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掙紮無用
洛文穆側目看向了一旁的百裏敬。
百裏敬會意,立刻走過來,壓低聲音道:“方才已經派人去行宮斂花閣查探,派去的人傳回消息,西陵瑄今日感染了風寒,此時正在行宮請太醫診治,因此不得前來。”
洛文穆笑了笑:“他倒真如傳聞所說,身子骨弱不禁風了。”
百裏敬沒有應聲,若有所思地退至了一旁。
人群中,楚淵步履悠然地走了過來,無論什麽時候,他似乎都是這幅樣子。昔日洛流蘇毒發快要斷氣的時候,他是這幅樣子;如今找到了解藥,即將立下一樁大功的時候,他還是這幅樣子。
人們自動地讓開一條路,楚淵走上了鸞台。
洛文穆迎上去,難免有些焦急忐忑:“可以開始了麽?”
楚淵並不立刻回答,而是環顧四周,視線中,隻見他要的雲芝香早已在香爐中焚化,要的精鐵匕首、水晶杯盞,也小心翼翼地被一名侍女端著,事先擬出來的一張單子上所列出的要用的一應藥材,精煉藥丸,也全都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桌案上……
一切,都按照他的吩咐,唯有一樣,出乎他的意外!——寒風中,那鸞台的邊上竟然矗立著一座刑架!
楚淵的目光有些凝滯,嘴角漾起一抹笑,問洛文穆:“丞相大人這是何意?”
洛文穆順著楚淵的目光看了一眼,隨即笑道:“取血時難免疼痛,難免有所掙紮,要取齊七七四十九盞本命精血不易,浪費一滴也是可惜,所以……”
“所以,丞相大人就把這紫金鸞台變成了刑場?”楚淵像是在玩笑,反正他也玩笑慣了。
洛文穆不怒,百裏敬卻是當即變了色:“楚淵,你怎敢對丞相大人無禮!”
楚淵揚起頭,笑得肆意。
百裏敬氣急,望向洛文穆,隻待洛文穆一聲令下。
洛文穆卻隻是擺擺手,道:“無妨無妨,楚淵向來不拘小節,大帥又何必與他較真?”說罷,他走到楚淵身邊,又問了一句:“現在可以開始了麽?”
楚淵收起笑意,點了點頭。
洛文穆見狀,神色一喜,立刻拍拍手,對著鸞台下方的侍衛揚聲道:“把人帶上來!”
“是!”侍衛大聲應道,然後飛跑著出去傳話。
偌大的紫金鸞台忽然間沒了任何聲響,台上的洛文穆、百裏敬、楚淵,以及台下的諸位大臣、各城城君,全都屏住了呼吸,看向那侍衛跑出去的方向。
那一夜紫金鸞台上的刀光劍影還曆曆在目,如今那女子再次回到這裏,又將是怎樣一番景象?
明明是事不關已,但奇怪得很,大多數的人竟然都提著一顆心!
也不知過了多久,眾人視線的盡頭才終於出現了百裏劼一身黑甲的身影,他手持長劍,親自押解。在他身後,是兩名身形健碩的侍衛,以及一隊精兵。侍衛手中同樣拿著劍,不過另一隻手,卻是緊緊架著一道單薄的身影——小悠。
她看起來那樣乖順,再不似那一夜在紫金鸞台上的不甘與悲絕,一雙明澈的眸子裏,竟隻剩下蒼涼如水。她任由那侍衛拉扯著,一頭青絲淩亂地飛揚在風裏,縱然手腕上的傷口生疼,縱然整個身子虛弱得快要摔倒,她也不聲不吭,更不掙紮。
或許她早已知道,掙紮無用……
楚淵的目光震顫了一下,心裏有些悲哀地這樣想。
短短一段路,卻似乎走了很久……
小悠的目光始終無神,好像眼前的一切,都並不在她的眼裏。可是當她上了紫金鸞台,當她看見朗朗而立,悠然而笑的楚淵,她的眼睛裏還是浮起了一絲徹骨的疼痛。
她不可自抑地紅了眼,卻有些僵硬地別開臉去。
夢,早就已經醒了。可是心裏的痛,卻依然還在……
百裏劼上前一步,對著洛文穆行禮:“丞相大人,人已經帶到了。”
洛文穆沉冷笑著,點點頭,道:“做得好,綁上去!”
“是!”百裏劼應了一聲,隨即轉身對那兩名侍衛揮揮手!兩名侍衛得令,手中力道暗暗一重,將小悠整個人拎了起來,拎到那刑架之前!
這刑架,大概是直接從地牢搬出來的,上麵還布滿著一塊又一塊暗紅色透著腥臭的血跡!侍衛的動作倒是利落,頗有默契地一左一右將小悠的雙臂拉開,然偶再用一根粗繩牢牢固定!
小悠有些無力地抬起了頭,居高臨下,看著台下所有的人!所有人中,卻獨獨沒有那一道淺白色的身影!
他沒來,沒來……
他將她獻給了洛文穆,卻不敢看著洛文穆如何從她身體裏取出七七四十九盞鮮血……
小悠悲愴地揚了揚嘴角,唇瓣上被寒風吹得裂開的傷口,瞬間浸出血來。
楚淵不露聲色地看著她,十年來,他心裏裝著蒼壁城,裝著西陵氏,裝著家國天下,在這王城在這永寧侯府,玩轉權謀,明爭暗鬥,無論手上是否沾滿鮮血,他從不曾遲疑,更不曾後悔。可是現在,他竟然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有點兒像劊子手……
洛文穆見楚淵不動,忍不住在一旁催促:“楚淵,該取藥引了。”
楚淵暗暗回過神,笑道:“丞相大人,藥引一共需要七七四十九盞鮮血,要收齊四十九盞,至少也要一個時辰,急不得……”
他說完,神情自若地走到了一旁的桌案邊,拿起那柄精鐵匕首。這原本是一把極輕薄的匕首,可是此時此刻,竟也顯出幾分沉重來。楚淵在心裏笑自己:最後的關頭,連你也撐不住了?
他的目光凝了凝,下一秒,終於拿起匕首走向小悠。
十年的潛伏,十年的忍辱負重,他又怎會允許自己片刻的心軟?西陵瑄做不到的事情,隻好他來替他去做。
他笑,如同平常。
小悠迎著風,靜靜地望著楚淵。那一瞬,她的神色裏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與怨恨,隻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悲涼與哀戚。這幾天,她一直在想,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從什麽時候開始,她成了西陵瑄棋局上的一顆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