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再見了,周離
他的手沒有半點顫動,他的眼眸沒有半點躲閃,他說:“這個問題我也問過自己很多遍,答案我自己都覺得殘忍,因為,沒有,我真的沒有愛過她。那個時候她就像一朵絕美的花,誰都喜歡美麗的花,我也隻不過是個想摘花的人,一旦染指便無從珍惜。”他的目光從她臉上移到未名湖水上,他說:“周離,愛情這樣東西其實對許多人來說都隻是傳說,有誰真切地感受過?何況是那個年少不更事的我呢?”“其實,周離,你閱人無數,你也懂得,有的人對你好可以好到無限度,但不代表他是本能地想對你好,這不過是一種圖謀人心的方式,就像送玫瑰說情話一樣,隻是一種方式……”她直直地對望他的眼睛,充滿渴切的探尋,拿出一生最大的勇氣,問他:“那現在呢?你愛過我嗎?”他的手心都變得冰涼,目光都淩亂慌張,和起風的未名湖麵一樣,風起波瀾,身體卻一動不動,睜了下眼睛,讓所有隱忍築起搖搖欲墜的高牆,聲音像撕裂的錦帛。“沒有。”他說:“我從來沒有愛過你。”而她已經得出答案了,心滿意足了。鬆開了他僵硬的手指,看向湖麵,涼風一吹,鼻尖和眼眶都微紅,笑了一下:“好啊,這就對嘛,總算有一句……實話了。”所以,就這樣吧。但凡是他說的,她就勸自己信了。他不說話了,她也沒辦法談笑風生,可對話還是要繼續下去的,她說:“……其實,閱人無數……真的不是個好詞。章澤清,真的,真的要不是,如果,我能早點和你在一起,那前麵那些事都不會有……當然,我知道這不能作為我放縱的借口,可是……我真的很想,要不早生幾年,要不晚生幾年,完全錯過了你也好,可是我終是生不逢時,遇到你,卻錯了時候,所以才有了這麽多磨折……”他卻說:“真的是這樣嗎?我也想過時機的對錯,可是我們現在不就是在最好的時候嗎?你認識的時候,我已經變成好人了,我遇上你的時候,你是二十出頭,最美最好的時候,隻是你我都……”“不要再說了!”她說。他最後沉吟一句:“終歸不要再做錯事就好了。”她點頭:“是啊,你做事要做對的,你不能再犯錯,你總是對的……”他說:“周離,不要這樣。”她說:“章澤清,我以後都不會這樣了。”未名湖畔的風停了,平靜的水麵上倒映出落日的紅霞。他們並肩走出北大,乘地鐵去王府井,出了地鐵口,天色已昏沉,走了一會,居然飄起了冷冷的雨絲,在繁華的步行街上人群四散開來,他握住她的手,拉著她往前跑:“快走,找個地方避避雨!”他們一路前進,她跟在後麵,手放在他手裏,奮力地跑著,冷風冷雨撲在他們臉上卻不覺得冷了。她跑了幾步就有點喘了,臉上卻堆滿了笑容,天真如孩童。他們跑進一棟大廈的屋簷下躲雨,她靠在牆上順氣,他也氣喘籲籲,一手撐在她旁邊低頭捶了捶胸口,無意間隔出一片小天地,抬頭望到她笑地開懷的麵容。的確,這是她最純粹地開心著的時刻,此刻的笑容沒有眼底化不去的哀愁,沒有心憂,不為掩飾什麽,在這一瞬間隻是單純地笑著。跑了這極短暫的一路,換來這曇花一現的純粹的快樂。他將她此刻的笑容刻在心裏,這長久的纏綿竟不如這風雨中牽手跑的這一路。親吻到他們都難以呼吸,在那一瞬間有了窒息到同歸於盡的勇氣,可是在毀滅之前,他還是放開了她,在她耳邊說:“周離,該結束了。”她終於等到了這句話,完全是意料之中,可是聽到這句話,她的心還是會刺痛。他也以為自己做了這麽長時間準備,說這一句話又有何不可,可是說完之後,他還是覺得終於天塌地陷了。她笑了,又做她最擅長的事,笑中含著淚,說:“好啊。”這還不夠,她還要補充:“很好啊,本該這樣,這就夠了。”她曾以為傾盡瘋狂,披荊斬棘,總會有個圓滿結局,就像那些電視劇,劇情一波三折,終會有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可是他們這風雨一路,卻始終是在醞釀這一場分離,無論怎麽掙紮,最後也隻是宣告散場,他們還得坦然謝幕。他低沉地說:“以後你……”她搶道:“以後我會過得很好!愛對的人做對的事!你也會過得很好!有兒子有老婆,過你的安穩日子,不會再有人讓你煩神了!”他張了張口,又閉上,開口喚她:“周離……”隻是輕輕一句,力摧萬鈞。她努力地眨著眼睛,作坦誠狀:“章澤清,我也以為這樣會很難的,但真到了這一步我倒無所謂了,你看,我真的無所謂啊。謝謝你先開口,這樣對你我都好。”他木然地點頭:“是啊。”她聳了下肩,再次強調:“其實真的沒所謂啊,算一算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並不長,高中那會兒,也就一年時間吧,之後就是多年不見,後來從西安再見到你到現在,也就一年嘛,哦,對了,昨天剛好滿一年,算來算去也就兩年多一點,才兩年,人一輩子要活幾十年呢,兩年多真的不算什麽……”他撫了下她顫動的肩頭:“周離,不用說了……”她突然抑製不住激動,吼了一聲:“真的沒什麽!”他皺著眉:“真的沒什麽就好。”她不甘地問:“那你呢?”他抬眼望著她,身後是繁鬧的街來往的人,光怪陸離的霓虹閃爍。他的喉結顫動了幾下,卻什麽都說不出,搖搖頭:“我不想說什麽,我無話可說,周離,我隻想你好。”她說:“我知道。”然後他們都沉默,低頭站在對方麵前,良久,王府井街上的雨停了,音樂從未停歇,燈光熒屏上播的光鮮亮麗的廣告也從未停歇。他終於抬頭:“現在時間差不多了,雨停了,我該走了。”她說:“恩。送我到這就夠了。”眼前的這個人是她心心念念了整個青春的章澤清,她從隻敢在他身後遙望到得以與他同床共枕,最後,他也就是送了她一路而已。他看了看手表:“現在還能趕上一趟飛機,那我先回西安了……”他邊說邊轉身,望了望夜空和這繁鬧的王府井,回頭問:“你一個人可以吧?”她直直的站著,渾身早已沒了知覺,隻剩鼻尖在他問出這句話時頓然酸澀。她如同雕塑,說道:“章澤清,你知道的,我暗戀過你很久,所以,我早就習慣了,沒有你,我也能過得很好。”他微微頜首:“這就好。”他再次轉身走,艱難地邁開步伐,卻聽見她嘶啞地喊了一句:“章澤清!”他回過頭,還好她沒有哭。她說:“從此以後,我們就做陌生人吧。不用再見麵了,這樣的關係最適合我們。”這一次,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挽留她了,再不舍,也得接受,她是真的要撤離他的生命裏了。他點點頭。她隻是睜大了眼睛倔強地瞪著他,他最後說:“再見了,周離。”她卻不肯再開口,直到看著他的背影遠走。她因為他曾執念於西安,最終他卻將她丟在了陌生又遙遠的北京。她跑出他們躲雨的屋簷,在人流車流裏已經找不到他的背影,她轉向與他離去的相背的方向,一個人勢如山崩,哭得天塌地陷一般,在這最熱鬧的王府井,過往不同的人群,黑眼睛,藍眼睛,隻有她這一雙盛不住淚的眼睛。他上了出租車,從後視鏡裏看著她的身影,背向了自己,走了幾步,便停住了,他似乎能感受到她全身的顫動,她最終還是哭了,他知道,可是車已經掉頭駛進了另一方的車流裏,就算回頭伸出窗外也再看不見那個痛哭的身影,隻能在後視鏡裏看著自己淚流滿麵。好吧,隻此一夜,流進所有的血淚,自此以後心疼是多餘,再落淚就是矯情,今生不再哭。城市將熱鬧放大,將人放小。這世間,人山人海,不用迷路,也能走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