹著口哨。
流霜微微顰眉,這些人也太粗野了,聒噪得令人頭疼。
她轉首望向雅心居,從半敞的窗子裏,看到了正在品茶的百裏寒,他淡定地坐在那裏,似乎對周圍的喧鬧根本無所覺。浮華喧鬧中,隻有他是靜逸的。
他似乎感知到流霜的目光,微微抬頭,眼風從流霜臉上不經意地掃過,便繼續凝注在手中的杯子上。
這一瞬間,流霜幾乎就要開口呼救,但是,她終究忍了下來。
不是早就打定主意要和他一刀兩斷,再無牽扯了嗎?不是早就打算再次相見隻是陌路嗎?何必,還要向他求救?
她身上有這些日子研製出來的毒藥,是用來防身的,一會兒待到無人之處,撒了出去,迷倒這些可惡的天漠國的野人,便可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