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咬他(1)
如果能真的麻木就好了,偏偏依稀還有那麽一絲清明,讓她清清楚楚地感知著身上的寒意和疼痛。還有,一種奇怪的陌生的感覺在體內漫流。
“小姐,你,你怎麽流血了?”紅藕的聲音斷斷續續,好似從遙遠的未可知的地方傳來。
“流血!哪裏?”迷蒙中,她隨著紅藕驚恐痛絕的眼神低頭望去,身上的白裙不知何時已經染成了紅色。心中“咯噔”一聲,腦中有瞬間的清明。
她用顫抖的右手,撫上纖細的左腕,感知著那似緩似急的脈搏跳動,果然啊,她悲傷地閉上了眼睛。是日子太短了,她這個醫者竟沒發覺到。
一個孩子,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來到,又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離去。
一種巨大的悲愴襲來,令她剛剛複蘇的心再次死去。
孩子,娘親對不起你。
她低喃著說道。
“王妃的毒不是解了嗎?為何會這樣?”輕衣的聲音在身後沉痛地響起,“難道,是小產?”
輕衣的話,徹底點醒了憤怒的紅藕,她忽然站起身來,轉身向院外跑去。此時她的腦中,倒是理智,小姐不能再等了,今夜,就要段公子進府。
雪苑裏,燭火搖曳,代眉嫵躺在床榻上,偷眼瞧著百裏寒。
他靜靜凝立在窗前,夜風襲來,身上衣衫飄飄蕩蕩,撩撥著代眉嫵失落驚恐的神經。他已經維持著這個動作很長時間了,就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的臉衝著窗外,好似在冥想著什麽,又好似根本就沒有想,隻是在無意識的出神。
這種失魂落魄的樣子,對於一向深沉淡漠的他而言,實在是罕見。代眉嫵的心,一陣空落落的失落,今夜的計謀,到底是成就了他和自己,還是成就了他和白流霜。她說不清楚,她也不敢去想。
她的視線,移到了他緊握著的手。
他的手中,拿著一方錦帕,裏麵包裹著那個羊脂玉杯子的殘片。
方才,他親自蹲在地下,一片一片撿起來的。她曾喚丫鬟幫他去撿,卻被他冷聲拒絕了。
當時,他極其專注地撿拾著,那神情,好似在撿拾著世間最珍貴的寶貝。一片一片,一片也不肯放過。
待所有的碎片撿拾完,他修長白皙的手指已經被紮得鮮血淋漓。可是,他卻連眉也不曾皺一下,就那樣站在窗前凝立著。
他到底還打算立多久?代眉嫵狂躁的心在叫囂,但是,她卻根本不敢去打擾他。
院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很快很急。
終於有人要打破這沉默的壓抑了。
“什麽事?”急促的腳步猛然頓住,花嬌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要見王爺!”紅藕冷眼瞧著眼前的丫鬟,冷聲說道。
“王爺和代妃已經歇息了,有事明日再說吧!”花嬌漠然說道。
“王妃寒毒發作,若是出了意外,你能擔待的起嗎?就是王妃有罪,也輪不到你來行刑。”氣惱之下,紅藕一巴掌甩了過去。花嬌沒料到紅藕會動粗,一時沒防備,臉上被甩了一巴掌,紅藕的力道很大,花嬌白皙的臉上瞬間腫起一個掌印。
張佐李佑從暗處閃身出現,沉聲對紅藕道:“你別急,我們這就稟告王爺。”
兩人正要進去回報,房門咣當一下由裏打開了,百裏寒的身影出現在麵前。
“求王爺救救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寒毒發作,隻有段輕痕禦醫能救她。求王爺派人到宮裏請。”紅藕在廊下哭泣著跪了下來。此時,她知道在百裏寒麵前絕不能莽撞的。或許隻有這樣,才能求得這個無情的寧王心軟。
張佐李佑心中瞬間一陣悲涼,今夜,真是多事之秋。
百裏寒一把從地下提起紅藕,聲音嘶啞地問道:“你說什麽?”
紅藕徹底被嚇傻了,他驚恐地瞧著百裏寒的臉,再次說道:“我家小姐寒毒發作,就快死去了,請王爺一定要救我家小姐!”
紅藕的話沒說完,便覺得自己的身子一輕,沉沉落在地上,而百裏寒,卻已經如疾風般奔了出去,瞬間,消失不見。
夜色中,隻聽得他冷寒的聲音飄了過來,“去請段禦醫!”
流霜蜷縮著躺在床榻上,隻覺得體內的痛楚好似浪潮,一波才去,一波又來。她劇烈掙紮著,顫抖著。她不知道這樣的痛楚還要受多久。待一波疼痛過去,她試圖拿筆寫一個藥方,好讓丫鬟去熬藥,她需要止痛。可是,顫抖的手根本就握不住筆。
輕衣將耳朵貼在她的唇畔,隻聽流霜顫抖的聲音好似從另一個世界傳出。一個個藥草的名字從她唇間吐了出來,是那樣艱難。
還沒有說完,房門開處,百裏寒走了進來。他的目光在掃到床榻上的流霜時,雙目一凝,胸口好似被重物碾過,瞬間喘不過氣來。
心痛、恐慌、驚懼,這所有的感情交織著,讓他有些承受不住。
他的手,溫柔地撫上流霜冷汗漣漣的額。他的眼,在觸到流霜身下的殷紅時,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他轉身望向纖衣幽冷的目光寒意凜人:“這是怎麽回事?”
纖衣在百裏寒銳利的眸光下微微顫抖道:“王爺,方才的毒引發了王妃的寒毒,寒毒發作,致使王妃小產了!”
“小產?”怎麽又是小產?等等,小產,她怎麽會懷孕?他猛然轉身,握住流霜柔若無骨的手,嘶聲道:“你……你怎麽懷孕了?”
輕衣和纖衣驚詫地攔住了百裏寒,王爺果然忘記了那夜的事情。
“王爺,是您的孩子。娶側妃那夜,您是和王妃在一起的,我和纖衣,還有張佐李佑,我們都是親眼所見的。”
這句話就像是炸彈,將百裏寒炸得頭昏腦脹。娶側妃那夜,他不是睡在雪苑的嗎?
他微微閉眼,一些殘破的片段忽然湧上心頭。一片霧氣蒙蒙中,她的淚,她的掙紮,她的無助,她拿金針刺他的背,都一一在腦中模模糊糊閃現。各種記憶的碎片飄忽著,旋轉著,漸轉清晰。
是她!
他怎麽會錯得那麽離譜。
情緒好似在這一瞬間崩潰,百裏寒發絲淩亂,雙目充血,狀如瘋癲。
他伸手死死摟住流霜被寒毒侵蝕的身子,她的身子又冷又冰,一直劇烈顫抖著。他解開外衫,將她冰涼的身子抱進懷裏,緊緊地,好似要將她揉入他的體內。他試圖給她溫暖。他的手握著她的手,按壓著她的虎口穴,將體內真氣源源不斷地輸了進去。
他在她耳邊大聲咆哮著,臉上湧上來的是冷凝而瘋狂的神色,心底湧上來的是悲愴如潮的情感,眼底糾纏著瘋狂的懊悔和深情。
“你要是敢死,我便到陰曹地府將你抓回來!”他在她耳畔惡狠狠地一字一句不甘地說道。
這一刻,他終於知道,他根本就不能失去她獨活!
她喝了他給的毒,可是他比她中毒更深。
她就是他的毒,在他不還知道時,就已經無聲無息侵入到他的血液,腐蝕了他的五髒六腑,占據了他的內心。讓他整個人整顆心就此沉淪,不可自拔。
長久被壓抑的感情,一旦決了口,就如同山洪爆發一般勢不可擋,洶湧澎湃。這一刻,他隻願自己能代她承受她的痛楚,可是,他除了眼睜睜看著她受苦外,什麽也不能做。
他的真氣在流霜的體內遊走,他感覺到她的顫抖,還好,她還會顫抖,她還能顫抖。可是,卻是冷得顫抖疼得顫抖,一想到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內心便好似被千萬把尖刀在剮刺。
而此時的流霜,隻想睡覺,從未有過的困倦湧上心頭,這在以前寒毒發作時,從未有過的。她閉上眼睛,甚至感到了上飄的感覺。可是有一個嘶啞的聲音在她耳邊一直咆哮著,瘋狂地咆哮,念叨著,咬牙切齒地念叨著。
似乎在說,你休想離去,我們之間的帳還沒清,我會到陰曹地府裏抓你回來的。
漸漸地,他的聲音從威脅的咆哮轉為泣淚的哀求。有水滴如雨一般灑在她的臉上,那樣滾燙,讓她心尖處一顫。
一波痛楚過去,流霜緩緩睜開雙眸,看到眼前一張臉,那樣憔悴那樣痛楚,竟是百裏寒的臉。
他怎麽會在這裏?他應該守在代眉嫵那裏啊,他的眸中,那晶瑩的液體是什麽,他是不願她死麽?
流霜苦笑著搖頭,淡漠地側過臉去。此時,她已經疼得脫力,根本就沒有力氣掙脫出他的懷抱。她隻有用漠然疏離來對待他。
她不知道,其實這漠然的疏離比千言萬語的指責還要令人難受。
百裏寒隻覺得心中痛的窒息。
一波痛楚再次湧來,流霜無助地顫抖著。
百裏寒心中劇痛,他忽然將手臂伸到流霜的麵前,溫柔地說道:“霜兒,你咬我吧。你有多疼,便讓我和你一樣疼!”
被痛楚折磨的流霜,隱隱聽到了百裏寒的話。當又一波疼痛再次襲來時,她張口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臂。疼得愈厲害,她便咬得愈狠。
她恨他!
恨他害了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