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現實比計劃貧瘠, 清明前夕,尤晏和宿舍老大參加一個專業大賽,假期用來備賽;馮師延那邊趕春小麥播種時間, 加之資金充足,又拓展農田托管業務, 更是忙得不可開交, 周末時間都在撲進村裏。


  四月計劃宣告泡湯。


  好不容易等到五一, 巧奶奶抱恙住院,尤晏臨時改簽,飛回G市, 再次和馮師延完美錯過。


  農業與天搶時, 農耕時節半刻耽誤不得,五月時值冬小麥拔節返青關鍵時期,農田迎來春灌高峰。馮師延更不可能分$身去看他, 讓他端午再來。


  所幸巧奶奶身體好轉,沒多久便出院。


  在回學校的航班上, 尤晏自個琢磨。有個事實漸漸浮出水麵, 他不得不承認,他排在她的學業和事業之後。至於是跟兩者緊挨著, 還是中間又摻雜幾項其他的,他不得而知。


  反正他不是權重最高那一項。


  唯一能確定的是, 如果她學業、事業和感情同時出現危機,馮師延會毫不猶豫先撲救前麵兩項。


  從一開始她主動提訂婚, 尤晏就察覺她性格中理智進取的一麵, 但那時投入不深,自然不計較回報。


  如今破局之法,隻能是相對不那麽忙的他多跑動跑動, 不然,“三年後見”可真不是開玩笑。


  但在國內不順利的情況下,尚且要兩三個月才能見上一麵,如果他出國了呢?

  尤晏不敢想太遠,出國成了兩人談話死線,一聊準崩。


  他不想放棄出國,他們也還沒想出解決辦法。


  馮師延當初說這個不是問題,話裏也藏了玄機,如果把問題丟一邊不處理,不就變成“不是問題”的結局嗎。


  到時他可能就變成她要丟棄的“大問題”。


  這個疙瘩雖不致命,但也變成豌豆公主那顆豆,尤晏麵對它時夜不能寐。


  一晚自習回到宿舍,尤晏啟開一罐可樂坐書桌前,看一些零散的公開課,一邊等馮師延消息。


  睡前視頻已成晚安儀式,連舍友們也習慣他每晚到陽台“冷靜冷靜”。


  手機不負他望連震動兩次,馮師延發來兩條消息。


  [圖片]

  [終於買到我的理想型了,好看嗎?]

  去年,馮師延和他討論過一次理想型,他對這個詞印象深刻。比較特別的是,她的理想型不是某個特定的人,更不是異性,而是一個人穿上特殊衣裝後表現的氣質——她想嚐試接近的氣質。


  尤晏點開。


  嘴唇也像給點開,可樂漏到觸摸板上,旁邊攤開的書本也濺上一些。


  宿舍老大驚覺,扭頭過來看,“又看到什麽噴血圖了,嘴巴漏成這樣。”


  手機屏幕扣桌麵,尤晏手忙腳亂抽紙巾清理痕跡。


  兩手擱腿上,「Calm down」默誦三遍,打坐似的,然後才重新偷偷翻開手機。


  照片的確是馮師延的理想型,或者說,她眼中理想的自己。


  隻穿著一套白色蕾絲情$趣內$衣,過膝吊帶襪,像美人魚坐在鏡子前拍照,手機恰好擋住臉蛋。


  若不是背景太過熟悉,旁邊還有一隻乖巧又好奇的白貓,尤晏還以為是網圖。


  尤晏習慣性想發語音,想起宿舍等於半公開場合,不得不打字。


  他習慣性保存後再回複:「不給擋臉!!」


  屏幕上方顯示“對方正在輸入……”,等待消息的間隙,尤晏像省略號一樣茫然又著急。


  姐姐:「在這。」


  姐姐:「圖片」


  “……”


  果然露臉了,但也隻露了一張臉,鎖骨以下沒了。


  大晚上的,馮師延還化了淡妝,笑容被燈光染得有些不一樣。


  一下子說不出來哪不同,可能光|溜溜的肩膀隻有兩根細帶,暗示太多。


  Y&Y:「就不能同框嘛??」


  姐姐:「不能。」


  防範意識還挺完備。


  Y&Y:「你這是要我死了!」


  馮師延又來一張,站姿,常年運動的肌肉蘊涵生命力,甚至有隱隱馬甲線,一看就非常健康又活力,多看一眼就像她能跳到他身上運動似的。不是白蕾絲烘托出她的純情,而是她賦予白蕾絲聖光的意義。


  Y&Y:「我死了!!!」


  喉嚨幹燥,但氣息紊|亂,再喝可樂肯定嗆咳。


  連坐姿也難受起來,接受這種視覺衝擊的最佳姿_勢,果然還是躺姿最妙,就像他想讓她跳到身上的姿|勢。


  馮師延又發來幾張,半跪,側躺,足尖繃直,詮釋出體操般的動感美。


  尤晏已經在腦袋裏補全熟悉的臉龐,也從破折號死成省略號,一段一段的。


  他問:「我在的時候為什麽不穿」。


  尤晏匆匆收拾書包,甩上肩頭換鞋。


  今晚沒法在宿舍入睡。


  宿舍老大聽聞動靜,伸長脖子,“打野去呀?”


  尤晏抬手作別。


  馮師延發來文字:「上次冬天。」


  出了宿舍樓,尤晏終於可以自由發語音:“發語音。”


  馮師延如他願重複。


  剛好一輛校內電瓶車路過,尤晏招停後上車,坐到尾座背對司機的位置,準備到校門打車。


  尤晏說:“去年。”


  馮師延說:“跟你還不太熟。”


  尤晏:“……”


  語音消息不小心外放,背後女同學悄悄瞥他一眼,仿佛目睹好人卡發放現場。


  宿舍樓漸漸變成一棟點燃橘光的籠子,越退越小。道路兩旁,同向而走的路人或多或少轉頭打量,場麵如向日葵轉向,莫名讓人欣喜。


  他當路人時,看見尾座坐的大多情侶。


  前頭那點旖旎消失,取而代之是落寞與孤獨。


  他好想讓馮師延也坐在身旁,帶她遊覽他每天穿梭的校園。


  尤晏說:“好想你啊。”


  馮師延發來視頻請求,剛才的照片變成現場直播,性感的鎖骨像一對扁舟即將碰頭。


  尤晏放低一點手機,不給別人看見。


  夜風從後往前吹,像給他戴反了發箍。


  他說:“我在坐觀光車。”


  調成後置攝像頭,他想給她看的夜景進入畫框。


  馮師延說:“我也想去看。”


  馮師延可能覺察公開場合,沒有再說話,尤晏也默默盯著她,像把她抱在懷裏看風景。


  匆匆打上一輛出租車,尤晏把自己折進車廂還有點喘。


  馮師延忽然笑了一聲。


  尤晏問:“笑什麽?”


  馮師延:“一會跟你說。”


  五個字在他心裏撓癢癢,尤晏跟師傅報了地點,返回跟她說:“你現在說。”


  “那先掛了我給你發文字。”


  “……為什麽要發文字呢?”


  馮師延果然率先掛斷。


  尤晏:“……”奇奇怪怪小可愛。


  很快,尤晏知道她笑和發文字的原因:


  「你喘著有點好聽。」


  ……手機險些打滑掉地墊。


  馮師延的話撓紅了他的耳朵。


  尤晏肘支窗戶,手托臉頰,低頭盯著手機吃吃發笑,忽然又覺得這副模樣挺傻,手挪了一點,掌心捂住嘴巴,望向窗外。


  夜色無論倒退或正退都很美,真想擁著她,睡前看霓虹,醒來看朝霞。


  不知幾次不甘落下風,尤晏回複她:「哪止‘有點’,那是非常催|情」。


  姐姐:「回到家催給我聽聽。」


  年輕的笑容又從手掌縫隙漏出來,「你給我看完整版」。


  「過來再給你看現場版。」


  「等不及/可憐巴巴.jpg」


  「你先回家。」


  尤晏從沒這麽傻氣而迫不及待從出租車滾回家。


  當然,“傻氣”多少包含“熱血與單純”的語境,腳步怎麽也停不下來,好像馮師延就在家等著他。


  把自己扔床上,給馮師延發視頻請求。


  ……剛接通的一瞬,尤晏慶幸沒再喝可樂,不然床單都給鹵了。


  屏幕上綻放一朵淺褐色的花,黑色雜絲是它的花葉,白色蕾絲給撥到一邊。


  花蕊似乎在一吸一吐換氣。


  尤晏穩了穩氣息,“你、修剪過了?”


  那邊傳來隱隱竊笑。


  突然間,一隻塗滿白色指甲油的、陌生的手伸進來取蜜——


  “操!”


  馮師延咯咯笑。


  屏幕晃動、拉遠,出現一台打開的MAC。


  畫麵的手還在抹動,另一隻熟悉的手點了下音量鍵,陣陣亢|奮聲音跟上步調。


  尤晏也笑,為自己剛才一秒幼稚的走神,為馮師延戲弄的小伎倆。


  手機在手中跟著抖動,尤晏隻想把自己埋進被窩。


  他嚎叫道:“姐姐太欺負人了!!”


  那張又愛又想捏的臉蛋回到屏幕,“你是不是上當了?”


  尤晏:“才沒有呢!”


  “我聽著就是。”


  尤晏哼哼,“你就是欺負我。”


  馮師延說:“我都給你看了,你的我一點也沒看到,怎麽叫我欺負你?”


  尤晏不服輸的勁頭又冒出來,“等著。”


  馮師延軟語道:“我想看豹紋那條。”


  “……”路弘磊送給他的成人禮。


  “好不好?”


  說不好豈不是墮了威風,尤晏輕嗤一聲,“小意思。”


  手機扣下,窸窸窣窣的一陣,畫麵晃動,隻穿一條豹紋三角_褲的男人站到全身鏡前。


  身材也是倒三角型的,豹紋更增原始的狂野感,網上有個又俗又性感的名詞——公狗腰。


  尤晏也學她手機擋臉,忽然,他抬起空閑的胳膊,曲臂鼓肌肉。


  馮師延撲哧笑出來,跟那天看threesome女主意外露出髒灰腳底一樣,不可抑製,連身上的蕾絲花都快笑掉了。


  “你們、男人是不是穿得少一點,身材好一點,站在鏡子前,就會不由自主秀肌肉?”


  尤晏黴著一張臉,“……你還看過哪個‘們’?”


  馮師延說:“健身房的男人啊,還有,網上的健身博主。”


  尤晏垂下胳膊,鏡子中的男人還是那個身材,但莫名氣勢弱了幾分,直挺挺站那裏,甚至有點點呆傻。


  ——嗯,這回是真的傻。


  他不自覺做回剛才動作,肌肉發達的型男又歸位了。


  “好像是哦……”


  說罷,兩個人隔著屏幕不約而同笑起來,開懷而愜意。笑聲衝散剛剛構造起來的旖旎,衝散異地相戀的孤苦,這一刻,快樂好像把對麵那個人,請到了身旁。


  等不到端午節,兒童節當天,尤晏向老師告假,登上赴L市的航班。


  六月,雨季即將來臨,冬小麥收割工作要搶在下雨前完成。雨後農田土壤鬆軟,收割機容易翻車,麥稈倒伏給收割帶來難度,麥子受潮影響倉儲,也容易發芽,使得畝產量降低。


  馮師延調集現有收割機搶收,勻不出時間回城接機。


  尤晏讓她告知路線,自個兒搭車來找她。


  由此,尤晏踏上一段隻在負麵社會新聞中見過的顛簸旅途。


  先是上了一輛某某運輸公司的中型巴士。


  馮師延告誡他不要搭黑車,還讓上車前給她拍一張照片,尤晏說他當然懂,他不是未成年第一次出遠門。


  一上車,尤晏發現自己真挺像未成年。


  上學上班時間,沒有學生麵孔,都是些阿叔阿嬸,大包小包帶著進城的成果。


  尤晏一高大個,背一個車工精致的雙肩包,攬一隻長形花盒,衣著款式簡單卻透露不凡的質地。尤其當他作為除司機以外唯一一個係安全帶的,更加鶴立雞群。


  道路兩旁景色漸至荒涼,跟南方鄉下氣質迥異的村落稀稀拉拉出現。


  中途在一個簡陋的路邊修車鋪下車,巴士尾氣和塵土嗬他半臉,本來想當西北狼的人,沒成“西北囧”就不錯了。


  嘟嘟喇叭響了兩下,尤晏才發現有點熟悉的五菱宏光麵包街車。


  馮師延從駕駛室下來,摘下頭頂草色新鮮的草帽,踮腳蓋上他的腦袋。


  尤晏也把盒子交給她,馮師延一手托著,另一手掀開盒子瞄了眼,跟裏麵藏著一隻雪槍似的。


  “跟上次的一樣!”


  尤晏說:“不知道你喜歡什麽。”


  馮師延說:“你送的都喜歡。”


  尤晏壓了下草帽,馮師延專用型號顯然不符合他的規格,她是戴,他是頂。


  “我把我送給你。”


  馮師延笑著拉他上車,背包和花盒都放後座。


  東西安頓好,馮師延和尤晏對視一眼,默契將兩人的唇牽引到一起。


  腦袋稍偏一下,帽子掉進她的腿上,有點打擾。尤晏掀開草帽,摟住她的腰,動|情吻著她。


  馮師延捧上他的臉,習慣性逗|玩耳垂那一刻,親密戛然而止。


  尤晏握著那隻手腕,認真研究食指指尖的創可貼。


  “疼不疼啊?怎麽弄的?什麽時候弄的?”


  其實馮師延已經小心往外翻,好像也沒擦上他,不知道他怎麽捉到的。


  “農具割了一下,小傷口,不礙事。”


  尤晏好一會才放開,“心疼。”


  馮師延反問:“搭車累了吧,我帶你去我宿舍休息一下,我還得去一趟田裏。”


  尤晏幹脆說:“我跟你一塊去,不許拒絕我。”


  馮師延看了他一眼,尤晏露出那種“反正你怎麽趕我我也不走”的表情,她淡笑妥協。


  鎮上離村莊不遠,跟尤晏一路看到的風景別無二致。


  還沒傍晚,鉛雲低垂,看樣子暴雨在路上。


  開近一片收割一角的麥田,一堆村民圍在收割機前鬧哄。


  馮師延斜了一眼,停車拉手刹,“我們家的機子,我下去看看。”


  尤晏跟著解安全帶。


  馮師延又問:“包裏有貴重東西嗎?隨身帶著。”


  “筆記本。”


  馮師延點點頭,撈過他的雙肩包下車,邊甩肩上邊往人群走。


  尤晏:“……”


  幸好他腿長,沒幾步跟上人,雙手去拎肩帶,馮師延警覺轉頭,尤晏把包解下來。


  “我自己背。”


  馮師延找到潘代雲了解情況,原來之前排好隊等收割的農戶,看天色不妙,爭著來插隊要先收自己家的,連收割機也攔停了,甚至抱怨農機手是女人,沒有男人效率高。


  事態並未因為馮師延的出現而好轉,也許有人注意到她帶來一個一米九的大高個,但尤晏麵容青澀,打扮像城裏養尊處優的弟弟,誰也沒把他當回事。


  這邊說話間,那邊不知怎的推搡起來。


  馮師延趕緊過去攔架,尤晏也跟著插_進去。


  你推我攘,人聲嘈雜,場麵混亂。


  不知誰摳起泥塊,往尤晏這邊砸來。尤晏給一個老頭撕扯,又不能輕易還手,怕出岔子對方還來訛詐。訛他沒關係,牽扯到馮師延影響就大了。他沒注意到泥塊。


  馮師延慌忙擋到他身前。


  她確實擋住尤晏,但也隻擋了85%。


  尤晏高出一個頭。


  泥塊越過她這堵圍牆,砸中尤晏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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