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在墓園裏,在墓園外,沈河自始至終沒有流過一滴眼淚。
看著自己父親被掩埋,他忽然問了沈稚一個問題。
“前幾天你想和我說的事,其實不是窗簾吧?”沈河說。
連她自己都快忘記這個借口了。
沈稚沒否認。
“那是什麽事?”他又問。
他剛失去父親。她想了想,猶豫著,最終還是回答:“不適合現在說。”
鬆軟的泥土被推下墓穴。
過了一陣,沈稚也忍不住問:“那麽,那天你又想跟我說什麽呢?”
沈河盯著未知的前方。
“以後再說吧。”他給她答複。
這一天,沈稚幫忙做了午飯,沈河與他弟弟在起居室裏看電視。屋子裏吵吵嚷嚷的,好不熱鬧。
她忽然萌生一種微妙的錯覺。
但錯覺就隻是錯覺。
他們四個人坐在正方形的餐桌旁吃了一頓飯。
沈河找助理要了車,準備親自送弟弟去學校。習習打了個電話給沈稚,說是正在為沈河他父親的一些事公關,忙得焦頭爛額,麻煩她多關照些。
大家都合作了這麽多年,沈稚當然應承。
即便兄長派頭表現得如此明顯,沈河對他弟弟還是沒什麽親熱勁。沈稚看不下去,拉住初中男生說:“你好好讀書,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聯係我們。”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沈河是一個典型,他弟弟也差不到哪去。
男孩點頭:“謝謝劉書記——”
這個稱謂一出,幾個大人的視線都忍不住挪過來。
沈稚怔了怔,沈河已經回過神來。
劉書記是沈稚演過的一個角色。
那部扶貧題材的電視劇得到了國家扶持,因為劇本的創新和製作的精良得到了一致好評。沈稚也借此拿了幾個主流的獎項。
沈河的後媽當即解釋:“他可愛看你演的電視劇了。”
沈稚笑起來,又拍拍男孩的肩膀:“這麽叫也可以。”
男孩漲紅了臉,連忙改口:“謝謝嫂子。”
聽到“嫂子”這個稱謂,剛剛還笑得挺燦爛的沈稚頓時僵硬。
她確確實實是他嫂子。
而形成鮮明的對比的是,看到沈稚尷尬,沈河倒是在幸災樂禍。
來送車鑰匙的助理插嘴問了一句:“你不看你哥演的戲嗎?”
隻見男孩緩慢地搖頭:“啊,不……”
然後就輪到沈河滿臉不高興了。
他弟弟就讀的學校,也是沈河的母校。聽說以後,沈稚有些難以置信:“那不是重點初中嗎?”
“我看起來不像是優等生嗎?”
“學表演的哪有人成績好。”沈稚很有偏見地說。
沈河想了想,最後竟然附和了:“也是。”
他們本來送完學生就要走,卻剛好遇上校長非要合影。沈河就像發了一筆小財後回村的打工仔,本性暴露,藏不住得意,連笑容都準備好。
沒想到校長湊過來,滿臉雀躍地問他:“能不能請沈稚單獨拍一張?我們一家老小都是她的粉絲。”
機票隻買到第二天的。
助理給他們訂了酒店。
畢竟再在後媽那間小房子裏擠著就是添麻煩。
接過一張房卡後,沈稚沒有收回手,繼續等候著。待助理一臉茫然看過來,她才強調:“這是我的,那他的呢?”
助理疑惑地反問:“你們不住一間嗎?”
“我們什麽時候住一間了……”一天的勞累已經讓她有點不耐煩,沈稚抑製住埋怨,微笑著說。
助理手頭已經去辦,卻還是貧嘴一句:“昨天不就住在一起?”
沈河聽到,沒來由地輕笑起來:“你沒去過我們家啊?”
他們在家裏都是分兩間臥室。
助理與自己的雇主和雇主的配偶也算朝夕相處,公眾人物生活多有不便,大事小事各類瑣碎都需要幫忙。他多少明白他們是表麵夫妻。但有些時候,又好如霧裏看花、水中望月,總覺得這兩個人莫名其妙。
他們不是真正的夫妻。
但假夫妻的話,怎麽會——
做助理,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聽的不聽,不該知道的就別仔細想。
到酒店時也不過傍晚。
沈稚和沈河在倒頭就睡上相當有默契,畢竟前幾天忙壞了。睡前沈稚抽空看了看最近的新聞。習習是可靠的拍檔、能幹的同事,公司強悍且願意為當家藝人付出金錢,沈河家中的紛爭全在他本人授意下銷聲匿跡。
然而睡夢中度過的時間並不比預想中久。
才晚上九、十點鍾,沈稚已經醒過來了。房間裏一片漆黑,她躺了一會兒,起身喝水,然後走進洗手間。
收拾一下後,她終究是沒找到其他解悶的活動。
走到最外麵的房間,沈稚打開電視機。電影頻道在放黃正飛導演的處女作,隻可惜,已經播到了尾聲。
沈稚認認真真看完。
電影剛剛結束不到半分鍾,她收到沈河的消息,問她去不去吃點東西。
和標榜單身、私下談戀愛的年輕藝人不同,他們是沒有第三人在場的情況下也能堂堂正正一起行動的兩個人。
不過倘若太張揚,事態還是會變得麻煩。
沈河開了車,沈稚邊係安全帶邊說:“真的有能去的店嗎?”
沒有冒犯自己丈夫的意思,但他的故鄉真的不像會有私密性好的餐廳。
“去我認識的地方吃。”他說。
生活瑣事,沈河習慣做被詢問意見的那一個。這種微不足道的事,他不怎麽了解沈稚怎麽想。放在別人眼裏,這或許不是什麽好現象。但巧就巧在,沈稚就算問了沈河觀點,也不怎麽受他影響,基本都還是自己拿主意。沈河對此也無異議,反而滿意於她的果斷。她也不太挑剔,他選什麽都好。
所以相安無事。
兩夫妻走向一間冷冷清清的茶餐廳。
“我以前在隔壁五金店打工,經常來吃。”沈河說,“他們生意不怎麽樣,晚上打烊得早。”
沈稚問:“那我們還來?”
現在時間已經不算早。
“老板就住在店裏,叫他起來就好了。”這個人還真是百年如一日的我行我素。
老板年過半百,頭發掉得厲害,果然是熟人,不怎麽因他們來到受寵若驚,直言不諱:“沈河你真是缺德。”
“這不是帶我老婆嚐下你的絕活嘛。”好在沈河臉皮夠厚。
“別的就算了,麵隻剩一碗的份了。”
職業方麵,沈河很了解沈稚,隻說:“夠了。”
以防萬一,他還是朝沈稚揚了揚下頜:“夠的吧?”
“你夠我就夠。”她回給他一個溫婉的笑。
熱騰騰的雲吞麵送上來,沈河去要分麵的碗,卻被老板駁回:“少讓我洗個碗吧!”
他們分著吃同一碗麵。
兩個人靠近碗的話,額頭會撞到一起,所以隻能輪流吃。沈河私下吃東西時一點也不客氣,不優雅,他本性如此,再怎麽假裝也絕不可能變成電視機裏那樣。
沈稚小口小口勺著湯,吹涼雲吞,再送入口。
她望著沈河,忽然間開口:“你不覺得我們同吃一碗麵不太好嗎?畢竟關係也不怎麽親密。”
沈河頭也不抬,慢條斯理地加醋:“我的口水又不髒。”
她一怔,總覺得這句台詞有些熟,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聽過。總之最後,兩個人滿足地買單,離開時真心實意地向老板道謝。
“散散步再回去吧。”沈河仰著頭,熱乎乎又好吃的晚餐讓他放鬆下來。
沈稚也被溫暖與飽足填滿,愜意到無以複加:“好啊,反正也很晚了。”
他們走在空無一人的巷道裏,越走越偏僻。沈河拉下口罩,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沈稚別過頭,看到牆壁上粉刷的標語“隨地大小便死全家”。
還真是民風剽悍。
不過也難怪能養出沈河這種怪胎。
“家裏這種情況,虧你能學表演,還跑那麽遠去參加校考。”沈稚不留情麵地給出客觀評價。
她父母親都條件不錯,尤其是媽媽那邊,不僅家境甚好,而且還是獨生女。所以她沒缺錢花過。
沈河不氣不惱,態度很坦然,回答卻很簡短:“遇到了不少好人。”
他們的財務分得很開,可兩方都不是傻子,時不時還是會知道。
早年間沈河報答過一些人,有學校老師,也有鄰居。後來熱心公益,大約也離不開這層關係。
他遭遇過很多不幸。
但不幸中的萬幸是,他是天生的演員,活著就該吃這碗飯。
吹了會兒風,他們準備回車上。
沈河埋頭走著,突然說:“有件事我很好奇。”
“你說。”沈稚也低著頭。
“我們好像經常合不來。所以原先我想著結婚了,估計也會鬧得很不愉快。”沈河說,“一開始確實有點難,但是後來,一直到今天,也就這樣過來了。”
“嗯。”
“你是怎麽想的?”他說。
這時候,他們已經抵達了車跟前,不疾不徐地坐上去。
沈稚平靜地錯開視線。
她想了想,然後告訴他:“可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吧。”
又補充說:“湊合過唄。”
語氣像在模仿春晚經典小品裏的白雲黑土。
她沒注意到,他卻臉色瞬間頓了頓。
“湊合過唄”的後半句是“還能離咋地”。
還能離咋地。
萬一真能離呢?
沈河不急著發動車子,轉而牢牢地盯著沈稚。沈稚感到狐疑,總覺得那目光裏帶著點要撕碎她的恐嚇。隻可惜誰都可能吃這一套,她卻完全免疫,泰然處之地瞪回去。
他霎時說:“好一個‘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那麻煩你記住今天自己說的話。”
“我向來對自己說的話負責。”她毫不示弱,“婚約期間,大眾眼前,我們就是利益共同體,你是什麽東西,我就是什麽——”
沈河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在不滿,下意識像平常那樣攻擊她,以最沒麵子的方式:“那我要不是個東西呢?”
他耍無賴,可他忘了這也是她的專長。“那我也……”沈稚卡殼了一下,隨即毫不猶豫,堅定地回答,“不是個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夫妻二人過於爭強好勝的典型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