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所謂公平
直到很多年後，狗子都記得那一幕，那個秋日的黃昏，吳家溝一霸吳成天，對著父親和自己鞠躬，他的樣子是那樣卑微，態度是那樣誠懇，他的眼中還著淚光，他的脊背彎曲的幾乎成了直角。
請打我一頓。
這是吳天成的最後一個要求，或者用請求這兩個字更加合適。
狗子沒有打，他在內心深處對這個人存著一種畏懼，這是吳家溝絕大多數人都具有的一種情緒，吳天成在吳家溝耀武揚威了二十年，是兩代人的噩夢，對這個人，他實在是沒有勇氣動手。
吳天成是逃過了一頓打，但作為補償，他多出了五萬塊錢，這是謝天給的建議，事後吳興問謝天，“為什麽吳天成打了狗子，補償是一萬塊，而狗子饒了吳天成一頓打，就變成五萬了。”
謝天拍著他的腦袋說：“雖然憲法說人人生而平等，但這是最大的一句謊言，當然，你也可以把它理解為安慰人心的話，或者說是一個終極目標，人人平等，這是理想狀況，但現實和理想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我們生活在現實中，而現實就是，人和人是不平等的，有些人一生下來就可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從小到大都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他們有做大老板的媽，有當大官的爸，有非富即貴的七大姑八大婆，有龐大數量的資源供他們揮霍，而有些人，卻注定要為了下一頓飯奔波勞累出苦力。
對狗子來說，一萬塊錢是一筆巨款，但對吳天成來說，一萬塊也就是幾頭豬錢。”
“可豬也很貴的啊！”這是栓子說的話。
“對你來說，豬很貴，因為你很窮，你會因為丟了一頭豬而心痛不已，但如果是吳天成丟了一頭豬，他卻很可能懶得理這回事兒，這就叫差距，這就是不公平。”
這些話有些難懂，至少對栓子來說，並不是很容易理解，不過栓子並沒有為此糾結多久，因為他生活的圈子很小，他的眼界很窄，這輩子會同他的父輩和祖輩一樣，在這片大山裏麵朝黃土背朝天。
而吳興卻把這些話記在了心底，未來的歲月，他都是在嚐試著去消除老天爺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這種不公平。
狗子在醫院裏住了一天，就被吳紅軍送回了家，也不知道是因為人逢喜事精神爽讓身體康複加快，還是因為心疼那每天一百多的住院費。
第二天回到家裏時，吳老太爺領著鄰居們到村口來迎接，狗子娘站在最前麵，手裏牽著瘦瘦的、像一朵花骨朵兒的吳海雲，看到兒子從車上下來，狗子娘淚水嘩啦啦落了下來，不過被丈夫一瞪眼，頓時就止住了哭泣，拉過兒子一番上下打量，確認沒有大問題後才長長的鬆了口氣。
當天在場的還有吳天成，作為整個事件的罪魁禍首，他絲毫沒有任何羞愧，讓人弄來了一大串遍地紅鞭炮，親自點燃，劈裏啪啦爆竹聲中，這個吳家溝的惡霸被謝天一腳踹在屁股上，屁顛屁顛跑了。
這一幕驚掉了一地下吧，雖然栓子在前一天把謝天大鬧吳天成私家宅邸的事情添油加醋說了，但眾人看到這一幕，依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吳天成是誰啊，那可是在吳家溝龍盤虎踞二十年的土霸王啊，欺男霸女、收黑錢、截斷國家發來的貧困補助，他啥事兒幹不出來？但這次，卻栽在了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子手裏。
眾人再看謝天的眼神，那味道就不一樣了，當天晚上，就來了一個老婆子，在吳紅軍家吃飯，飯桌上一直盯著謝天看，一邊看一邊笑，把謝天看的發毛。
一頓飯下來，等那老婆子走了，謝天問狗子娘那老婆子是誰，狗子娘看著謝天笑，“那是媒婆，要給你牽紅線呢！”
謝天：“……”
山裏的夜晚靜悄悄的，入夜沒多久就起了霧，燈光透過窗戶照出來，隻能照亮很小的一片區域。
在吳家溝堪稱豪華的小洋樓裏，吳成天坐在陽台上抽悶煙，他老婆依在席夢思大床上，穿著光滑柔順的綢質睡衣，身材曼妙，很難看得出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
她走到陽台上，對吳成天說道：“你今天還睡不睡了，不就是一個毛頭小子嗎，找幾個人教訓他一頓就是了！”
“教訓一頓？誰教訓是還不一定呢！我這裏十個人，四條獵槍，被他一個人端了，整個過程用了不到五分鍾！這樣的人，你說我上哪裏去找人修理他？”吳成天越說越氣。
“那你打算就這樣了？”女人氣呼呼道，“暗的不行就來明的，讓我爸派警察把他抓了！隨便找個什麽罪名就行，到了警察局，他是龍也得盤著！”
吳天成歎了口氣，“你才回來，不知道情況，你以為我沒給爸說這事兒？我上午打電話過去，他還答應的好好的，可大半天沒人過來，我下午再打電話過去，你猜怎麽著？他把我臭罵了一頓，我後來才知道，咱縣委書記親自跑到縣公安局，當著公安局長的麵，把咱爸批評了一頓，你知道理由是什麽嗎？是我，是我這個吳家溝的村長！”
女人大驚失色道：“怎麽會這樣？”
“怎麽會這樣？哼哼，你問我，我去問誰去？”吳天成又點了根煙，“這一切都是那個姓謝的小子搞的鬼啊，看來陳所長那家夥說的沒錯，這家夥是個大人物，根本就不是我們這種人能得罪的起的。”
“那，那可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賠禮道歉熱臉去貼別人冷屁股唄，運氣好，我隻是被扒了村長這身官衣，運氣不好，嗬，嗬嗬……”
吳家溝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麽，或者將要發生什麽，在他們心中，惡霸村長吳成天的地位是無比穩固的，哪怕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句話真的應驗了，他吳晨安還要繼續當十年村長，還要繼續禍害吳家溝十年。
所以盡管吳成天賠禮道歉了，而且態度還無比的好，但吳紅軍一家人心裏依然有些惴惴不安。
晚上，送走了拿東西過來吃的吳紅軍，吳興關上了門，謝天和吳海雲在用手機看《海賊王》，小女孩身體有些孱弱，但或許是因為看到了堂哥，所以精神很好。
吳興回到炕上，把腳伸進被子裏，憂心忡忡道：“我們走了，大伯他們要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