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暴露
不知道什麽時候, 窗戶前一株花樹開了花, 淡黃色的花朵小小的卻舒展著花瓣,盡情展示著自己的身姿。
風路過, 就會順手把花朵從樹上帶下來, 送到孩子們的桌子上。
於是桌椅上總是灑了薄薄一層黃色的小花。
此時的教室裏, 隻剩下青徽和絹翕二人。
她們坐在矮小的椅子上,腿曲起壓根伸不直, 要是平時隻覺得難受,可是此時她們的心神都放在了桌麵上攤著的一張紙條上。
那是一張被水浸濕了一大半,邊緣已經發起絮絮了,上麵墨色的字跡也暈染開了, 大片大片的墨色在潔白的紙上, 隻是最邊邊角角的地方,還是能看到幾行字。
青徽很熟悉, 絹翕更是眼熟這上麵的字。
這是葉長安的字跡。
“這是?”青徽五指曲起握成空拳, 指節在桌麵上輕扣著。
發出清脆的聲音, 一下又一下。
絹翕沉著臉, 眼底帶著些怒意:“我倒是沒想到,長安什麽時候學會了這齷齪手段。”
她收拾葉長安的房間時, 發現一個閑置的茶杯裏蓋著蓋子,拿起來沉甸甸的像是倒滿了水。
她反手準備把水倒了, 然後打開茶杯, 就發現裏麵泡著一張白紙。
她不免疑惑地展開一看, 倒是被上麵的字給氣了個仰倒。
她還說前幾天葉長安超常發揮考了個第一, 還在她麵前好一陣得瑟,結果倒是這樣來的?
青徽也有點生氣,她覺得自己的學生一向乖巧聽話懂事,卻沒想到葉長安竟然做出了這種事情。
小小年紀,竟然連作弊都學會了。
隻是絹翕的火氣看起來比她還要強,她不好多說,生怕絹翕會一氣之下把葉長安拉過來暴揍一頓。
就看他們母子二人武力值的差異,隻怕葉長安是那個被狂毆一頓的人。
最後,所有的話,都化作了一句:“我來教訓他。”
絹翕揉了揉額頭,又使勁捏了捏眉心:“你盡管教訓,不要顧忌我。”
又補了一句,“說真的,要是我,就直接打一頓就好。”
青徽笑了,隻是笑容轉瞬即逝。
和淵止白遂混在一起玩鬧的葉長安,看到青徽的招手,先是指了指自己,表情疑惑。
見青徽肯定地點了點頭,他這才急匆匆跑過來。
“老師,你找我?”他憨笑著問,手上還是和他們一起捏泥陶時的滿手泥土,看起來頗有幾分純樸的傻樣。
提心吊膽了兩三天,見沒有人發現自己做了什麽,葉長安提在嗓子眼的心一下子回到了該去的地方,此時被青徽喊過來時也是帶著笑的,以為隻是找他有事情。
隻是青徽一直不說話,隻定定地看著他。
二人對視。
葉長安越來越心虛,隻覺得心髒的跳動聲仿佛在耳朵邊上打著鼓,一下比一下響,最後像是要一下子震破他的耳膜一樣。
青徽注視著他,看著他的瞳仁開始漸漸地在眼眶遊移,一副心虛的樣子,她這時才突然開口:“你好像知道我找你要幹什麽了吧?”
“我、我不知道。”葉長安搖著頭,猶自嘴硬。
他的頭晃得越發厲害,像是撥浪鼓一樣,像是這樣就可以擺脫自己的那陣心虛。
青徽也不說話,繼續看著他。
葉長安試圖避開她的眼神,卻又被她扶著他的腦袋,硬是要與他對視。
葉長安說到底也僅僅隻是個孩子而已,被青徽這麽一看,灼灼地盯了很久他終於崩潰了,眼眶迅速紅了起來。
“我,我知道。”
“那你說,你做錯了什麽?”青徽見葉長安終於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心裏不禁歎了一口氣。說真的,她是真的怕葉長安打死不承認,這樣的話,他可能真的需要絹翕一陣棍棒教育。
好在,葉長安自己還是拎得清的。
“我不應該作弊,不應該偷偷看著答案去抄。”葉長安咬著唇,抽噎道。
他低著頭,淚水一滴一滴砸下去。
向來自詡是男子漢,輕易不落淚的葉長安竟然也有這麽委屈的時候。
要是因為別的,青徽可能去安慰,但是這種算是半個原則性問題,青徽是不會去說的。
直到他的抽噎聲聲音漸漸變小,她才又開口道:“所以,你是為什麽想到要作弊的?”
葉長安低著頭,好像這樣膽子就要大一些,麵對青徽的質問也顯得沒那麽害怕:“我想要大紅花。”
“淵止,還有白遂,他們都有好多,可是我就隻有那麽少。”
“可是我也想要很多很多的大紅花。”
葉長安說得很慢,也很委屈。
“可是,他們的大紅花都是自己努力得來的,”他慢慢道,“我知道我做錯了,我不應該想著不努力,還試圖走捷徑,還想要很多很多的大紅花。”
青徽摸了摸他的頭:“每個人都有自己很厲害的地方,長安,你和淵止白遂不一樣,你擅長的並不是書本上的內容,而是武術,是耍刀弄槍,這些他們都比不上你,對嗎?”
葉長安抬頭看她,遲疑地點了點頭。
“首先我和你道歉,我不應該隻把考試成績算進去,這是我當時狹隘了,”青徽不急不慢,“就比如說,你也很厲害,但是因為隻能算書本知識,所以每次你都沒有,是我沒想過你的感受。”
葉長安癟著嘴,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像是同意青徽的話。
“所以,你願意接受我的道歉嗎?”
迎著她誠摯的歉意,葉長安使勁點頭。
這就好。
青徽又接著說:“但是之後,你也有不對是不是?我們上課說過,不誠實的孩子,是得不到別人信任的,就像你如果以後當了將軍,但是不誠實,你的士兵會聽你的指揮嗎?”
葉長安搖頭。
“所以,你是不是也應該因為你的作弊這種不正確的行為,向我道歉?”
空氣突然安靜,葉片落下的聲音仿佛都清晰極了。
很久很久之後,葉長安才開口。
“老師,是我不對,我不敢了。”
葉長安乖巧地站在青徽麵前,眼圈發紅道歉。
“好,那我也接受了你的道歉,作為懲罰,我要把你的大紅花拿下來,你願不願意?”
“嗯。”葉長安輕輕地點了點頭,垂下眼瞼,此時看起來像是虛弱極了的孩子,絲毫不見剛剛的滿身陽光活力。
“但是作為我的懲罰,我會和絹翕老師商量一下,做出一套別的體係來獎勵大紅花,不僅僅隻看考試成績好不好?”
青徽又道,她拍著葉長安的肩膀,一下子笑了起來,“你看,以後你就不要偷偷作弊就能拿到更多的大紅花啦。”
葉長安驚喜地看著她,眼神裏還摻著些不可置信。
青徽點點頭,和他確認,眼帶笑。
葉長安愣愣地看她,很久之後一下子跳了起來,抱住了青徽,聲音悶悶的:“謝謝你。”
“那還要不要偷偷寫小紙條了?”青徽取笑他。
這次他的回答幹脆利落:“不,我不會了。”
“好,那因為這是你第一次犯這個錯誤,我隻把你的那個大紅花拿下來,其他的就不罰你了,但是你要是有第二次第三次,我就真的生氣了,要狠狠懲罰了啊。”青徽半恐嚇道。
“好。”葉長安抬頭,黑曜石一般的眼珠看起來漂亮而深邃,“我一定不會再犯了。”
說完,他便急急跑開,最後一句話消散在空氣裏:“老師,你也要說到做到。”
青徽無奈地看著他的背影,一下子消失在她的眼簾裏,不禁笑了笑,又有些惆悵。
**
龍霸天霸占了青徽的家裏。
青徽打開門,便看到她最喜歡的地毯上躺著一個人,枕在她最愛的抱枕,打著小小的呼嚕聲。
她第一千零一次懷疑,這到底是誰的家?
隻不過,她看著他那張臉的麵子上,就大方地饒過他了。
她踢了踢他的腿:“起來。”
龍霸天惺忪著雙眼,精致漂亮的臉上滿是疑惑,睡意還在眼底,好一會兒才徹底清醒,撐在地毯上爬了起來。
“你回來了啊!”
“你又睡了多長時間?”青徽忍不住問,“怎麽感覺你的覺好像永遠睡不完一樣?不管是人形還是龍的時候,都那麽喜歡睡覺。”
簡直就是睡神降世。
“我怎麽知道,”龍霸天揉著眼睛,又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有淚水下意識順著眼眶流下來,他毫不在意地一把抹去,又道,“我就是感覺睡不夠。”
“我看你就是太閑了。”青徽吐槽,“要是和我一樣忙,看你還能不能天天悠閑地睡覺。”
“是,你說的都對。”龍霸天敷衍了幾句,又想到了什麽,一下子湊到青徽身邊,眨巴著眼睛看她,“晚上吃什麽?”
青徽打死也沒想到,變成人形的龍霸天先生,一天有三好,吃飯睡覺和發呆。
她沒好氣地回:“沒吃的,你去喝西北風吧。”
龍霸天垂下眼眸,嘴唇蠕動著,也不發出聲音,看起來倒像是受了什麽委屈一樣,可憐兮兮的。
青徽壓根受不了他裝可憐這一招,隻得手抬起來扶著額頭,長長歎了一口氣,又轉頭,扯出一個猙獰的微笑:“那大爺,您要吃些什麽呢?”
她的廚藝說起來也就是能做些家常菜的水平,隻是在普遍辟穀的天界卻可以稱得上名類前茅。
畢竟青徽一度懷疑,仙人辟穀是因為他們不知道要怎麽吃,也不會燒。
得到青徽的點頭示意,龍霸天得意洋洋地抬起頭,要是此時身後有尾巴,隻怕已經上下左右旋轉成螺旋槳了。
“就吃昨天的炒飯就可以了,”龍霸天自以為絲毫不挑揀道,邊說邊舔了舔嘴唇,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我還想吃。”
青徽能怎麽辦呢?
她隻能努力催眠這是自己的債主,想想現在自己的出行工具,想想淵止他們現在住的地方,她不平的心氣也就順了。
龍一臉期待的炒飯,其實就是簡單的仙界版揚州炒飯,天界的粳米勁道而有嚼勁,粒粒分明,裹著黃色的蛋液,裏麵和一些蔬菜丁在一起翻炒,等盛起來放在白色的瓷碟裏時,看起來就頗為賞心悅目。
這樣的飯,龍霸天覺得他能吃起碼十碟,要不八碟也行,再不行的話,五碟也可以。
隻是最後在他眼前的,也隻有這麽一碟。
他大口大口吃完了一大半,結果還剩下碟子的四分之一差不多的時候,他隻用筷子尖一粒一粒夾著米飯吃,吃完還要吧嗒嘴。
青徽手裏的筷子一下子打到他的手腕上,迎著他憤怒的眼神,她道:“你能不能稍微注意點用餐禮儀,不要在飯桌上弄出那種聲音可以嗎?”
“哦。”龍霸天心不甘情不願地張口,看著剛剛因為青徽的突如其來一下子掉在桌子上的飯粒,眼巴巴地想伸手去撿。
青徽又是一下子,眼神滿是嫌棄:“桌子上的都髒了,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撿啊?”
他眼神可憐兮兮,伸出去的手又被縮了回去,委屈極了。
他的眼睛像是泡在水銀裏的黑寶石,又像是誘人的葡萄,看得青徽也忍不住心裏一軟。
果然還是美色惑人。
就像她之前並不明白為什麽會有烽火戲諸侯的故事一樣,可是她現在好像有點明白了。
你想想,要是好看的人那麽一笑,真的是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她,世間的所有珍寶,也不敵她那麽淺淺一笑,便是傾國傾城。
青徽幹脆自暴自棄:“您隨意就好,隨意就好。”
龍霸天這才得意一笑,可是也退了一步,沒有執著於那幾顆撒在桌子上的米飯,又把目標對準了自己碟子裏的炒飯。
他緩慢極了的進食,也不知道吃到了什麽時候,才終於停住了。
碟子裏空空如也,幾乎和剛剛從櫥櫃裏拿出來時一模一樣,上麵白得閃光。
吃完飯,龍霸天捂著自己圓乎乎的小肚皮,被青徽逼著在院子裏麵轉圈消化,順便指使他給擺在院子裏的仙草澆水。
他一臉不情願地拿著水瓢,隨意地澆著水。
水聲嘩嘩,像是它在唱歌,落在葉子上,順著葉脈一滴滴往下落,最後還剩下幾滴水珠,在寬大的葉麵上滾啊滾。
龍霸天突然找到了幹活的樂趣,澆一水瓢水,等水浸入泥土裏,又伸出手指撥弄著滾動著的水珠,頗有幾分自得其樂。
仙草被青徽隨意養著,竟然長勢喜人,葉子綠得發黑,像是潑了濃墨在上麵一樣,葉子摸起來也是油光水滑的,很是舒服。
消遣了時間,龍也莫名奇妙找到了樂趣。
大概是因為真的閑的冒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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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徽其實還是被看起來乖巧的葉長安的作弊給氣到了,就算當時找他的時候盡力壓製住了,但她還是心裏不舒服。
也因為這個,她悶悶不樂地早早睡著了。
然後,就半夜被驚醒了。
她抬起頭,透過薄如蟬翼的床紗,看外麵的月色。
月亮溫柔而清冷,在海棠樹的懷抱裏睡著了,如水的月色卻依舊鋪滿了大地。
雖然青徽聽習慣了嫦娥奔月的傳說,甚至真的在剛剛來天界的時候滿是好奇,想一探究竟,隻不過到了最後,她還是失望了。
天界的轄區還沒有到地球外。
也就是說,那些嫦娥奔月吳剛伐桂的故事,也都僅僅是個神話而已。
她看著窗外的月色,思緒漸漸走遠。
她想到了上過的古詩宋詞,想起了“明月幾時有,把酒望青天”,想起了“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也想起了“今月曾照古時人,古人不見今時月”。
怪不得古人拿月亮來寄托離愁與思念呢,可能人會變,但是月亮永遠就隻有那麽一輪,永遠在夜晚漫上天際,將如水的月色傾灑。
庭下如積水空明,水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
或許是夜色扯了一道保護色,讓她敢回憶起自己的家。
普通的家庭,供養出其實也很普通的她,就和無數個平凡的孩子不一樣。
怎麽這穿越的金手指,萬裏挑一地落在她頭上了呢?
夜色裏,處處都是極致的寂靜。
此時開門的吱呀聲,便顯得有些吵鬧了。
青徽一下子坐了起來,雙手撐在腰後,一臉警惕地聽著外麵的動靜。
接著是走路聲,木製的鞋底在地上摩擦出一陣陣吱呀的擠壓聲音。
最後,她的屋子被敲響了,扣扣的聲音清脆,落在耳朵裏卻那麽大聲。
青徽在腳步聲響起的時候,就已經站了起來,走到門邊,隻是比敲門聲的響起還是慢了一步。
她順手開了門,與帶著慣勁的龍霸天一下子撞了個滿懷。
帶著嬰兒肥的臉肉嘟嘟的,一下子撞到青徽腹部,她抽了一口氣,手急忙把他推了出去,有些沒好氣地問:“你幹嘛啊?這麽晚來嚇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