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沈河抵達醫院, 走私人通道上樓,進入VIP室。張江南已經在休息,師母在, 張清月也在。他走過去, 先打過招呼,然後跟醫生谘詢了情況。
“已經沒事了。”師母說。
沈河頷首,輕聲回答:“那就好。”
他提議讓她們休息一會兒, 剩下的事由他和老師的助理代勞。
然而師母卻堅決地搖了搖頭:“這時候哪能放心得下?陪在他身邊是最讓我能好好休息的。”
沈河想了想, 沒來由的, 覺得也不是不能理解。
末了, 他說:“那學姐回去吧。”
到這時候,張清月也說:“不用了。媽媽好歹吃點東西吧。”說著就回頭要走。
師母憂心忡忡, 終於還是握住沈河的手。
“小沈,還是你去吧。清月最近遇上一些事,本來就是自己都操心不過來的時候,萬一抑鬱複發……”
“媽媽。”張清月放慢了腳步, 這時候回過頭來,輕聲細語地阻止母親繼續說下去。
“您不要太擔心。大家都知道了,明天沈稚也過來。張老師不會有事的。”沈河說,“我去去就來。”
他沒注意到張清月眼光的微微閃動。
她歎了一口氣, 說:“謝謝你。”
沈河已經從病房門口消失。
曾經在大學校園裏,聽說張清月來了,去圍觀的男生都是傾巢而出、人山人海。
那時候, 沈河不是其中之一。也不是說他高人一等,隻是動不動被通報批評,一度靠老師的偏愛才沒留級,每天習慣走在特立獨行第一線。
當同級說誰約到張清月吃飯就幫誰編作業時, 他想也沒想就答應了。許多人都在等待著他無功而返,張清月也的確拒絕了許多次。然而沈河到底異乎常人,他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就很難改變。
最終,張清月還是帶著優越的微笑答應了。
然後,在發現他請她去吃學校食堂後憤而離席。
非要追究起來,沈河也沒做錯什麽,嫌棄北校區食堂檔次不夠高的張清月也沒有錯。她揮揮衣袖回歸生活正軌,他將一切拋之腦後,期末作業不勞而獲得了優秀。這件事本該圓滿到此為止。
隻可惜人心是世界上最捉摸不透的東西。
時至今日,張清月追出門外。
她的歎息聲仿佛蘆葦飄動,沈河正與經紀人分享停車場地址。在關心別人這件事上,他不怎麽在行,尤其是關心女人。
於是沉默了半天,最後什麽都沒說出來。
走廊裏空蕩蕩的很是寂寥,也許是受氣氛感染,張清月忽然張了張嘴。
她說:“沈河,你會介意我拖累你嗎?”
有那麽幾秒鍾裏,沈河感到困惑。
他實話實說:“你拖累不到我。”
他們又不是命運共同體。
聽到這話,張清月眼睛裏的水波卻漸漸明亮起來。
地震就是這個時候降臨的。
地麵搖晃,沈河一怔,下意識要去做反應。
然而張清月卻阻絕了這一切。
她尖叫一聲,瑟瑟發抖,猛地撞進沈河懷裏。
來不及搞清狀況,沈河抬起手來。防災演練時是怎麽教的來著,他想往避難的位置走,然而張清月已經腿軟了,死死抱住他不讓走。
緊要關頭,沈河不由得忘掉禮貌:“張清月?”
張清月還是不肯動。
他應激運轉,隻能粗暴地拽住她的後衣領,把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拖行到牆角。然而這陣恐怖的搖晃並沒有預想中強烈,甚至已經流於停歇。
醫院穩定情緒的廣播響了起來。
沈河仰起頭。
就在這一刻,他聽到快門響聲。
真死在這裏——是不可能的。
沈稚回想著救生守則裏的知識,靠著電梯壁彎曲膝蓋,她反複深呼吸,告訴自己冷靜、冷靜、再冷靜。
電梯廂持續不斷的震動著,沈稚一聲不吭地抵抗著恐懼。
時間被拉得無限長,許許多多記憶的碎片湧來。
比如小時候送父母去機場,每一次她都會哭,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這種感覺就沒有了。就算會悲傷,也不過是心髒隱約傳來的鈍痛。又比如藍翹總是在搶她的東西。當然,她也搶了藍翹的東西。從初中到高中,藍翹喜歡的每一個男生最後都會向沈稚表白,然後遭拒。無一例外。
她還想起演藝圈的事。比如誰向片方要求加戲壓減了她的部分,比如誰買通稿誹謗她,比如誰向她拋出了床上換資源的橄欖枝。
沈稚不斷地深呼吸。
到最後,心悸終於緩和下去。她將不安踢了出去。
而震蕩也在這時候停了下來。
電梯門及時打開了,沈稚走出去,環顧一周,全是匆匆忙忙來來往往的人。
電話再次響起,她接通,是小秋。
她的助理說:“姐,你沒事吧?地震了,好在不是很嚴重,接下來要多小心。”
沈稚說:“我沒事。”
“姐,”助理的聲音凝噎了片刻,繼而她說,“是這樣的。我現在來接你,你可能要到公司來一趟。現在把地址發給我,好嗎?”
沈稚說:“知道了。”
她想抽一支煙,然而手頭沒有。更何況,她還記得自己已經戒煙了。
因為地震仍然頻頻作祟的緣故,即便災難沒有怎麽擴大,然而交通還是遭受了一定的影響。
沈稚花了很長時間。
先回家洗漱,換幹衣服,然後又等待交通管製結束才動身。
一直到半夜,她才抵達公司。
像他們這一類的公司,辦公區域徹夜通明也見怪不怪。因為白天的突發事故,能看到消防通道也被清理出來。
她們是走樓梯上去的。
一路上,助理的表情都陰雲密布。進門前更是按捺不住,一邊為她推開門一邊小聲叮囑:“彩姐說了,她回來以前什麽都不要答應,不管他們給出什麽條件都絕對不能答應——”
沈稚心裏一沉。
她知道沒好事,但卻不清楚到底壞到什麽地步。
假如說在進第一扇門時,沈稚尚且是惴惴不安,那麽走進最後一扇門時,她就冷靜多了。
麵對兩名以上平時也見不了幾麵的高層及秘書,沈稚知道,事情一定壞得很徹底。蘋果腐爛的氣味撲麵而來,她露出恬淡從容的微笑:“你們找我?”
“沈稚來了,坐。殺青了吧?”
這種長輩和晚輩說話的語氣讓人很不舒服。
沈稚不回答問題,脫掉呢子外套,隻是坐下,半身裙下泄露出兩條纖細的小腿:“說吧,怎麽了?”
上一次像這樣麵談,還是公司周轉困難、出現危機,有人撤資,需要沈稚幫忙的時候。當時丁堯彩大發雷霆、寸步不讓,為沈稚守住了大部分利益。
被選為發言人的是華子琛。
這一點,沈稚並不感到意外。前段時間,他和沈河走得很近,自然而然也被認為與她熟悉。
華子琛不多辯解,先給她看了幾張照片。
沈稚接過來,隨即看到一份擬好的新聞草稿。
所圍繞的主人公是張清月。
大致就是說,在美國與前男友同居過程中,張清月疑似有家暴傾向,在分手後也有跟蹤和威脅前男友及其友人的舉動。而他們正在做訴訟的準備。
“我們已經簽下張清月了,隻等官宣。連要演的作品都決定好了。現在出這種事,公司損失會很大。”華子琛語重心長,“私了是肯定的了,但是國內一旦報道——”
沈稚冷笑一聲。
華子琛不喜歡沈稚這種表情。
冷冰冰的、高高在上的,好像蔑視所有人的表情。
而且,在沈河臉上也偶爾能看到。
她說:“花錢買下來啊。”
“……”華子琛默不作聲。
事實上,沈稚已經明白了眼下的狀況。可她執意要讓他們開口。
“不是所有人都觀點一致。高層不和,對誰都不好。”最終,華子琛還是開門見山地坦白,“我們想用你的消息替一下。”
這在娛樂公司裏也不少見。
為了降低一個人負麵新聞的影響,轉而取其輕,用另一個人的報道去填補空缺、轉移注意。
前提是,公司有百分之百掌控藝人、與藝人談妥條件的權利。
沈稚無聲無息地坐在原地。
華子琛說:“你放心,補償我們都考慮好了,電影、電視劇、代言。你的位置已經穩固了,她空白期這麽久才回國。你們關係也很好……”
沈稚和張清月。
作為當事人,她不由得陷入思緒中。她和張清月關係好嗎?
沒見過幾麵。
交談次數一隻手就數得清。
張清月給沈稚留下的印象寥寥無幾。很多人追、處女作是栽培了最年輕戛納影帝的《媽媽》、長期在國外不關照父母,以及後來在好萊塢形形色色的感情糾紛。
張清月很幸運。
從出道開始就沒演過爛片,有父親的光環加身,也沒怎麽被資本擺布過。
或許曾有過一瞬間,沈稚在心裏這麽想過。
不過轉瞬就如過眼雲煙消失不見。
畢竟她總默認她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率先打破這份平靜的人是張清月。
如今的沈稚必須給張清月增添新的印象。
就在前段時間,從孫夢加口中聽說她與沈河的來往時,沈稚隨口應付完,然後一個人默默獨處了好一陣。
她和沈河是偽裝夫婦的身份,無法過度幹涉對方,互相維護的也隻是表麵的尊嚴。
就算說張清月知道他們是假夫妻,沈稚也不怎麽意外。她和華子琛走得那樣近,再者,退一萬步說,假如沈河透露了什麽呢?
一直以來,沈稚盡可能避免自己去考慮這件事。
這樣的話,她算什麽呢?
距離天亮也就幾個小時,華子琛留下她獨自考慮。其實心裏也清楚,她回旋的餘地不算多,也沒有拒絕的必要。
落地窗外是城市休憩中的夜景,沈稚躺在沙發上,懶懶地看向天花板。
手機響了一聲。
隔了好久,她才拿起來看。
爆發式占據熱搜的照片裏,沈河與張清月糾纏在一起。女方泫然欲泣,引人心生憐愛,男方蹙眉、垂眼,沒情調,一貫的惡劣表情,昭示著是他本人沒錯。
這些年來,工作不斷。
她不停地演戲。
不同的角色意味著不同的人生、不同的動機與不同的結局。她無數次地代入不同的人,借由成為其他人去逃避。
沈稚仰頭細細地端詳著,好久的好久,還是什麽都沒說。
這是他們結婚的第七年。也本該是最後一年。人非草木,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沈河與沈稚。他們以合理性和實用性為主商量過這件事。然而,那時候還不是現在這個樣子,那時候還沒有到現在這個地步,那時候張清月還沒有回來。
起身走到門邊,華子琛恰好和秘書在走廊上交代什麽。沈稚探出半張臉,消瘦,冷靜,美得動人心魄。她舒緩地開口:“我可以幫她。”
華子琛喜怒莫辨地看過去。
他們想犧牲她的商業價值,而她最清楚如何毀滅自己的商業價值。
“但是,”沈稚不疾不徐地說下去,“要用‘沈河沈稚離婚’這個話題。”
作者有話要說:該捅破窗戶紙了,該踏出舒適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