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成神(三合一肥章) (1)
“主人, 我好難受……”
銅鏡劇烈顫動著,發出金屬的嗡鳴聲,鏡麵上的景物也狂躁的靈力擠成了波紋狀, 朝暮與牽魂鏡主仆契約尚在, 能清晰的感知到牽魂鏡承受的巨大壓力,心跳也隨之加劇,她狠狠吸了一口氣, 勉強維持住鎮靜:
“小鏡子, 撐住。”
朝暮一邊安撫一邊雙手結印, 源源不斷的靈力湧入鏡身中, 形成一張巨網,壓製幻境中青青狂暴的力量, 小鏡子緩緩平複下來。
朝暮鬆了一口氣,鳳萬知尚在牽魂鏡中,如果小鏡子出了意外,就不可能再困住這隻走地雞, 他若重見天日,不知要造下多少殺孽,即便神君親自出手解決他,常山也會因大能鬥法而毀於一旦, 山上無數柳氏子弟和生出靈智的常山柳均無法幸免。
幸好,幸好她製住——
朝暮正這樣想著,異變陡生!
她手中傾瀉而出的青光與幻境裏青青身上的靈光竟融成一體, 靈力交織、不分你我,她震驚的看著那緩慢凝滯下來後又以更快的速度暴漲的靈力光芒,詭異的感覺到無限親近之意,而鏡中飛漲的力量也猛撲向幻境結界, 急切的想突破所有阻礙去往朝暮身邊。
這股青綠色的光芒越來越強盛,朝暮意識到不對,想收回手中的靈力,可那青光像是有生命一般,敏銳的察覺到她的退縮後,竟沿著溝通的靈橋溯源而上,反製住她的動作。
朝暮瞪大眼睛,她頭一回遇見這樣的情況,自己和青青以及作為媒介的牽魂鏡都被拴在一根繩上,隻能任由那端的靈力不斷激發,眼睜睜看著它一點點撐破牽魂鏡的極限,而自己則被那青光捆綁的嚴嚴實實,連動一根小拇指都做不到。
越發扭曲的鏡子裏依稀能見到青青瘋狂的麵容,他跪在一片黑暗虛無中,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哭,雙唇蠕動,口中反複念著兩個字:
“小暮。”
與此同時,牽魂鏡外,黑沉沉的天空陰雲密布,入目皆是絢爛的靈光與猩紅的血色。
無數仙兵與散仙鬥成一團,空中散布著星辰一般的人點,所有人都殺紅了眼,法寶與符陣頻出,每隔一兩息便有人慘叫著掉落雲頭,甚至直接湮滅成飛灰,方圓百裏內成了焦土一片,火光一直蔓延到常山深處。
靠近牽魂鏡的地方,則是聚集了所有修為高深的神仙,與鋒兩隻雪白的利爪已經被染成暗紅色,金黃的瞳孔殺意密布,陰氣森森的盯著麵前幾人,聲音嘶啞:“我活著,你們休想碰她。”
黑袍人猖狂大笑:“你不過隻有一人,如今早就重傷在身,還能支持的了多久?”
雁峰也道:“小狐狸,神君與仙主都被攝入鏡中,至今也無動靜,朝暮就更不可能逃出來了,雖然我也不舍得那樣可遇不可求的小美人,但是恐怕他們此刻都與仙主一道成了神器開鋒的祭品,你還硬撐什麽呢,不如與我等一同煉化牽魂鏡,神君與仙主的力量不都是我們囊中之物了嗎。”
另有幾個修為深厚的神仙也是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一隻不過千年的狐狸,縱使天資縱橫,也不可能抵禦的了這麽多人的圍攻,得到牽魂鏡隻不過是時間問題。
黑袍人見與鋒拒不投降,冷笑一聲:“找死!”
話音剛落,隔空推出一掌,這凝聚了十成修為的一擊掀起一陣陣氣浪,直衝與鋒麵門而去,與鋒擰眉,合爪準備硬接下這一掌。他身後就是牽魂鏡,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讓出這麵鏡子,朝暮還在裏麵,絕不能讓這些神仙煉化牽魂鏡。
“老東西,你敢!”
雁雪助雁衡陽調息完畢,見到黑袍人的動作,不禁大怒,急忙飛身掠向與鋒,比她更快的,則是雁衡陽的長劍。
“叮——”
掌鋒與劍芒相撞,黑袍人喉頭腥甜,一連後退十數步,咬牙切齒的盯著與鋒身旁的雁衡陽:“少主,你可是仙主大人的血脈,如今和叛賊站在一起,是要背棄親父嗎!”
“他若是真當我是兒子,就不會殺害母親和舅舅。”雁衡陽手執長劍,寒聲道。
雁雪飛到二人身邊,眸光晶亮的看著雁衡陽,欣喜道:“衡陽哥哥,你想通了?”
雁衡陽見到雁雪,麵色柔和了一些:“辛苦你了,小雪。”他說著又將視線放回黑袍等人身上,冷著臉道:“他們出來之前,你們休想踏近一步。”
“那少主恐怕等不到這一天了。”黑袍人嗤笑:“我等今日必要煉化牽魂鏡,一舉登神!”
他說著看向雁峰等人,厲聲大喝道:“諸位,此刻不出手,更待何時!”
話音剛落,幾人當即身化流光,朝牽魂鏡的方位疾射而去。
“成神?你們也配?”雁雪柳眉倒豎,麵對越發恐怖的威壓,臉上全無懼色,能與衡陽哥哥同生共死,她死而無憾。
兩團光芒交匯在一處,洶湧的靈力波動將漫天仙人通通掀了個趔趄,靈光散去,牽魂鏡下再無一人能夠站立。
與鋒趴在地上,已經顯出原形,一動不動不知生死,渾身雪白的皮毛都被粘稠的血漬粘連在一起,像是剛從血池裏撈出來的一般。雁雪也成了一隻雁鳥,奄奄一息的窩在雁衡陽懷裏,唯一還算清醒的雁衡陽單膝跪地,僅憑一柄殘缺長劍支撐身體。
他們對麵,則是同樣重傷的黑袍雁峰等人。
柳初頭帶著中年人模樣的柳家大長老姍姍來遲,見到如此慘象,臉色微變,慌忙跑到與鋒身邊:“與家公子,小的將大長老喊來了,您怎麽變成了這般模樣?”
“放、放心,他還沒死。”雁衡陽忍著喉間血腥,勉強開口。
柳氏大長老原本還在鎮守主家,聽見柳初頭報信這才趕來,他注視著半空中的牽魂鏡,問道:“少主、神君與鳳萬知都在裏頭?”
“正是。”柳初頭焦急道:“大長老,您快想想辦法將他們都放出來吧,這兒許多神仙都想著要煉化神器,獲得無上法力呢。”
大長老聞言,不讚同道:“鳳萬知還在鏡中,怎能輕易放出。”
“那、那就把除了鳳萬知以外的人放出來啊。”柳初頭說著,竟從大長老麵上看見一絲詭異的笑容,他忽然怔住,心中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來。
雁衡陽擰眉,揮劍擋住大長老探向牽魂鏡的手,冷聲道:“你做什麽?”
大長老瞧見半死不活的雁衡陽,輕蔑的哼了一聲,長袖甩過,將雁衡陽連同柳初頭一道擊飛:“什麽東西,也敢擋本長老的去路。”
“這可是神器啊……”他貪婪的目光粘在牽魂鏡上,喟歎出聲,手指顫抖著撫摸光滑的鏡麵,有了這樣強大的寶物,他還做什麽柳家長老,隻要煉化鏡中四人,他便是此後天地間新的神明!
“哢啦——”
一道輕微的碎裂聲響起,大長老還沒從暢享未來的美夢中醒來,那被眾人爭搶不止的牽魂鏡上竟出現了一道裂痕,這裂痕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變大變多,很快便如同葉脈一般鋪滿了整麵鏡子。
“怎、怎麽可能!”大長老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荒誕的一幕,這可是神器啊,神器怎麽會因為他摸了兩下就碎了呢!
他混亂的大腦還未理清這其中的關聯,下一秒,整個人都被鋪天蓋地的青光吞噬。
刺目的光芒向四麵八方襲去,濃鬱精純的靈力使得在場所有神仙都心神一蕩,恨不得立時盤膝坐下來修煉,但是神器的吸引力尤在,他們哪裏舍得放過這萬年不遇的良機,當下更是個個都紅著眼死死的盯著青光所在的地方。
等到餘波散去,視野清晰,幾道人影漸漸浮現在眾仙麵前。
“是他們,他們又出來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又驚又怒的看著光芒中的幾人。
“他們怎麽又出來了!”
“神器呢!我的神器呢!”
“莫非牽魂鏡困不住兩位大能,已經破碎了?”
“說來也是,神君大人與仙主大人是什麽品階的人物,怎麽可能被區區一個仙君煉製的法器困住,虧我等還在此處拚死拚活,呸,真是耽誤時間。”
“早知道就去洗劫常山,柳家萬年基業、法寶眾多,就算從手指縫裏漏些出來,也夠普通仙人受用終身的了。”
“若是早一些煉化牽魂鏡,或許他們就出不來了,……”
“我不管,神器定是還在他們身上,我要得到神器,我要白日成神!”
“你瘋魔了不成,那可是神君和仙主,一萬個你加在一起也揪不下人家一根頭發。”
……
朝暮拚著靈力逆流的風險保全了小鏡子的元神,溫養在丹田之中,但是牽魂鏡卻是被瘋漲的靈力徹底碾碎了,失去幻境阻隔,她與青青身上的力量聯係越發清晰此刻,她們麵對麵懸浮在空中,隔了一段不近不遠的距離,青青仍舊陷在夢魘一般的痛苦中,神情瘋狂而陰鷙,她體內潛藏的靈力被不斷激發,再這樣下去,怕是要將自己的肉身也一並摧毀。
“青青!”
朝暮大聲呼喚道,她眉間緊鎖,內心更是百感交集,她當初受星軌仙君指令,助幾個仙界世家子渡情劫,卻唯獨忘了青青。
她怎麽能忘了呢。
朝暮在凡間見過那麽多男人,還從未遇到像青青這樣溫柔善良又香噴噴的男子,少年人分不清喜愛與情愛,她隻覺得養傷時的日子是從未有過的寧靜,她喜歡青青輕聲細語的樣子,喜歡他身上奇異的讓人著迷的芳香,如果能和這樣的人共度餘生,似乎也很快樂幸福。
按照原本的計劃,她應當在養傷期間完成情劫中的愛,傷勢痊愈後抽身離開,使青青在極端的悲痛中劫數圓滿、回歸仙界,可是她後悔了,她不忍心看到青青經受這樣的苦痛,隻希望讓他在壽終正寢之時完成劫數。
抱著這樣的想法,她絞盡腦汁一個字一個字寫下了婚書,為了將情劫延遲幾十年,她跪在星軌仙君身前,祈求獲得與青青一世姻緣,可是,最終隻等來了神君的封印。
朝暮忽然想起她飛升後再遇青青的場景,青青那樣欣喜的模樣,恐怕從未忘記凡間的事情,然而,自己卻忘了。
青青明明睜著眼,可眸子裏似乎空無一物,他沉浸在幻境之中,滿心都是痛苦和絕望。
朝暮皺緊了眉,突然飛身往青青的方向掠去,在翻湧的靈力氣旋中一把擁住了呆滯的青青,無序的靈氣仿佛千萬把鋒利的刀刃,將朝暮渾身的肌膚都割出細細的口子,幾乎沒有一片完好的地方,劇烈的疼痛襲來,她卻彎了唇角,用哼搖籃曲一樣溫柔的聲音道:
“青青不怕,我在這裏呀。”
男子漆黑的眼中緩緩浮出一絲光亮,視線住建委有了焦點,他看著近在眼前的女子,他朝思暮想的女子,眼角忽然滑下一滴淚來:
“小暮,對不起,我可能要走了……”
朝暮瞳孔放大,驚慌道:“怎、怎麽會,你不是清醒了嗎,怎麽可能還會出事,快、快把靈力收起來啊,快收起來啊——”
朝暮手足無措的扒拉著青青的衣褶,她想將那混亂的靈力理順,卻根本無從下手,急得眼眶發紅,不知該如何是好。
正在此時,一聲嘹亮的鳳鳴突然響起,從牽魂鏡中一並被放出來的鳳萬知化成原形,赤紅色的鳳翎閃爍著耀眼的光華,他死死的盯著靈氣漩渦中的青青,目中紅光大盛:“原來,常山的寶物就是你,哈哈哈,上天開眼厚待於我,本尊就收下了!”
話音一落,鳳凰騰起羽翼,張著尖利的喙徑直俯衝而下,直奔青青而去。
一旁的隋邇本就對這綠油油的場景忍了又忍,眼見冒出來一個不識相的鳳萬知,竟要幹預小草回歸,怒氣頓時上湧,連同滿心的煩躁一道被勾連出來,黑著臉隔空將朝暮攝回,又對著那一青一紅兩團光芒狠狠拍下一爪,巨大的兔爪虛影帶著令人膽寒的氣勢奔騰而下,周遭一應神仙紛紛軟了腿,呼啦啦跪倒大片。
一個神仙喃喃道:“這、這就是神君的力量嗎……”
眾仙瞬間陷入死一樣的寂靜之中,再無一人膽敢造次,那些原本還紅著眼要搶神器的神仙更是將腦袋埋進了□□裏,當差距太過懸殊的時候,連嫉妒或是憎恨的情緒都提不起來,有的隻是深深的恐懼。
鳳萬知見到那淩空飛來的虛影,竟是連逃也不打算逃,他的眼裏隻有青光中的人,憑他萬萬年的修為和眼界,一眼便看出來這團光芒乃是上古遺留下來的神的力量,卻不知為何出現在這小子體內,好在他年歲小不懂得融會貫通,反倒因自身心緒起伏使得這力量失了控,這可是天賜良機,再不可能有下一次機會,如果能得到神的力量,他何懼隋邇!
銀灰色的兔爪虛影將鳳萬知鳳尾上的翎羽盡數折毀,然而鳳萬知仍舊不避不讓,尖喙大張,竟是要直接將青青吞了。
隋邇斂眉,足尖微微點地,隻一個呼吸,就掠至鳳凰身側,修長如玉的手指微微收緊,那鳳凰的脖頸也隨之被淩空扼住,如同被掐了脖子的雞,劇烈掙紮著發出尖利的嘶鳴。
“隋邇,你休想阻止本尊!”
鳳萬知厲聲咆哮,羽翼寥寥的翅膀猛的扇動起來,衝天火光四溢而出,刺目的紅色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周邊幾個離得近的小神仙立時就化作了飛灰。
隋邇不得不鬆了手,眉眼震動,倒沒想到鳳萬知竟如此豁的出去,用心血澆灌鳳凰焰火,這樣燃燒真元的靈火即便逼退他,也會迅速消耗自身的生命力,不用十息的功夫,天地間最後一隻純種鳳凰就會湮滅於火焰之中。
不對。
隋邇忽而想起來什麽,麵色陡然一變。
他竟忘了,鳳凰是浴火重生的仙禽。
漫天紅光之中,鳳萬知凋零的翎羽迅速變得豐滿起來,一陣清越的鳳鳴中,鳳凰喙口大張,迫不及待的將包裹在青光中的男子吞吃入腹。
朝暮瞪大了眼睛,隻覺得耳畔所有聲音都在這一瞬間歸於死寂,她什麽都聽不到,什麽也看不到——除了那隻赤紅的鳳凰。
“鳳萬知,我要你死!”朝暮一字一頓,咬牙切齒道。話音未落,便將身體化成一道湛青色的流光,沒入紅光之中。
鳳萬知吞了青青,眼下正是不可一世的時候,見到朝暮,不由得獰笑:“小丫頭,你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他說完這話,兩翼扇動,正要讓這棵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尾巴草嚐嚐被鳳凰真火活活燒死的感覺,身上卻突然爆發出一陣青光,由腹部蔓延至每一片翎羽,從五髒六腑開始,所有血肉都被這駭人的力量一點點腐蝕殆盡,甚至於神魂真身都完全逃不出去。
鳳萬知絕望的嘶吼著,鳳鳴聲淒厲無比,卻毫無用處,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掏空一切,僅剩下一層炙烤的酥脆無比的表皮,也逐漸開裂、崩碎……
與此同時,朝暮隻覺得一道極熟悉的聲音在不斷呼喚著她,身體不由自主的化成原形,一株小草懸浮在半空中,正是那凡間馬路邊隨便一腳就能踩折幾根的雜草模樣,普通的似乎任何人都有貶低她的資本。
而此刻,諸天仙神,無一人敢輕視這棵草。
鳳萬知毀滅的肉身中,無數碧色爭先恐後飛出,乳燕歸巢一般,化成千萬縷青光直直匯入狗尾草中,纖細修長的草葉舒展開來,露出裏頭毛茸茸的一簇狗尾花,清香盈滿整片天空,嗅一口隻覺得玄妙無比,竟給人一種頓悟之感。
漫天陰雲隨之消散,日月一同出現在天際,輝映出無比璀璨的霞光,這霞光綿延至諸天萬界,下至地府陰獄,上至三十三重天,所有生靈均有所感,齊齊往天際瑞霞望去。
那一株碧玉般的小草輕輕顫了顫,施放出一陣令人窒息的威壓,眾仙紛紛跪倒在地,神色惶恐,大氣不敢喘一下,這樣恐怖的威壓,連魂魄本源都隨之激蕩不已,即便是仙主,也做不到其千分之一。
一道青光閃過,草身化成人形,比之從前更為清豔的容貌,美得令人不敢直視。
“朝暮神君——”
整齊劃一的聲音響起,朝暮幽綠色的瞳目眯了眯,視線在下方跪成一片的仙人身上掃過,不辨喜怒。
隋邇飛至狗尾草身旁,眉眼含笑,他等待了億萬年,終於迎回了他的小草,語調不免有些激動:“你想起來了?”
朝暮瞥了他一眼,並不理睬,這隻兔子將她坑的不輕,她此刻不踩他兩腳或是將他罵得狗血淋頭,已是用了最大的自製力。
朝暮輕輕抬手,三點靈光將重傷的與鋒、雁衡陽、雁雪托起,不消片刻,三人就從頻死狀態回轉過來。
與鋒茫然的看著周邊跪倒的仙人,視線順著他們磕頭的方向望去,瞧見朝暮後麵色大喜:“姐姐,姐姐你沒事嗎,真是太好了!”
雁衡陽卻是敏銳的察覺到朝暮身上異乎尋常的氣勢,他是三人裏傷的最輕的,方才昏昏沉沉沉之際,倒也感知到外界的一些景象,頓時沉默不語。
他從未想過,朝暮這樣一棵狗尾巴草,有朝一日竟會成為高不可攀的神君,亦或是,她本來就是神君轉世。
朝暮朝小徒弟笑了笑,絕美的麵容使得與鋒呆怔了片刻,雙頰飛上兩團薄紅,一直紅到耳根裏。
朝暮卻是收回了目光,掃向其他人,蔥白一樣的食指抵在紅唇上,輕笑:“那麽,有些賬該算算了。”
話音剛落,一道白影自雲端墜下,跌入塵土之中,白小蓮自以為藏的嚴實,卻不料這麽容易就被揪了出來,不禁驚懼不已,也顧不上滿身髒汙的血泥,抬頭就要看向朝暮,眼簾卻被兩團放大的黑影占據。
“砰砰——”
黑袍人和雁峰一同被丟下,砸在白小蓮身上,三人如同老鼠一般胡亂竄動,又毫無形象的拱成一團,推搡之際,雁峰忽而一腳踢開白小蓮和黑袍,探出頭討好道:
“朝暮神君,在下是受人蠱惑才犯下大錯,求神君開恩啊!”
他這般高聲說了一句,卻被黑袍人猛的揪住了領子冷笑:“大公子想將事情都推到我們身上,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未免太過無情了吧,雁北可是你親手殺死的,需要我幫你回憶一下嗎,你拿著天外魔贈與的毒劍,縮在雁北身後,趁他不備……”
“住嘴!”雁峰氣急敗壞的推開黑袍人,辯解道:“那是我親生父親,我怎麽可能對他下毒手,根本是你,對!就是你!是你殺了我父親,又打暈了我,逼迫我替你們做事!”
白小蓮注視著這個自己曾無限向往的世家公子,心中一片荒涼,一股奇怪的感覺湧現出來,這樣的男人,果真值得她費盡心思攀附嗎,即便他是世家貴胄又如何,危難之際隻會毫不猶豫的將自己推出去當擋箭牌,如今又千方百計的推脫責任保全自己,她這般艱辛,最後得到了什麽?
“她,還有她!”雁峰忽而一巴掌扇在白小蓮木訥的臉上,惡狠狠道:“都是這個賤人勾/引我,教唆我來找常山柳氏的麻煩,靠著那點不知廉恥的床上功夫來拴住本公子,我呸,下賤坯子,也不想想自己什麽身份!”
白小蓮眸光微動,陰森森的覷了雁峰一眼,十指指甲猛的暴漲,瞬間鎖住雁峰的咽喉,騎在他身上使勁掐了下去:“我是什麽身份?我清清白白的身子給了你,你如今卻問我是什麽身份,雁峰,你怎麽就如此無能,我真是瞎了眼,看中你這個廢物!”
雁峰眼白直翻,口中反複嗚咽著“賤人”二字,手腳不住的掙紮,忽然一個猛蹬,踹中白小蓮小腹,將人踢飛,自己立即站起來,朝她身上啐了一口:“下界來的小妖精,真當自己是正經神仙了?還清白,清白能值幾錢銀子?”
朝暮坐在雲頭,單手支著腦袋,饒有興趣的看向這狗咬狗的一幕。
雁峰與白小蓮又扭打在一起,黑袍人卻是獨善其身,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目光不時往天上瞟去。
一陣微風吹過,那地上的黑袍隨風而逝,竟是乘著這縷風逃遁了出去。
朝暮輕輕哼了一下,天邊倏然響起一道炸裂聲,眾仙舉目望去,隻見到一點元神精光的湮滅,隨後則是簌簌落下的屍塊和碎肉,似乎還有飄飛的黑色袍布。
“竟是神魂具滅,連投胎的機會也不給了。”
一個神仙喃喃道,其餘人紛紛低頭,恨不得將自己埋進土裏,渾身都在瑟縮發顫。
雁峰和白小蓮也不打了,呆滯的看著天上掉落的血肉,半晌回不過神來,人死有輪回,仙滅亦入輪回,但若是連魂魄都催散了,那便是徹底歸於虛無,對於曆經劫難隻求長生的仙人來說,這樣完全的死亡是最可怕的事情。
因此,不論是仙界還是凡間,對於殺人斷魂之事向來是諱莫如深,或者是譴責為“邪魔外道”,沒有一個“正道”首領會在大庭廣眾之下使用這樣的刑罰,仙主治理天地萬萬年,也從未幹過這種事。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
雁峰咽了一口口水,幾乎是哭著哀求道:“朝暮神君,求求您放過我吧,我真的隻是受人蒙騙,我沒幹過什麽壞事,都是他們逼我的。”
雁雪瞪眼:“你殺害父親,帶兵圍攻天際雪崖和常山,也是別人逼的嗎?”
聽到這陣熟悉的女聲,雁峰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止不住的道:“小妹,小妹你替我說說好話吧,我是你親哥哥啊!”
“我沒有你這樣的哥哥!”雁雪嫌惡的看了他一眼,竟不知母親怎麽會生出這樣一個兒子,他根本不配和自己擁有同樣的血脈。
朝暮聽兩人交談完,這才淡淡開口:“圍攻常山是誰的主意?”
“自然是仙主、不,鳳萬知的意思!”雁峰忙不迭的接過話來,極盡諂媚:“那胖鳳凰自食惡果,倒是便宜了他,朝暮神君若是心中有恨,不如將他的汙名劣跡刻在石頭上,讓天下人唾棄萬萬年。”
朝暮道:“我為何要做這種麻煩事?”
雁峰一愣,以為朝暮是嫌棄不夠解恨,眼珠子頓時轉了起來,想再說兩個惡毒的法子,卻被白小蓮搶了話頭。
白小蓮抬頭直視朝暮,嗤笑道:“你真是可憐,事到如今還念著常山,你可知在你被困於牽魂鏡時,常山大長老可是心心念念煉化了你?”
“與我何幹?”朝暮麵無表情道:“柳氏於我不過陌生人,我隻是為了青青一人,想替他守住這座山脈罷了。”
“你說的好聽,難道你真不計較這些柳家子弟?你落難時他們都龜縮在山裏頭,全然沒有替你出頭的意思,你現在心裏一定恨透了吧,然後還要裝出一副大度樣子,道貌岸然,真是可憐至極哈哈哈。”
“我隻為青青而來。”
朝暮說著忽然沒了興致,青青和小鏡子的元神都被她保存下來,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何必跟兩個死人費口舌。
朝暮手指輕抬,指尖湧出兩團靈光。
白小蓮猛的睜大了眼睛:“你想殺了我們,像對待黑袍那樣碾碎我們的魂魄?你憑什麽?你不過也隻是芸芸眾生之一,憑什麽奪走我們的生機,你如此惡毒,有什麽臉麵被稱為神君?你不配!”
“你一邊說我道貌岸然,一邊又不讓我隨心所欲,不覺得自相矛盾嗎?至於憑什麽……”朝暮揚起嘴角,忽而站起身來,視線從遠處無盡的山河收束至眼前跪成一片的神仙,冷冷開口:
“天地萬物、世間生靈,無不是由本君神軀所化,而你們這些所謂的神仙,隻不過是靠著我的力量才有幸存活在這世上,我既創造你們,也可隨時毀滅你們,若有不甘,先打敗我。”
她不再猶豫,靈光飛泄而下,徑直將二人吞沒,肉身瞬間便化成了飛灰,隻剩下神魂在光芒中一點點炙烤,慘叫著走向終結。
挫骨揚灰,魂飛魄散。
眾仙頭埋的更低,又齊齊高呼了一聲“神君英明”,語氣中滿是敬畏。
朝暮目光在這些強盜身上掃過,漫不經心的道:“仙人的資質來得好像太容易了些,連你們這樣的都能飛升成仙。”
眾人冷汗涔涔,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放心,我沒空殺那麽多人。”
眾人拍拍胸脯,劇烈跳動的心髒緩和下來,一副大難不死、劫後餘生的模樣,正當他們準備再齊齊喊一句謝、道一聲賀,然後繼續做自己悠悠哉哉的神仙時,一片青光陡然泄下,將來打秋風的散仙們籠罩在一起,不過眨眼之間,所有人都退回原形、修為盡失,地上一群各種各樣的動物,從獅子老虎到蛇蟲鼠蟻,均是麵麵相覷、狀若癡呆。
朝暮輕笑:“你們惹了我,也想全身而退?”
於是滿地的飛禽走獸都迅速散去,往各個方向玩命奔逃,朝暮隻當沒看見,淡定的飛下雲頭,往常山深處行去,她所走過的每一步,荒蕪均被綠茵覆蓋,屍骨掩埋於鮮花之下,周邊的傷患隨之痊愈,紛紛伏在地上,感恩神明的恩賜。
她就這樣一步步走到與青青重逢的地方,手心打開,露出一枚純白的元神。
與小鏡子不同,青青幾乎被鳳萬知的靈力和她的神力完全摧毀,她能保留下元神已是奇跡,至於修為和記憶碎片,早就湮滅無存。她身為神明,可以賦予元神新的肉身,卻不能找回他的記憶,如此重生的青青,便是回到了最初的樣子。
“記不得了也好。”朝暮喃喃道。
她指尖輕輕一點,化出一株柳木,手心裏的元神受這無比契合的肉身所感,繞著她轉了一圈,而後緩緩沒入柳樹之中。
隋邇站在她身側,對於朝暮冷淡的態度,他有些無措,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你早就發現了吧。”朝暮忽然道。
隋邇抿唇,點了點頭:“你在凡間時,被他身上溢出的神力所惑,可你那時尚未鑄就仙骨,凡草肉身根本無法容納這樣龐大的力量。”
“所以你封印了我的記憶,又斂去了他外溢的神力?”
“是。”隋邇的聲音沒了往日裏的從容,語氣中滿是忐忑,半晌,才糾結著補充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難過。”
朝暮歎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經過億萬年的修養,她借凡草化形再生,寄存在天地間的神力為了迎接她的歸來現於人世,卻不知為何藏進了青青體內。
若沒有這神力,她不會被青青吸引,想出推遲情劫的餿主意;若她沒有寫下婚書,青青的情劫能順利完成,或許他就不至於對她念念不忘,甚至用秘法化成女身來接近她;若她沒有收回天際雪崖的一小部分力量,引動青青體內神力,鳳萬知就不會把心思打到常山至寶上,青青也不至於在牽魂鏡裏失控,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總歸,是她害了他。
朝暮定定的看著麵前的柳木,再過百來年,青青就能化形重生,擁有嶄新的人生。她忽然想起來什麽,手掌一攤,召出一朵毛茸茸的狗尾巴花來。
“我曾經說過要將自己的花送給你這個好姐妹,隻可惜,你突然變成了一個男人。”朝暮想起往事,不由得眉眼彎彎,嘴角也露出一抹嗔怒的笑:“不過啊,我不喜歡食言,喏,這是我開出來的第一朵花,便宜你了。”
隋邇酸溜溜的看著那朵狗尾花化成一枚印記落到柳樹枝丫上,有了小草的祝福,他必然能平平安安走到壽元盡頭。
他果然最討厭這個叫青青的,不管他是男人還是女人、在凡間還是仙界、死了還是活著,都讓他恨得牙癢癢。
柳初頭瑟縮著站在遠處,見朝暮看向他,才小心翼翼的湊過來,低著頭道:“見過兩位神君。”
“你那一堆分/身呢?”朝暮好奇道。
柳初頭撓頭:“他們去照顧那個叫霧霓的仙子了,我放心不下少主,想來看看。”
朝暮指著麵前的柳木,道:“你家少主在這兒,若你有心,可在此處守著他,百年後他便會化形歸來。”
柳初頭大喜,高興的不知怎麽做才好,結結巴巴的放了一堆彩虹屁,最後在隋邇冷漠的眼神下,才千恩萬謝的退開。
一直跟在朝暮身後的與鋒終於找到了插話的時機,他走到朝暮另一側,淺棕色的瞳子裏泛起絲絲漣漪:“姐姐,我以後還能叫你姐姐嗎?”
朝暮忍笑:“你不叫姐姐難不成叫奶奶嗎?唔……要是按年齡算的話,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不、不要。”與鋒拉住朝暮的胳膊,內心欣喜不已,姐姐還是那個姐姐,並不會因為神君的身份而疏遠於他。
他甜甜的喊了一聲姐姐,又道:“神君都是神出鬼沒、避世而居的大能,可若是這樣,小鋒就找不到了,姐姐能告訴我今後要住什麽地方嗎,或者可以帶上小鋒嗎?”
“不可。”隋邇黑了臉,他竟忘了還有這些個煩人精。
與鋒探過腦袋,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