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尤晏回H市備考前, 還參觀一遭馮師延的曬穀場和倉庫,誠懇建議她加強安保。


  經曆過尚遠一事,馮師延深表讚同。尤晏馬上給推薦他家合作的安保公司, 本來對方不會接這麽小型的業務,但了解馮師延和尤家關係後, 一分錢也是錢, 當下熱絡聯係馮師延。


  馮師延就是馮師延, 對於利於自己的事從不拒絕,最後定下兩個家在本省的女性保安,輪流白夜班。


  自此以後, 馮師延的合作社風格愈發鮮明:從老板到農機手, 從保安到廚師,都是清一色的女人。


  村民戲稱為“女兒國”。


  馮師延倒挺喜歡這個稱呼,等同女性的理想國。


  但也有往其他地方發散的人, 流言說馮師延喜歡女人,圈養女寵。


  馮師延不放心上, 倒是潘代雲氣急眼, 順藤摸瓜打聽下去,源頭都指向尚遠。


  “就是看不得我們女人比他們男人出色唄。”


  馮師延的組織的確激發一部分人危機感——此處強調, 大多為男人——村委會裏唯一的女性幹部像找到組織,頻頻往她們辦公樓跑, 組織和參與夜晚培訓班。


  外界都說她們要搞婦女革命。


  那幹部阿姐冷笑,“婦女革命從來沒有停止過。”


  有男人故意使絆子, 找雞毛蒜皮拖住妻子, 不給她跟馮師延一夥混一起,說會學壞,會反$動, 會走火入魔。


  留守婦女以往以純手工參與農活,即使農業平均機械化水平提高,從業者仍以男性居多,在刻板印象裏,隻有男人才能操控得起這樣的中大型機械。


  這樣守舊的觀念在不發達的農村地區更加刻板頑固。


  “走火入魔”倒真的有點,不過是往積極方麵“著”。她們在馮師延這裏,暫時擺脫孩子與家庭桎梏,自食其力得到尊重與經濟回報,誰還想回家受人頤指氣使。


  但馮師延這裏也不是流民收容所,她不是庇護神,仍嚴格落實一套淘汰機製,優勝劣汰,讓她們公平爭奪社會資源。


  尤晏得知“女兒國”說法,第一反應是:“那我豈不是變成唐僧了?”


  馮師延噗嗤一笑,“你的三個徒弟在哪裏?”


  “路弘磊肯定是第二個。”尤晏忽然轉念想到,唐僧最後並沒和女兒國國王在一起,他終究隻是女兒國的過客,要繼續西向取經。


  而明年,他也要離開馮師延的“女兒國”,往西北的德國,他也隻是一個過客吧。


  ……這什麽亂七八糟的比喻!


  尤晏對著視頻念經:“我不是唐僧,我一輩子都不要當唐僧。”


  馮師延哪懂他的彎彎繞繞,隻是覺得他佯怒的語氣特別可愛。


  “六根不淨,出家也不收你。”


  這期間,馮師延又跟尤家一間子公司搭上線,簽訂麥子供應合同。優先采購從她這裏購買農業服務的農戶的麥子,這下麥子銷路不愁,大家都樂意跟她合作。


  原來財務工作還靠睢玲兼職完成,馮師延和潘代雲共同把關新招了幾個人,合作社主體結構才逐漸完整。


  農忙時節業務多,但也井井有條,任務安排和交代下去,馮師延基本可以坐辦公室吹空調,終於有點老板的樣子。


  但暑假時間多,除了課業——農作物可沒放暑假一說——其餘時間還是花在田裏。


  每一塊麥田遇到到情況都不一樣,她喜歡親力親為。不認識她的村民會以為這個個頭不高的姑娘是哪家閨女放假幫忙農活,大部分知道她是某某合作社的負責人,隻有少部分知道她還是一個在讀研究生。


  但馮師延對自己一個定義:喜歡種田的農民。她對自己認知如此清晰明確,其他頭銜都是虛的,“尤晏女朋友”也變成其中之一。


  馮師延和尤晏已經異地一年,習慣在視頻模式裏苦中作樂,一時又沒有解決方法,長假便是一段苦相思後的強化物。就靠著時不時的強化物,把每天過下去。


  再說,兩人都各有主業,戀愛是調劑與補充,平淡倒也踏實。


  七月開始一周有餘,尤晏考完德福飛來L市,還帶來一個“秘密包裹”。


  包裹陸路來的,尤晏當著她的麵拆開,“秘密”跟套娃似的,除開外麵一層疑惑,裏麵還有一層。


  螺母,螺杆,螺絲釘等等,塑封袋分門別類的零件,應該屬什麽機械的。


  馮師延看不出它們能組裝成什麽形狀,問:“用來幹什麽的?”


  尤晏從背包掏出筆記本,給她看一個建模演示視頻。


  是收割機的零件,集中在刀片地方,視頻裏標出的部分與剛看到的聯係起來。


  馮師延驚奇咦一聲,下意識湊近細看,尤晏把筆記本轉移到她膝頭,兩人黏坐沙發上。


  尤晏給她講解,這是收割機刀片改良設計,提高倒伏麥子的收割效率,減少漏割情況。又解釋運作原理,安裝位置,日常維護等等,還有模擬數據。


  最後總結,“當然,一切都隻是在實驗室操作完成,具體實施效果如何,有待驗證。”


  馮師延說:“好。”


  一個字的回答未免太過籠統,甚至略顯敷衍,但馮師延此時心緒激蕩,詞句一時無法成行。


  頓了頓後說:“明天我們就下田試一試。”


  尤晏眼裏有光,“你願意試一試?”


  馮師延聽不太懂他的問題,但好像也沒太大影響,“當然願意,你辛苦設計出來,不就是想投入使用嗎。”


  尤晏暗暗鬆一口氣,“我還怕你擔心影響你收割速度,不願意試用新東西呢。”


  ……聽起來像怕馮師延“一騎紅塵妃子笑”似的。


  馮師延笑:“勇於嚐試,保持辯證。”


  暑期多陣雨,春小麥收割工作緊鑼密鼓提上日程。


  馮師延撥一台收割機給他改造,收割某家農戶一塊倒伏比例較大的麥田——這種田在許多農機手眼裏等同“次品”,如非必要不會接,接也是優先級最低,總之是份吃力不討好的苦活。


  尤晏帶上手套,頂著草帽獨自改裝完畢,調試,上機——他給馮師延特意展示過,這回不是無證駕駛——收割機運作起來,尤晏一顆心狂跳不止。


  雖然參加過不少大賽,但此次不一樣。


  他真切而純粹地想為馮師延做點什麽,僅靠自己的智慧,不借用其他外力——確切地說,他不想借用尤立人的人脈,雖然他前頭的確借了。


  收割完預訂的麵積下來,得到第一組數據,經過馮師延對比,效率的確比改裝之前有所提高。


  實驗初步成功。


  但並不意味著可以立刻能應用到其他收割機上,馮師延讓其他農機手操作,持續一段時間,反饋良好。這才托尤晏增加訂做數量,讓人升級所有收割機。


  過程曆時將近一個月,直接給馮師延增加許多割麥訂單。


  這一個月裏,尤晏一直充當馮師延的影子與遮陽傘,與她同進同出,又不像馮師延一樣穿防曬衣,生生曬出一身小麥色。整個人更顯朝氣和活力,大概因為一看這身肌肉與膚色,就知道是能幹(農)活的。


  村莊裏沒有人了解尤晏身份,他不是哪個餐飲與食品巨擘的繼承人,而僅僅是“馮老師那個小男友”——馮師延有時晚上也給其他人培訓,加之身上一股嫻靜而沉穩氣質,她們都愛叫她“馮老師”。


  其實馮師延在辦公樓所在村莊,也稱的上“巨擘”,人們總愛用從屬於強者的身份給弱者打標簽,“馮師延的小男友”和“尤氏集團繼承人”兩者的命名方式並無多大區別。


  上麵兩者隻是一種可有可無的關係注釋,馮師延還是盡可能讓人稱呼尤晏本名,或者小尤。


  生日當天下午,馮師延給自己放假,提前和尤晏回到城裏。


  馮師延提前跟他說生日禮物還想要鞋子,免得他為生日禮物苦惱。


  尤晏想起路弘磊說過“送女人鞋子會跟別人跑了”,心有微妙,想讓馮師延可以想一點更高級的,比如說……


  尤晏確實苦惱了,他比如不起來,馮師延方方麵麵都是“不一般”的女人。


  可一旦他陷入“一般”與“不一般”的比較,說明他對女人有刻板印象,到底兩者如何定義,界限在哪,誰也說不清。


  如果說女人喜歡鮮麗的衣服,昂貴的鞋包,但仍有許多不喜歡的也照樣開心生活。


  馮師延哭笑不得:“鞋子剛需品,是底層需求,沒解決底層需求哪能談高級呢。”


  看吧,鞋子並非她的裝飾品,有時她穿人字拖也能愜意行走。


  尤晏換一個說辭,“可以更華麗的。”


  馮師延說:“可並不是越華麗越喜歡,我隻喜歡能讓自己開心的東西,不管它價值多少。‘華麗’是外界貼的標簽,‘開心’是自己的重要的感受。——我導師教會我的,她因為經常下地,衣服都是舊的,怕新的弄髒了,有時拖著一隻蛇皮袋從實驗樓出來,外人不會相信她竟然是碩導,還以為鄉下探親老太太。別人評價她樸素,她說你們隻看到樸素,卻沒看到我的舒適和開心。”


  尤晏從來沒做過這麽嚴格的區分,但細想之下,也挺符合“馮·思想”的精髓。


  談論時兩人在事後,抵肩並躺,尤晏撐肘起身,腦袋陰影落在她那像一張灰色麵膜。


  他說:“我是你的‘華麗’還是你的‘開心’?”


  馮師延習慣性抬手扶著他的耳朵,“你是尤晏,能讓我開心的人。”


  尤晏果然開心地送了她鞋子,還是星期裝,赤橙黃綠青藍紫,七雙同牌不重樣。


  馮師延意外得合不攏嘴,逐一擺出來,圍城扇形,她站中間拍了張照。雪槍也入鏡了,正抓玩其中一雙的鞋帶。


  “謝謝你送我小彩虹。”


  馮師延的認真從來不會被錯認成客氣,她向來不跟他虛與委蛇。


  “我是不是可以每種顏色穿一隻?”


  雖然同一個牌子,款式到底有些差別。尤晏噗嗤一笑,“你試試。”


  馮師延說:“你點顏色。”


  尤晏點紅色和綠色,說:“聖誕姐姐。”


  馮師延蹲下掏出鞋撐子,探出一隻腳準備套進去,突然感覺屁股給人輕輕撅了一下,扭頭後望,尤晏一邊足尖伸進來。


  他說:“坐著,聖誕姐姐要坐雪橇。”


  馮師延笑著坐上去,但跟踩獨木橋似的,不太穩當。尤晏也察覺到了,另一邊腳並過來,給她墊平了。


  等她坐穩了,足麵輕抬,雪橇跟過減速帶似的,顛簸了一下,但到底沒翻車。


  馮師延咧嘴把鞋子穿上。


  一個閑置的矮凳就在一米之外,跟熱戀情侶的腦子一樣,被丟棄在一旁。


  馮師延起身交替頓足,咦了一聲,朝他轉轉綠鞋子,“這邊好像隱藏內增高。”


  尤晏差點繃不住笑,站到她麵前當身高尺。


  馮師延兩隻腳_交替單獨站立,“是不是綠色這邊高一點?”


  “送命題”麵前,尤晏緘默不語,以手比劃她頭頂。


  馮師延笑:“根本不明顯的。”


  “送命題”變成妥妥的送分題。


  同一個日子難免會想到以往,去年她快樂得蹦跳到他身上。


  尤晏稍稍張臂,像要準備接住一隻西瓜。


  “上來嗎?”暗暗爭奪主動權的遊戲令他愉快。


  麵上飄過一絲回憶往事常有的迷惘,馮師延倏然展顏而笑,摟著他的脖頸跳上去。


  尤晏也笑,托穩了轉半圈又半圈。


  馮師延說:“你有點像跳腰鼓舞。”


  “……”


  尤晏搜索僅有的記憶,還真算山寨版,他又甩開雙腿舞了幾個半圈,然後,往特別的“腰鼓”分別敲擊兩下。


  馮師延咯咯笑,“跳大神。”


  “怎麽還升級了呢。”


  那邊也隻是笑,仿佛這是他們唯一識得的語言。


  尤晏說:“給你表演一個新把式。”


  他慢慢彎腰,謹慎鬆開托握的雙手,但還接在馮師延脊背下麵,以防她真的墜地。


  尤晏似乎變成一米九的大樹,漸漸被她墜彎,她四肢絞$緊,仿佛沒尾巴的猴子準備撈月。


  她非但不慌,還笑著抬起脖頸,啾了他一下。


  ……尤晏又輸她一招。


  那一吻跟暗藏一陽指功力似的,把尤晏按回直立狀態。


  尤晏重新托回她,把那一啾之“仇”報回來。


  馮師延點一下他鼻尖,“你陪我過的第三個生日。”


  尤晏念經般:“還要陪你過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巴拉巴拉個。”


  馮師延笑,“你背圓周率呢。”


  她拍拍他肩頭,示意可以放下來。


  尤晏重新彎腰,把她送回沙發。


  今年的蛋糕造型是一台收割機——可以吃的,這很重要,馮師延強調——兩人把它拆開均分。


  馮師延吃著刀片部分,想起要事,叉子輕點碟子一下,“你的設計,可以去申請一項專利。以後我可以向你支付專利使用費。”


  尤晏隨口啊一聲,“本來就是給你用的。”


  馮師延正經道:“要申請專利,這是你智慧的結晶。”


  尤晏笑笑,輕快道:“好,用你的名字。”


  他用智慧培育一顆果實,想送給她實用又永不褪色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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