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假如是其他女性,這時候會有怎樣的心理活動?沈稚不知道。她清楚的是,自己在一瞬間就判斷出了危險。
她說:“你想幹什麽?”
毫不客氣,滿是戒備。
沈河說:“要是這部劇收視率還不錯,怎麽辦?”
他這話乍一聽有些自相矛盾。
但沈稚說:“我隻是女二號。”
沈河回答:“你不想演女主角嗎?你不想自己挑劇本嗎?我覺得你好像不太順利。”
那輛沒被流星雨砸到的跑車自始至終徘徊在影視基地周圍。
“不太順利的是你吧?”被踩到痛腳的沈稚微微慍怒,卻擠出微笑,反客為主。他不是無緣無故關心別人的類型,一反常態,反而暴露自己。
她被沒興趣的富二代窮追猛打,手足無措地逃到偏離方向。他在理念不同的經紀人的安排下一個勁演著零風險且毫無挑戰性的角色。
他們都不說話了。
沈稚吃完最後一口麻辣燙。她說:“我對你的想法,從讀書時起就沒有變過。”說完轉頭就走。
沈河看著冰棍上的中獎信息,不疾不徐給出答複:“那就好。”
回去時,丁堯彩來了。
她和助理交代了些什麽,再找到沈稚時,輕輕扶住椅背,拿出些大姐頭的氣場來:“怎麽樣,還習慣嗎?”
沈稚沒吭聲。
丁堯彩又說:“演女主那個小丫頭的老板又投了一大筆錢。風向這麽好,你要把握機會,把該屬於你的風頭搶過來。”
沈稚頷首。
“我們這邊也炒出個什麽話題來呢……你進公司這麽久了,現在是決勝負的時候。該搶鏡就不能懈怠。”丁堯彩用心地使用著手機,“我是真心希望你好。”
那時候,明星的營銷環境還沒有後來那麽複雜。
但已經有了基本形態。
沈稚什麽都沒說。
她已經有了一些人氣,但在劇組、尤其是女主角這種演員存在的劇組,多半還是處於被動。僅僅因為女主演周末想去看時裝秀,他們就不得已要調整拍攝日程。
這種離譜的事情,誰聽了都咂舌。
她懶得外出,準備補覺,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出人意料,發來消息的是表妹藍翹的男朋友。
之前他們幾次在飯局上有遇到。
之後他也和她寒暄過一次。
沈稚和藍翹的關係跟《哈利波特》裏哈利波特和他表兄弟的模式基本一致。一個寄人籬下,一個擔心另一個鳩占鵲巢。於是一個天天把東道主的派頭帶在身上,另一個眼觀鼻鼻觀心,學會了百忍成金。
藍翹是大人們眼中的模範學生,回回考試都是全班前十。
沈稚卻不怎麽擅長讀書,隻是實在生得美貌,常常成為風雲人物。
相貌卻不偏不倚是藍翹的弱項之一。
於是導致兩個人本就微妙的關係不可阻攔地惡化。
藍翹每次發脾氣,沈稚都會在心中顧及姑媽姑父收留自己這麽多年的恩情,能閉嘴就閉嘴,能收手就收手。
但這也不代表她就會去關心藍翹的感情生活。
一開始,藍翹的男朋友隻是時不時和她聊幾句。
到後來,就開始不停地給她道早晚安。
這類型的人,沈稚沒少遇到過。但對方好歹是未來的表妹夫,外加是個外地人,可能有地域差異。她總疑心是不是誤會。不至於吧?畢竟會向自己女朋友姐姐兼現役演員出手的人應該也不多。
道德底線得低到什麽程度?
然而,最近他開始頻繁要求見麵。
起初還說是要談藍翹的事。
沈稚覺得藍翹怎麽樣都和自己沒關係。
於是後來,這個人就直接說些曖昧的話了。
沈稚見過多少這種場麵?大概多到讓她能若無其事繼續該幹嘛幹嘛的地步。她截圖發給了藍翹。
藍翹當即一個電話打過來。
第一個電話裏,藍翹脫口就是爆罵。
沈稚直接把手機擱到一邊。
反正該報備的,她已經報備了。
電話不知什麽時候掛了。
再打來時,藍翹看似已經恢複冷靜,實則已經決定發泄最後一輪負麵情緒。
“把你地址給我。”她說。
沈稚靜了靜,放下劇本說:“怎麽了?”
“我把你的東西給你寄過去。”藍翹說,“我要你離開我們家,立刻。”
沈稚沉默著,說:“姑媽和姑父在嗎?”
她料想也不在,不然藍翹不至於這麽衝動。
於是沈稚接著說下去:“別寄過來了。扔掉吧。反正重要的東西我都隨身帶著。”
考慮到自己表姐的立場,她又補充:“別在垃圾箱裏找男朋友。”
電話被激烈地掛斷。
不知道是不是對麵又摔了手機。
晚上丁堯彩請客吃飯,沈稚被動地化了妝過去。
電梯裏,她靠在牆壁上仰頭走神。丁堯彩看出她憔悴,忍不住開口:“少自己難為自己。聽導演說你不是表現挺好的?”
沈稚默不作聲。
丁堯彩又按了一陣手機,忽然被自己的一個想法嚇到。打量起手下已經不是小女孩的女演員,她終於將疑惑訴諸於口:“你不會是談戀愛了吧?”
沈稚繼續紋絲不動。
她忽然說:“丁姐。”
“你最好是不要嚇唬我。”
“我可能不會談戀愛了。”沈稚望著電梯頂端喃喃自語。
就在這時,電梯門打開。沈稚率先直起身來,伸手抵住門,像往常一樣恭敬地請經紀人走前麵。
沒來由的,丁堯彩的心卻忐忑起來。
她久經沙場,接手過不少藝人,沈稚絕對算其中比較有個性的一個。
看著溫柔、大方、明事理,一旦有自己的想法,馱著王子的白馬也拉不回來。
也許,這一步,是她走錯了。
丁堯彩暗暗想。
剛走進包廂,沈稚見到不想見到的麵孔。
連日來開著豪華跑車在劇組周圍兜兜轉轉的人出現在眼前,手捧鮮花,麵帶笑容,張開雙臂,卻隻讓氣氛更加尷尬。
沈稚費了很大的力氣抑製住微笑以外的表情。
再怎麽說“我們不合適”,也隻會得到“我願意了解你”的回複。
拒絕不起作用。
答應絕不可能。
隻能應付。
食物是頂尖的廚師用精致的食材烹飪出來的,營養又美味,可是,她隻感到難以下咽。
飯局結束後,沈稚謝絕了接送邀請,也沒上丁堯彩的車。
“我想自己散散步。”她說。
丁堯彩說:“會被拍的。”
“不要緊的,就這麽一點路。我也不會做什麽奇怪的事。”沈稚說。
又還不夠紅。
這句話被吞了回去。
隻想吃飽飯的話,她現在已經足夠了。
可是不往上爬的話,困難重重,誰都無法保證將來。
“他……是個挺好的人。沒那些公子哥的壞習慣,你們或許可以試試。”丁堯彩說。
沈稚一聲不吭。
即便是丁堯彩,也難免覺得自己有點強人所難了,於是硬著頭皮及時止損:“不然就說你有對象了吧。”
謊言也是解決方案之一。
前提是能瞞得住。
公司裏抬頭不見低頭見,有沒有男朋友一眼就能識破。
沈稚的心被複雜的煩惱填滿。
她在漆黑的夜裏行走,旁邊的路上時不時有車燈轉瞬即逝。走著走著,她漸漸發覺一束光在身邊亮得太久。
沈稚回過頭,看到一輛仿佛十五分鍾前才從垃圾場裏拖出來的日本車。
刺眼的光迎麵而來,沈稚適應光線,看清楚駕駛座上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撐著下頜的沈河。
其實,那一天,沈稚也忘了沈河是怎麽說服她上他車的。
可能她走了一路太過疲倦,也有可能是他強行用了什麽辦法——為了達到自己目的,沈河時不時會有點不擇手段。
他說自己是隨便轉轉偶遇她的。她相信了,畢竟他們沒有什麽必須見麵不可的理由。
她坐上車,他調節了一下後視鏡,然後問她:“肚子餓嗎?”
沈稚困惑地看過去。
“看你沒精神的樣子。”沈河說著,已經從後座翻出比薩盒,“吃嗎?”
她明明沉浸在有關未來的擔憂裏,到他那裏卻是肚子餓。最可恥的是,剛才她沒胃口,現在竟然真的有點餓。
都是老同學了,曾幾何時也偷偷帶過外賣去練功房吃。那時候,他們有不少潛移默化的習慣。比如男生要多照顧女生,比如肢體接觸算不了什麽。因為課業,大家經常聚在一起,在其他係看來其樂融融。誰叫的外賣,誰都有一份。
沈稚沒有客氣,掀開蓋子吃冷掉的比薩。
“怎麽是厚底的,薄底的更好吃吧?”她抱怨。
沈河反擊:“你根本不懂比薩的真諦。”
吃著卡路裏超標的垃圾食品,坐在破破爛爛的車裏,沈稚不禁為自己此刻的墮落感到悲傷。
然而很快就被打斷了。
沈河說:“也還行吧?”
他問的是比薩。
沈稚說:“還行。”
她回答的也是比薩。
隨後沈河說:“你喜歡我嗎?”
沈稚倏地一頓,嘴唇周圍還沾著餅皮屑。狐疑又驚慌,她望向他,想說“你發什麽神經”,又準備回複“怎麽可能”,卻隻來得及吐出一個“不”字。
他說:“我也不喜歡你。”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匪夷所思又莫名其妙。
“所以,”可是,沈河說,“不覺得我們很適合結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