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九章 過往
公寓內二樓的書房,賀雲昭伏在桌案,翻看著手中的書籍。
“吱”的一聲,書房虛掩著的門被輕輕打開,緊接著,管家徐鬆步履蹣跚的走進室內,雙手端著一個木托,上麵放著一壺剛泡好的茶,以及一個小小的青瓷茶杯。
賀雲昭一直都有喝茶的習慣,尤其是午後,翻閱書籍的時候,自然少不了這一壺茶。
既能清心醒神,還能借此機會品茶,一舉兩得。
“少爺,今日在看什麽書呢?還是昨天那本詩集麽?“徐鬆將木托置於桌案,看了男人一眼,微微俯身,抬起右手提起茶壺,替男人斟了一杯茶。
君山銀針的香氣緩緩飄散到空中,清香四溢,片刻之間,室內茶香蔓延。
賀雲昭則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端坐著,背挺得很直,認真的翻閱著手中書籍,似乎並沒受到任何影響。
徐鬆知道男人的習慣,一旦認真的做著某一件事,誰都打擾不了他,索性便候在一旁。
等杯中的茶稍稍冷卻後,賀雲昭才放下書籍,拿起茶盞,小呷了一口。
須臾間,君山銀針清新甘甜的味道在他的舌尖輾轉。
男人閉了閉眼,又小呷了一口,隨即放下青花茶盞。
“很好喝,徐伯的茶藝又精進了不少。”
徐鬆低眉頷首,打滿褶皺的臉上露出靦腆的笑:“孫少爺過獎了,我跟在你身邊十幾載,也隻能為你做做這些瑣碎的小事了,你不嫌棄我就很知足了。”
“徐伯你我之間,無需客套,免得生分了,說實話,我一直都把你當親叔叔看待。”男人徐徐抬眼,漆黑的眼底淡然無波,卻十分有神。
徐鬆欣慰的笑著:“多謝少爺厚愛。”
半小時後,賀雲昭放下手中的書籍,轉頭看向窗外:“收拾一下,我們去一趟城南的墓地。”
“是。”
距離葉城的葬禮已經過去十多天,雲海市的商業圈又回到了最初。
葉誠這個人似乎徹底從人們的記憶中抹去了,永遠不會再被人提及。
抵達墓地後,司機下車替賀雲昭開了門。
這個時候空中忽然下起了毛毛細雨,徐鬆立即接過司機遞來的傘,迅速撐開舉過男人的頭頂。
徐鬆因為年事已高,整整比男人矮了一大截,整個人才到男人肩膀處,撐傘也格外費力。
“徐伯,我來吧。”賀雲昭拿過徐鬆手裏的黑傘。
兩人沿著台階一步一步往上,步行十分鍾左右,才到葉誠的墓碑前。
賀蔓已經在那裏等著了。
女人一身黑衣黑褲,撐著傘,筆直地站在墓碑前。
葉城的墓碑緊挨著葉婉玲的墓碑。
誰能想到,女兒走了沒多久,父親也跟著一起去了,可以說是聞所未聞,荒唐至極。
“姨母,節哀。”賀雲昭走到女人身後。
賀蔓聽到身後的動靜,徐徐轉身,清冷的目光掃過賀雲昭,在他身上稍稍停留了幾秒鍾,隨即收回視線。
“是雲昭來了啊,真是有心了。“
“我看,整個雲海市,還記得你姨夫的,除了我,便隻剩下你了。”賀蔓眺望遠方,神色平淡,看不出情緒。
賀雲昭微微俯身將手中的花束輕輕放到葉誠的墓碑前,以表尊敬。
“姨母,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如今,姨父和婉玲表妹都走了,還望您節哀順變,早做打算。”
賀蔓忽然勾了勾唇,露出一個蒼涼的笑。
“是不是你們都覺得,我很絕望,所以總是不停的安慰我,勸我節哀,勸我別難過,其實說到底,我也並沒有很難過。我和你姨父離婚十幾年了,婉玲一直在他身邊養著,跟我早就不親近了,一年也沒見幾次麵,即便見麵了,也不像一對母女,沒有一點母女之間該有的親昵。”
賀雲昭沒說話,緊抿著唇,靜靜的站在女人身側。
賀蔓繼續娓娓道來,語氣溫和,帶著如釋重負的解脫:“怎麽說呢,一開始我確實有些後悔也很痛心,可時間一長,漸漸就看開了,也不會那麽難過了。“
“所以,雲昭啊,不必擔心我,我沒事,不過你說的對,我確實該早做打算了。”說到這裏,女人頓了頓,清冷的眼底浮現出一絲淩厲的寒光,頃刻消失不見:“如今的賀家人,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之前,你爺爺還在世的時候,他們還稍稍忌憚我,敬我三分。如今,這局勢卻不一樣了,再加上,你姨父忽然離世,那些人早就不把我放在眼裏了,
“我整個人在賀家,可以說是沒有多少地位可言了,一個嫁出去卻離了婚又回娘家的女人,確實沒什麽臉麵待在這個家裏。”賀蔓無聲的歎了口氣,轉身拍了拍男人的肩:“可能姨母以後幫不了你了,接下來的路,要靠你自己一個人了,你可不要怪姨母啊。”
“好自為之。”語畢,女人朝對麵的管家徐鬆打了身招呼,先行離開了。
賀雲昭眼神一滯,整個人僵在原地,表情稍稍有些失態。
這是他第一次聽見女人用這麽沉重的語氣同自己說話,這些年,一直是女人暗中幫他。他還記得剛到郊區的莊園時,女人總會抽出時間來探望他,說是探望其實就是接濟,臨走前,她總是會給管家一筆錢。
當時整個莊園裏,除了他和管家,還有一個女傭,之後,他們三人在莊園裏惶惶度日。
在所有人眼中,他美曰其名是去莊園休養,其實說直白點,不過是被排斥了。對於此事,父親也很少過問,他在父親眼中,也是可有可無的,一個殘廢的兒子,能成什麽大氣。
留在賀家,反而讓人覺得晦氣,倒不如早早安排出去的好。
這些年,若非賀蔓悄悄在暗中幫忙接濟,替他找了最好的醫生,還讓他出國治療,他的雙腿又怎麽可能痊愈,又怎麽有機會重新走進眾人的視野。
沒有賀蔓,就沒有如今的他。
所以,對於賀蔓,他不僅僅是敬重。女人對他有恩,他早已銘記於心,隻盼著有朝一日能報答。
或許,接下來,就是最好的時機了。
“姨母。”他立即轉過身,朝遠處女人的背影大喊一聲,語氣不卑不亢。
賀曼並未走遠,聽到聲音立即頓住腳步。
“姨母,雲昭自知不才,若往後姨母有用的上我的地方,盡管開口,我定義不容辭。”
“感謝姨母這些年為我做的一切。”
空中的細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賀蔓握著傘的手,驀然收緊。
良久,她輕聲笑了笑,眼底微微泛紅,似有淚光閃爍。
“真是個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