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沈稚捧著水晶球, 在夏日的夜晚裏,雪花紛紛揚揚從玻璃球的世界裏墜落。


  她說:“什麽?”


  沈河沉得住氣,隻慢吞吞地繼續問:“你為什麽不相信我?”


  “我……本來沒有去想這件事。”沈稚一如既往, 發揮她的坦誠與溫柔, “年底,爸爸媽媽回來了。我突然意識到,一開始想要的其實不是這些。雖然我喜歡演戲, 但是這樣下去也不行——”


  在偶像劇裏, 當女主人公開始陳述自己的拒絕時, 男主人公通常會一鼓作氣地親上去。


  這種橋段並不少見。


  可能是想要糊弄問題, 可能是想打破男女心理上的壁壘,可能是觀眾愛看, 也有可能是單純編劇不想寫了。


  但這種場合在沈河這裏不存在。


  他令人又愛又恨的其中一點裏便是如此。沈河往往會耐心聽下去、聽完,然後開始發表自己的觀點,認同或反對,最後和對方吵起來, 大打出手也在所不惜。


  沈河說:“所以你覺得我們不適合結婚?”


  “對,”沈稚頷首,直率地回答,“我不想讓你介入我的未來, 那太傷自尊了。”


  沈河蹙眉,忍不住問:“這跟自尊又有什麽關係?”


  沒來由的,沈稚瞬間變得強硬:“關你什麽事?我要結婚, 生孩子,建立一個不會被破壞的家庭。你懂嗎?”


  “我怎麽不懂了——”沈河據理力爭。


  “你懂個屁,你這個行走的破壞機器!”沈稚怒喝,“你就是個龍卷風, 到哪哪變成災難現場!”


  沈河直起身來,他反駁:“龍卷風就算了,破壞機器是什麽,變形金剛嗎?你能不能把我當人看?”


  沈稚破罐子破摔:“你配嗎?你去找別人吧,誰都行。張清月也好。”


  “你為了你自己的事想丟下我,可以。但你能不能別把我推給別人?”


  說著,沈河就朝沈稚走過去。


  她無緣無故地感覺他要吻她。


  沈稚也說不清理由,總而言之,這種不安的直覺讓她立刻站了起來。


  他們僵持著,沈稚掉頭就跑,沈河立刻去追。兩個人你追我趕地衝上車,飛快地發動離開,這才發覺自己和對方都在笑。


  車又沿著公路往前開,不知不覺就踏上去山上寺廟的路。清晨時分露水重,不是什麽特殊日子,寺廟又在山上,根本沒有香客。


  沈河和沈稚進門買了香燭,跑去拜佛。


  線香的香味彌漫。


  眼看著沈稚雙手合十,表現出虔誠的樣子,沈河不由得窺視她的側臉,滯後地發問:“你許了什麽願嗎?”


  “又不是吹生日蠟燭,”沈稚感到好笑,“許什麽願。”


  他們起身,開始隨意地參觀起佛像。


  突發奇想似的,沈稚說:“我好像沒有跟神許願的習慣。”


  沈河在看牆上的壁畫:“我也沒有啊。”


  “你是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因為沒用。”沈河不加遮掩地回複。


  沈稚漸漸地回想起他所遇到的狀況。一直以來,真正隻有自己一個人的其實是沈河。他母親早早地過世,父親像水手一樣一次又一次地去未知的大海上出航,留下陌生的繼母與弟弟成為斷掉的錨——


  但他還是一個人走到了今天。


  “那你拜神的時候都在想什麽?”她問。


  然後聽到他的答複:“閉目養神?”


  離開寺廟以後,沈稚和沈河最後還是沒能在外邊吃早餐。


  因為天一亮,丁堯彩來得比太陽還熱烈,幾乎每隔十分鍾就打一個電話,沈稚不接,她就直接打給沈河。


  沈河看了沈稚一眼,剛接通,對麵就傳來極度克製著情緒的提問:“你打算怎麽做?”


  “別搞得好像我是綁匪一樣行嗎?”沈河無話可說。


  丁堯彩按捺不住抱怨:“我算是搞不懂你們小年輕了,為什麽總能讓事情變得這麽複雜?我上輩子造了什麽孽要來伺候你們……”


  沈河打開免提,索性將通話退到後台,自顧自確認消息。他沒忘記來一句安撫:“彩姐,您辛苦了。”


  “您辛苦了。”一旁的沈稚跟著搭腔。


  然而隻是火上澆油。


  丁堯彩說:“我實在是搞不懂你們。”


  沈河抬頭,倏然思考了片刻。他不確定地反問:“可能因為沒談過戀愛?”


  “什麽跟什麽呀……”有氣無力地說完最後一句,丁堯彩長久地不吭聲。


  沈稚那邊卻響起鈴聲,她看到習習的名字,和沈河打過招呼後接通。習習打給沈河好幾次,卻都是正在通話中,末了隻好聯係沈稚。


  “孩子們在哪呢?我到你們家了,隻遇到家政。”習習說,“非要我去查銀行卡賬單嗎?”


  “不用,不用。習媽。”沈稚連聲勸阻,“我們就回來。”


  習習隻是故意嚇唬人,這時候又笑了:“你和沈河同一個姓,叫你小沈也不太合適。沈稚啊,你最近可給我們添了不少麻煩啊。”


  沈稚倍感壓力,回過頭想用眼神向沈河求助。


  然而他還在應付那頭的丁堯彩。


  她隻能硬著頭皮低頭認錯:“真是對不起……”


  沒想到,習習卻樂了:“沒關係啦。沈河還在還以前經紀人給他接的那些爛債時,你不是也什麽都沒說嗎?他很艱難的時候,至少也有‘沈稚的老公’這個頭銜。我們都很感謝你。所以別有負擔,互相幫助是必要的。”


  “謝謝……”


  “還有,離婚協議,我們認為有幾個有待商榷的地方。這幾天會再聯絡丁女士。”習習的語氣輕快,好像在談論什麽遊戲。


  沈稚回答:“好的。”


  電話裏沉默了半晌。


  習習說:“我知道,你們不會離婚的。”


  沈稚煮了麥片粥。


  沈河加了兩勺糖,所以遭到了強烈的鄙視。


  他們匆匆吃過早餐。


  沈河在用手機,沈稚忽然問:“我好閑,你最近在忙什麽?”


  “和吉落落爭的那個呢?”他問。


  “本來是穩了,後來良宜跳出來了。不過,應該還會是我吧。”沈稚說得很隨意。她今年已經演過一部大製作的女主角,所以開不開工都無所謂。


  與此同時,又透露著咖位壓製的底氣。有些東西能摻水,有些東西卻不能。她和吉落落的差距不是幾個數據能掩蓋的。


  她滿不在乎,沈河卻思索良久。


  “我去問問。”說著,他把吃了一半的蘇打餅幹扔進盤子。


  沈稚以為他在開玩笑,並沒有當真:“好啊。”結果下一秒他就開始打電話。男人寒暄起來非常有一套,一下就將對方推到不跟他見一麵就不夠意思的道德高度。然而事實上,估計換個立場,沈河絕對毫不猶豫就能從那種地方一躍而下,他不喜歡受製於人,所以底線也總比別人低。


  她驚訝得無以複加,忍不住放下調羹,伸長手臂去打他。


  “你幹嘛呀?”沈稚說。


  “不就跟平常一樣嗎?”說得好像他的日常就是想法設法坑害別人。


  沈稚哭笑不得:“為什麽啊?”


  沈河給出的理由很簡單、很明了,根本無懈可擊:“我想看你演現代劇。”


  他們吃過早餐,沈河去補覺。沈稚的助理到家,先去美容院,然後趕晚上的飯局。


  臨走之前,沈稚衝完澡,圍著浴巾在換衣服。助理也在臥室裏,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她那件收了讚助費的衛衣。正翻來覆去地排除位置,手機忽然響起來。沈稚接通,是沈河,他說:“家政把你衣服收到我衣帽間來了。”


  助理有點猶豫,萬幸沈稚開口:“我去吧。”


  她徑自走出自己的臥室,越過長長的走廊、茶水間和起居室,最後到他敞開的臥室門口。


  “在哪?”她說。


  沈稚頭發濕漉漉的,走過的地方,時不時有水珠落下。沈河已經躺到床上,懶得動彈,隻有視線一路跟隨她:“我掛在門上。”


  於是她堂而皇之穿過他床前,走進衣帽間,拿了衣服走人。


  被用十分高超的手法按摩頭皮時,沈稚忽然想起,她和沈河出去這一趟沒有被拍。


  該說是沈河的安排太過周密嗎?他們成功躲過了記者,也避開了合影的機會,沒有任何有根據的消息泄露。


  放在往常,這當然是件好事。


  但是。


  沈稚陷入了狐疑的浪潮中——


  沒有被拍,沒有被看到。


  所以他到底為什麽約她出去?

  聽說沈河送了禮物給沈稚以後,助理卻一點都不詫異:“就隻是想追求你,不讓你離婚,所以送個東西給你吧。”


  沈稚搖搖頭,回想起她和沈河相處的這麽多年,認真地說:“無事獻殷勤。他送的可是雪花水晶球啊。”


  “那又怎麽了?”助理不解道。


  “難道不是在暗示我要我有‘球’必應嗎?”沈稚說。


  她的被害妄想來得猝不及防,就連小秋都忍不住發笑。


  “但是現在隻有別人幫咱們的份吧?”小秋口無遮攔,索性攤牌。反正沈稚脾氣好,大不了被扔幾個眼刀,“現在沒有靠山,還要和公司談條件。上次回去,同事都問起姐呢。說很擔心你之類的……”


  沈稚不動聲色地打斷:“少說點。”


  她去做頭發,順便翻看附帶的時尚雜誌。看著看著,聽到門外響起熟悉的聲音。小秋探出頭來,向她比了一個手勢,沈稚點頭,緊接著,年輕的男明星就走了進來。


  “好巧啊。”程睿禕說。


  “嗯,”沈稚微笑著仰起頭,即便身上穿的是浴袍,頭發也被工具盤起來,這樣的她仍舊光鮮亮麗,“你也來做造型嗎?”


  程睿禕彎下腰,很沒架子地蹲下身來,笑著說:“是啊。等會兒有個簽售會。”


  她的上半身不能隨便動彈,所以也隻輕輕微笑。程睿禕驀地注意到什麽,下意識貼近看了看,又笑眯眯地說:“你做指甲了?”


  沈稚的微笑紋絲不動,說:“你現在跟團活動一起還是單獨一個人呢?”


  程睿禕站起身,表情鎮定,不回答她的提問,隻是說:“等會兒見吧。”


  她的妝發才開始,他卻已經做完了。沈稚好些天沒保養,這一次要完成全套,理所當然地花了不少時間。


  今晚見麵的是影視投資公司的人。


  還有一些別的誰,她也隻聽丁堯彩說了一次。這種飯局的與會名單本來就模糊,娛樂圈有麵子和裏子,很多事,大家都不會往明麵上說。


  沈稚不以為意。


  到場之後,果不其然。


  國民初戀的女明星和有家室、有兒女的資本家親親我我,資曆深的男演員帶來了自己的小男友,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熟悉的麵孔。


  沈稚說:“你回國了呀?”


  那個昔日裏開著超級跑車來劇組找他的獨生子早已不複當年,如今在國外讀過書、創過業,剪短了頭發,也曬黑了許多,有了一個瑞士未婚妻。


  他其實不是什麽壞人。


  雖然說的確因一些無心之舉深深困擾過沈稚。


  但當初她的處境也並非是完全拜他所賜,有些路都是個人選擇。聽說她結婚,他似乎也就傷心了一陣,出國幾年後回來,也能照常交換祝福節日的電子郵件。


  “Olive沒跟你說嗎?”Olive是丁堯彩的英文名,對方也很熱情,“我好高興見到你,”


  兩個人很多年沒見,一時間有許多話要說,索性坐到了一起。


  他們相談甚歡,以至於沒注意到姍姍來遲的另一位客人。


  程睿禕剛結束工作,進來時被打電話叫他的叔叔叫過去打招呼。一圈下來,他卻若有若無去看沈稚。


  沈稚還在和陌生男性暢聊flix的新電視劇。


  這讓程睿禕異常地瀕臨理智斷線。


  好在他來到他們跟前時,沈稚還是看不出不情願地轉過身。多年來從事影視投資的長輩向他們一一介紹:“……這是良宜的Jake Pai……這位就不用介紹了吧?你額娘呀,克死你爹搶你家產那個,哈哈哈。”


  這是飯局,這就是應酬。不論什麽樣的調侃和戲弄,沈稚都照單全收,微微一笑,不給自己找麻煩。


  沈稚這個演員還是能賺錢的。


  在場大部分人都知道這一點,隻不過是討價還價罷了。


  她從沒用觸及底線的方式換過資源,但必要的社交還是不能回避。沈稚預計酒量差不多時便收手。


  她出去補妝。


  程睿禕也跟出來。


  她靠在牆邊,眼神原本在放空,好像對麵落了一隻蝴蝶。程睿禕站在門口,堵住出路,他說:“你會和沈河離婚嗎?”


  他提起她配偶欄上的那個人,用的稱呼不是“沈哥”,也沒有“前輩”的後綴。


  最近,誰都看到了新聞。


  看起來翻天覆地,實則也就隻是短時間內攀升的熱度,藝人的公關團隊不是吃白食的。想抹黑刻意抹黑,但想澄清也可以澄清。


  隻不過,程睿禕近距離觀察過他們,有的事,他比網友清楚。


  “你現在跟團一起活動還是個人活動?”沈稚說。


  他不回答她的問題,隻是兀自說:“這個圈子裏的各種各樣的破事我見得多了,你肯定也都清楚。我沒有太多經驗,但是也沒比你小多少。有人跟你說過嗎?你的眼睛很漂亮。”


  沈稚不再轉移話題,隻是默默看著他。


  “你嘴巴也好看,鼻子也漂亮。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在想,怎麽會有這麽對我胃口的長相……”程睿禕的臉微微泛紅,他改口,“怎麽會有這麽漂亮的人。”


  沈稚望著少年眉清目秀的臉。


  程睿禕說:“所以你能不能也考慮考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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