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雪將花埋葬
夜已深,天空中寒星點點,一片孤寂的月光清清冷冷地照著地上同樣清清冷冷未曾化去的雪。夜風很冷,吹絞著王城郊外山嶺上的樹,一陣一陣,吹落樹冠上厚厚的雪,頓時絮絮揚揚,飄飄灑灑。
西陵瑄依舊站在那處山崖上,居高臨下,俯瞰著那座燈光點點的王城!風吹得他的貂絨鬥篷肆意地飛卷,可他一動不動,就這樣像是已經石化了一樣,也不知已經站了多久。
他等了這一天,等了十年!此時此刻,永寧侯府想必已經炸了鍋,主張按照那道告示封賞的和不主張按照那道告示封賞的,一分兩派,定然爭論得不可開交!可是他心裏清楚,最後的結果,一定會是他們算計好的。
他和楚淵每走一步,精心算計!每走一步,小心籌謀!這些年可真是如履薄冰,猶如刀鋒上舔血,更猶如與虎謀皮!這一局,他們算得精準,精準到此時此刻永寧侯府的那些人,究竟有多少是站在他們這邊,他們也一清二楚!
他們終究,還是不負這十年,不負曾經的屈辱與誓言!他想,他應該開心,至少,不應該傷心,不應該這樣疼痛……
可是他竟然做不到,他經曆了爹娘的慘死,經曆了那三年的幽禁,又經曆了十年的隱忍,他卻仍舊掌控不了自己的一顆心!
他眼睜睜地看著小悠坐在囚車裏,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押進王城,押向永寧侯府!他知道等待著她的是什麽,他知道她將會是怎樣的後悔、痛楚、絕望,甚至是,憎恨!他曾經最怕的,最擔心的,還是來了!
永寧侯府的人去月央行宮請他,隻因他是獻上藥引的大功臣,可是他竟然沒有勇氣接下那道請帖。他寧肯服用了一碗穀叔調製的湯藥,做出風寒的病症來,也不敢再去永寧侯府麵對他親手獻出去的小悠!更不敢看著她被人割出傷口,一盞一盞地取走七七四十九盞鮮血!
他以為,不去,心裏的痛應該就會少一點!卻沒想到,不去,竟然隻會令他更加坐立不安,更加心痛如絞!整整一個下午,他呆立在房間的窗口,雙眼空洞地望著院子裏那顆鳳凰樹!雪將花埋葬,再也看不見那一樹明豔的鮮紅!
身旁的桌子上,茶水涼透了,穀叔不厭其煩,一次次地進來換,哪怕換了的茶水,他碰也不碰,一口未飲,穀叔也還是每隔一會兒就進來。這些年,穀叔從未像今日這般恐慌,他不知道,是否下一秒,他的主君就會衝出去,衝向永寧侯府。
幸好他沒有,他強撐著,讓自己保持他們所希望的理智!隻是穀叔每進來一次,他便低低啞啞地問一聲:“什麽時辰了?”
穀叔的心也跟著疼,因為他知道,西陵瑄在計算著時辰!他沒有去永寧侯府,卻仿佛早已去了!他計算著時辰,計算著什麽時候小悠會被押出來,什麽時候楚淵會拿出匕首,什麽時候楚淵會劃破小悠的手腕,一盞,兩盞,三盞……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他的臉一點一點地蒼白,到最後,就連那雙唇,竟也沒了一丁點的血色!穀叔有刹那間的恍惚,恍惚以為被放掉七七四十九盞鮮血的不是小悠,而是他的主君!
將近酉時的時候,永寧侯府那邊傳回消息,洛流蘇的毒已經解了,而小悠,被百裏忌帶走……
穀叔不安地看向西陵瑄,西陵瑄的肩膀似乎隱隱地一鬆,可是兩隻手卻像是想要抓住什麽一般,緊緊地握起。過了許久,他轉過身對穀叔說:“我出去一趟……”
穀叔稍稍思慮,便料定他是要去見楚淵,他知道,他終究還是不放心小悠。西陵瑄不讓穀叔跟著,穀叔卻執意跟在他身後,自西陵瑄接管西陵府後,這還是他第一次違抗了西陵瑄的意思。
穀叔沒想到西陵瑄來的地方是王城郊外,是這處斷崖!風吹得可怖,西陵瑄就那樣不管不顧地站在那斷崖之巔,穀叔忐忑不安,又不敢出聲勸慰,隻能那樣揪著一顆心守著。
好在楚淵總算是來了,他踩著雪,發出一串串吱吱呀呀的聲響。
一直僵立著的西陵瑄回過頭,望著楚淵。
那一刹,楚淵真是有些不忍,如果十年前他知道這局棋終有一日會變成這樣,會讓西陵瑄承受這樣的痛苦,他想他必定不會獻上那道計謀!
看見楚淵走來,穀叔也鬆了一口氣,他衝著楚淵微微點點頭,然後朝著不遠處走去。
山崖之上,月光和雪光都有些朦朧,隻有那風聲撕扯得真切。
西陵瑄的聲音沙啞:“她……怎麽樣?”
楚淵極少如此正兒八經,回道:“百裏忌將她帶去了紅花巷,他在那裏有座院子。我已經去過了,給她紮了針,上了藥,又給她開了方子。雖然還在昏迷,但是性命已經無礙。隻不過,她失去的畢竟是四十九盞本命精血,要是想徹底恢複,隻怕……”
“怎麽?不能恢複?”西陵瑄的聲音緊了緊,神色瞬間有些慌了,他說:“別忘了,你曾答應過我,答應過我讓她沒事!”
他向來淡然,即便泰山崩於頂也不會讓他變色,可是現在,因為擔心小悠,他卻在楚淵麵前如此不安與慌亂!楚淵多少有些驚訝,歎了一口氣道:“我說過會讓她沒事,就一定會竭盡所能。可是她在被百裏劼押入王城之前,身子已經很虛弱,所以,調養的時間可能要長一點,而且還需要上好的血參,那些藥房的血參,縱然用重金去買,也難得買到上品。”
西陵瑄心中又是狠狠一痛,她坐在囚車內虛弱無神的樣子,忽然間又閃現在他的眼前!他忍著痛深吸了一口氣,才極力平靜沙啞道:“明日,我將血參給她送去,無論需要多少,我都給她送去……”
楚淵聞言不禁有些擔憂,道:“依我看,這兩日你最好還是不要過去,以免讓永寧侯府的人懷疑。明日便是進宮麵聖的日子,麵聖之後洛文穆定然會當眾宣布對你的封賞,等一切塵埃落定,再去見小悠,或者接她回來,不遲。”
“接她回來……”西陵瑄那樣俊逸的麵容上,竟然露出了一抹無望的哀色,他道:“她……還會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