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思變
顏雪覺得自己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彷彿看到了當時的那個畫面一樣。
「當時我家的餐桌上面還有一塊玻璃板,你知道的,那個年代桌面上放一塊厚玻璃板基本上算是標配了,偏偏我家桌子那塊玻璃板沒有磨過圓角,所以一下子眉毛這裡就裂開了一個口子,血流的滿臉都是,眼睛都睜不開,我爸看到,以為我撞到了眼睛,嚇傻了,直接開門跑了出去,後來還是我媽帶著我去了醫院縫針,這才發現眼睛沒有事。
當時確實是挺疼的,現在回想起來,那種感覺都還很清晰,不過倒也是一件幸運的事,不單是沒撞到眼睛而已,更重要的是,通過這件事,我媽終於醒悟了,她之前所有的忍耐不但沒有如那些親戚所說的,保障了我的生活,反而我還因為她的忍耐而受到了傷害。
所以這一次她非常堅決的選擇了要離婚,誰也勸不住,尤其是那些拿著孩子作為勸說理由的人,我媽就會憤怒的質問他們,動手打人,傷了孩子,並且還拔腿就跑,這樣的父親留著幹什麼?留著以後真的讓他把孩子的一隻眼睛給弄瞎了么?那些親戚就啞巴了。」
顏雪有些唏噓,對康戈和他媽媽來說,因為這件事總算是做出了人生當中無比正確的一個選擇,總體來說的確是可喜可賀的,只是過程讓人心情著實有些複雜。
「你後來選擇考警校,當警察,是不是有這種因素在裡面?」顏雪忽然想起之前兩個人剛成為搭檔的時候,聊起關於怎麼走上這一條道路的話題,當時康戈推說自己是稀里糊塗在填報志願的時候隨便一填,自己當時就覺得這個說法不靠譜,現在大概已經能夠猜到了。
「是啊,確實是有這樣的考慮。」康戈沒想到顏雪還記得兩個人聊過的事情,「當初他們鬧離婚的過程也並不是很順利,所以我小時候有一段時間也算是吃了一些苦頭的,那會兒就希望自己能夠變成一個非常強大的人,保護自己,也保護別人。
我媽帶著我離開了我爸之後,我們兩個人相依為命的過了差不多兩年吧,遇到了呂叔叔,呂叔叔人很好,跟我媽性格各方面都很契合,他也是一點一點用自己的實際行動打消了我媽對婚姻生活所有的陰影和顧慮,鼓起勇氣重新開始。
之後他們又有了小冬,再後來因為一些別的原因,我們搬家到了W市。
我媽和呂叔叔一起創業的最初階段也是比較艱難,大人艱難,孩子就免不了跟著大人一起承受,等到什麼都越來越好,我也大了,早就過了童年需要依賴大人的年齡段,我媽就把很多對我小時候感到的虧欠,都投射到了小冬的身上。
我的心態也大同小異吧,小冬記事之後,家裡的事業已經從小有起色變成了穩紮穩打,她不光父母雙全,還有一個好哥哥,這都是我小時候嚮往過,但是沒有資格擁有的,所以我也希望她能夠一直那麼無憂無慮的幸福下去。
結果可倒好,小冬這丫頭幸福是真的挺幸福,心地也挺好,就是過於單純,不諳世事,不經風雨,這都是我們原本期待也努力為她營造的生活環境,但是現在她大了,有的時候我們也都覺得有點矛盾,不知道把她保護的這麼好究竟對她是好還是不好。」
「這也算是幸福的煩惱了吧!」顏雪聽了之後也頗為感慨,並且她內心裡也是充滿了驚訝。
從認識康戈以來,這人給自己留下的印象就是那種非常外向,性格開朗愛說話,沒有什麼經濟負擔和生活壓力,比較瀟洒甚至可以說有一點逍遙的那樣一個人,所以顏雪也一直以為康戈應該是一個從小到大順風順水走過來,所以才能夠那麼的從容自信。
沒想到這樣一個看起來頗有些翩翩佳公子風範的男人,卻有著那麼艱難的童年時光。
自己家裡面父母感情篤深,家庭氛圍和睦溫馨,就只是因為有那麼幾個糟心的親戚充當老鼠屎的角色,都讓顏雪在回想起自己童年的時候感到有些心裏面堵得慌,不大愉快。
和康戈的童年遭遇比起來,自己的那些所謂不愉快回憶,實在是太小兒科了,不值一提。
並且聽他這麼一說那一段舊事,顏雪也心裏面已經明白了為什麼他會在去Y市的時候對路況比較熟悉,為什麼呂小冬提到有人給他和他媽媽帶了Y市特產,他的反應又是那麼冷淡。
如果是自己的話,恐怕連他那份冷淡都做不到,搞不好誰再在自己面前提一句「Y市」,都會忍不住火冒三丈,這輩子都不想再回想起在那邊生活的日子。
所以她就假裝沒有想到這一層,沒有去和康戈確認Y市的事情。
「那後來你們搬到W市之後,你家原來的親戚沒有再打擾過你們吧?」顏雪小心翼翼地問。
她雖然還沒有面臨婚姻的種種情況,但卻也聽顏媽媽曾經說過,結婚是一件需要格外慎重的事情,因為談戀愛的時候只要兩個人彼此喜歡就夠了,別的什麼都不需要考慮,但是結了婚之後,卻會變成隨隨便便一件什麼小事,都能牽扯到雙方的親戚朋友,變得複雜起來。
並且這種親戚之間的往來和感情,有些時候還會像蛛絲一樣,看起來又細又輕,不堪一擊,卻又帶著一股子邪門的黏性,不是想要甩開就能夠輕鬆抖落的。
一群人當初能夠那麼勸阻康戈的母親離開一個家暴男,聽康戈的意思,他父親在當初離婚的時候也並非心甘情願,離婚過程非常坎坷曲折,那過後對方的家人會不會因為康戈母子兩個人的「不聽話」而惱羞成怒,弄出許多下作手段來,也是不太好說。
「那他們倒是不敢。」康戈笑了笑,「我爸那時候自動放棄了監護權,他那邊的親戚都覺得太傻了,尤其是我的爺爺奶奶,他們覺得自己家的孫子怎麼能讓別人帶走呢,但是我爸堅決不肯和我媽爭我的撫養權。
這裡面的原因當然不是他良心發現,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我記得特別清楚,在法庭上的時候,審判員詢問我的意見,然後又問他們兩個的意見,我爸說他放棄監護權,審判員問他為什麼,他指著我說——『這小王八羔子想要勒死我,我留他?不要命了么!』
所以我猜我小時候有一段時間,外界風評不是太好,也是有原因的。」
說完,康戈笑了起來,彷彿根本沒有因為那段不愉快的記憶留下什麼陰影,只當是樂子。
「你媽媽很幸運,有你這麼一個那麼小就有勇氣站出來保護她的兒子!」顏雪很是唏噓。
「不,我當時的所作所為,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種面對威脅時的本能反應,並且也只是化解了我媽一時的危險,真正把問題徹底解決,一勞永逸的人,是我媽。」康戈若有所指,「如果她還一味聽任親戚的所謂勸告,繼續選擇包容隱忍,選擇原諒,估計在我成長的過程當中,還會爆發出無數次和我爸之間的衝突,在那樣的處境下我不確定自己現在會是什麼性格。」
顏雪一愣,很快便明白了康戈的意思,然而她除了嘆一口氣之外,也說不出什麼別的來。
其實她也很清楚,極品親戚固然是令人感到厭惡的,但是自己這麼久以來,屢屢被對方添堵,又是生氣又是窩火,還得咬著牙善後,這些種種歸結起來,責任卻是在父母身上。
自己很強勢的想要維護父母的利益,捍衛自己的生活圈子不受染指,可是父母的軟弱始終是一塊短板,讓對方有一個最有利的攻擊點來突破自己的銅牆鐵壁。
只是父母的性格軟弱了一輩子,自己又絕對不可能妥協投降,這樣一來到底要如何尋找一個能夠解決問題的平衡點,這就是一個難題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確實是有些不知所措,你有什麼好的建議沒有?」她問康戈。
康戈嘿嘿一笑:「當然有了,說起來也簡單,就兩個字——示弱。」
康戈看顏雪不吭聲了,一副陷入思索的樣子,也沒有再說什麼,默默喝著咖啡。
「有個問題我也不知道合不合適問你……」過了一會兒,顏雪又開了口,小心翼翼地說。
「合不合適你說出來我聽一聽不就知道了!」康戈語氣輕快地回答道,「放心吧,要是我覺得不合適,我就不作回答了,你不用有負擔。」
「哦,好,其實我就是想問,你的繼父他對你不好么?」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疑問?」這個問題的確是在康戈意料之外,讓他有些詫異。
「沒什麼,就是覺得你之前說過,初中的時候你就開始住校了,想一想,初一的孩子也就才十二三歲,年紀還小呢,除非是條件不允許,為了保證孩子的學習和休息,否則這麼小的孩子,一般家長也不會捨得送出去住校……所以我就想得有點多。」
「憑良心說呂叔叔對我還是挺好的,畢竟你也看到我那套我媽做主給買的房子什麼樣了。」
「我說的不是房子車子那種物質方面的東西,我說的是精神上和感情上。」顏雪忙解釋自己問題的重點是什麼,免得被康戈理解錯了,「他對你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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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戈笑,看著顏雪的雙眼在夜色里依然很有神采:「挺好,真的。我媽別看第一段婚姻里受傷害挺重,實際上她骨子裡是比較活泛開朗的性格,小冬就屬於我媽天真爛漫的版本。
呂叔叔恰恰相反,他是那種話不多,但是非常踏實,凡事心裡有數的類型,我們兩個關係很好,與其說是繼父子,倒不如說更像是忘年交。
當初他和我媽走在一起的時候,我媽是離異帶著一個兒子,他是未婚,所以當年呂叔叔一個人扛了多少外界的壓力,估計你也能猜到。都說繼母難當,繼父其實也好不到哪裡去,對孩子嚴格管教,會被別人說是苛待,太寵著順著,又被人說不負責任。
尤其有了小冬之後,親生的和非親生的放在一起,多少雙眼睛盯著,等著挑三揀四、吹毛求疵,所以初中那會兒開始住校,我也是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給別人添麻煩。」
顏雪聽了康戈的回答,覺得心裏面沉甸甸的:「真沒想到,你其實也挺不容易的……」
「可不敢這麼說喲!」康戈笑了起來,「咱們摸著良心說,人都是活在當下的,過去就只是過去而已,就我現在的生活現狀,要是說我不容易,那可真是太招人恨了!」
顏雪被他的這種樂觀心態感染,方才的沉重感也淡化許多。
「我之前聽夏青說過,你給你家裡出過主意,然後家裡按照你的想法開了一家新店,超級火爆!」顏雪忽然又想起一樁自己在認識康戈之前就覺得好奇的事情,「那你這麼有這方面的眼光和經商天分,為什麼不去幫忙打理家裡面的生意呢?」
「可能是人各有志吧!」康戈一本正經的想了想,「我只想過我的人生,至於做生意那些,天分不天分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志不在此。
舒舒服服幫家裡『守江山』的差事,交給我那不成器的傻妹妹就好了,我憑自己的本事吃這口飯,挺開心的。」
「說得好!敬開開心心憑本事吃飯!」顏雪端起咖啡杯。
「對!敬開開心心憑本事吃飯!」康戈也舉起杯子,和她碰了碰。
兩個人這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談之後,關於康戈家裡面情況的話題就算是翻了過去。
到了午夜時分,兩個人便相互打替班,輪流小睡休息,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林珍都沒有出現,估計是在樓上也睡得正香。
看看時間,早上快八點,康戈示意顏雪下車出發:「就算是昨天林珍後半夜才睡,到現在也能養夠精神了,走吧,咱們上去給她一個意外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