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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Chapter 99

  肖邶講述了一個很長的故事, 八年前,她在母親病榻旁聽來的。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休養生息的城市慢慢複蘇,三江匯流的濱南, 地理條件優越,一躍成為江州省第二大經濟中心。因此外來打工人員逐漸增多, 人口一多, 犯罪率便與日俱增,顧振就是那個時期從老家褚陽縣調去濱南。


  顧振曾許諾,等辦好入職手續, 分到房子, 就想辦法找關係把她母親從褚陽調來。但是一等幾天過去, 音訊渺無。殊不知, 顧振執行任務前給肖邶母親所在單位打過好幾通電話, 但都無人接聽。


  肖邶母親瀕臨絕望,隻身前往濱南市公安局尋人, 卻被告知沒有姓顧名振的警員。


  徹底絕望之時, 單位領導介紹對象,肖邶母親認識隔壁中學任教的養父。破罐子破摔, 學校集體婚禮,他們相識不到一個月便結婚,隨後查出懷孕。


  一個小學教師,一個中學教師,工薪階層的家庭。雖然不是大富大貴, 但吃穿不愁,偶爾會有驚喜,所以肖邶的童年過得還算幸福。


  然而這個幸福在肖邶小學畢業那個暑假生生撕裂。一場小手術,例行檢查血型,肖邶養父看到化驗單上,B型兩個字。他和肖邶母親都是A型血,不可能生出B型血的孩子,所以隻有一個可能,自己被戴綠帽子。


  從此以後,一向和善的他變得喜怒無常,肖邶母親自然清楚孩子的親生父親是誰,深覺對不起養父,於是提出離婚。但是90年代中期,離婚就像個笑話,會成為同事茶餘飯後的談資,養父好麵子,不同意離婚。一拖再拖,他開始酗酒,喝醉酒就回家發瘋,肖邶和她母親都沒能逃脫他的拳腳相加,長達十二個月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甚至精神恍惚。肖邶母親多次再提離婚,都被拒絕,可能是上天看不過去,肖邶初二上學期,養父查出胃癌晚期,不到一個月逝世,她們才真正解脫。


  肖邶母親身體也不好,因為高血壓需要常年吃藥,好在肖邶學習刻苦,以褚陽縣高考文科狀元的成績考入濱南大學政法係。但她始終不知道父親家暴的原因,直到大學三年級,2009年清明節,肖邶母親去了趟濱南北區,回來後生了一場大病,才把事情的全部真相告知她。


  問她恨自己親生父親嗎?身為政法人,恨不起來。隻是可惜父親至死都不知道他還有一個女兒的存在。


  研究生畢業,母女倆留在濱南,母親兩年前因病去世,從此她孤苦無依。樂觀外放的性格得益於十二歲之前的生活,也得益於遺傳母親的脾性,凡事往好的地方想。


  “肖姨……”萬桐心疼她,說話都甕聲甕氣。


  “最後還是逃不過,我竟然生病了,她是另一個我,我應該負責。”肖邶蹲下去,用紙巾擦拭墓碑,眼角泛著淚花。


  “隻要經過法定程序鑒定,確認你在那時受第二人格支配,不能控製自己行為,就可以不負刑事責任。”


  她拽著紙巾的手顫抖:“會自責,我曾經站在檢徽下發誓,做到如一滴水,滋潤每一寸土地;如一縷陽光,照亮每一份黑暗,而如今,我卻成為黑暗。”


  萬桐也蹲下身,離肖邶很近,安慰道:“不要想那麽多,先治病,蘭姨和我們都陪著你。”隻見對方咬著唇,說出的話語也開始顫抖,“兔子那麽正直的一個人,我不配再站在她的身邊。”


  “可是……”


  “小桐,能不能答應我,別告訴兔子,至少現在別讓她知道,我想陪她出院,多通融兩天時間。”


  萬桐點頭答應,突然明白肖邶第二人格的殺人動機,那段從林月月家裏搜出的錄音,讓她親耳聽見父親的屍身被黃狗吞食,狗肉再被幾個人分食。


  葉雲添又是那幾個人唯一在世的,報仇心切,所以……


  但冤冤相報何時才能了?


  她猜測肖邶的第一人格並不知曉錄音的內容,所以沒準備說,就幫“肖南”把這個秘密隱藏心底吧。


  回去的路上,天空飄起2018年第一場雪,紛紛揚揚。路滑,萬桐已經不像剛入職,現在的她開車熟稔又細致。


  她眼圈泛紅,悶著不說話。


  肖邶看在眼裏,深吸一口氣,打開車載音樂,扯著嘴角微笑:“幹啥呢,我現在不還沒事嗎?垂頭喪氣做什麽?”


  “肖姨,你隨後的計劃呢?”


  肖邶闔眸,側過頭望向窗外:“不做任何辯護,聽天由命。”


  萬桐其實大概猜到她說的話:“如果依法判定不用負法律責任,你有什麽打算?”


  肖邶沒有轉回頭:“離開兔子,不想拖累她,可能會躲在某處治病吧。”


  “肖姨,你不能一個人下決定,這樣對她不公平,應該讓蘭姨自己做出選擇。”


  “如果換做你,會留下嗎?”她停頓幾秒,不想再爭辯,轉移話題,“小桐,我睡一會兒,很困。”
——

  走進病房,聶芷蘭早已醒來,聶芷言坐在床側削蘋果,抬頭正好看到她們,隨口問道:“外麵在下雪,去哪兒辦事需要那麽久?”


  萬桐回應:“和案子有關。”她眼圈發紅,顯然流過淚,聶芷言雖已覺察,但沒有立即問原因,隻是升起回家促膝長談的念頭。


  女人從家裏帶來的飯菜,四個人圍坐一起簡單解決,又陪著她們嘮嗑到九點,聶芷言和萬桐才離開。


  今晚的雪下得很急,在地處南方的濱南實屬罕見。萬桐舉著傘,踩著已經堆白的路,簌簌作響。


  聶芷言哈了哈氣,語氣平和地開口:“桐桐,最近有心事,對嗎?”


  “言言……”萬桐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她不知道怎麽說,也不知道該不該說,話語梗在心裏,替肖邶和聶芷蘭著急,萬分難受。


  “沒考慮好,就先不說吧,但不管發生什麽事,要相信,我都在你身邊。”兩個人在一起,貴在交心,應該嚐試交流,這是聶芷言一貫秉持的。


  洗完澡,她們便縮到床上,聶芷言看書,萬桐收到呂棟棟發來的檢驗報告,車上的血跡屬於葉雲添。


  一切塵埃落定……


  她突然想哭,和肖邶朝夕相處幾個月,感情深厚,縱使對方犯下彌天大錯,也不妨礙彼此的友誼。


  忍了又忍,對上聶芷言剛抬起頭疑惑的雙眼,終於忍不住,撲向她懷裏放聲大哭。


  “言言,我好難受,言言,為什麽她要這樣做,為什麽是我查出來?言言……”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聶芷言麵露憂色,輕輕地擁著萬桐,拍著她的後背柔聲問。她很少見到萬桐這般難受,第六感一定事態比較嚴重,

  “言言,如果我殺了人,你會怎樣做?”


  聶芷言動作輕柔地捧起她的臉,指腹擦拭對方滾燙的眼淚,皺著眉溫聲道:“怎麽會?”


  萬桐漸漸緩過勁,抽了抽鼻子,繼續問:“如果肖姨殺人,蘭姨會怎麽做?”


  聶芷言伸手捂住她的嘴,嗔道:“別胡說八道。”


  “我說真的,不信你看。”萬桐把呂棟棟發來的報告遞給她,“這是肖姨朋友的車,尾箱裏殘留血液檢測出的血樣分析。”


  聶芷言每一字每一句都看得認真,握著手機的手幾不可察地越握越緊。


  “肖檢第二人格還是她自己所為?”


  “應該是第二人格。”


  聶芷言問:“作案動機?”


  “肖姨的父親是當年犧牲的臥底,她親耳聽見凶徒怎麽處理屍體的錄音,還有蘭姨的車禍應該也與葉雲添有關。”


  “有沒有證據?”


  前天開會,聶芷言已經加入進來,所以萬桐把知道的悉數告訴她:“葉雲添參與販毒的證據和不法收入正在慢慢整合,警方本來計劃勸他自首,供出我們這邊幕後的大人物。”


  女人閉上眼歎氣:“肖檢呢?準備怎麽做?”


  “蘭姨出院以後,她會自覺投案,現在我仍在猶豫,給不給蘭姨說?肖姨求我暫時保密。”


  “容我想一想……”聶芷言抬頭仰望天花板,漸漸陷入沉思,萬桐枕著她的肩膀,心裏也有一些考量,希望能多多少少,對她們有幫助。
——

  一夜的雪,地下折斷的枝丫,興許才知道昨晚的雪有多厚。聶芷言被萬桐裹得像粽子,然而年紀小的隻穿著咖啡色風衣出門。一個去醫院送飯,一個回鑒定中心對車尾的血跡再做一次檢測。


  聶芷蘭今天心情極佳,胃口也好,吃下滿滿兩碗飯,上午最後一次複健已經可以來去自如,康複醫生隻叮囑她出院後跑步和健身要循序漸進,不能著急,一口吃不進大胖子。


  下午出院檢查,過程順利,等著禮拜一管床醫生簽字就可以出院。肖邶由衷歡喜,彎著的唇角,萬桐卻看出淡淡的苦澀。


  “肖姨,真不打算告知蘭姨?”女孩壓低聲音問。


  肖邶搖搖頭,望著正在給劉汪洋打電話的聶芷蘭,眼裏寫滿了繾綣和眷念。


  萬桐眼觀她們的相處,不願意看到bad ending,思前想後,和“日理萬機”的趙幗英約見麵時間。


  “晚上七點,我八點約了人。”


  “就不能再勻點?誰啊?大晚上約你,又是開會?”


  “你老婆。”


  ……


  “媽,你什麽時候也變得那麽粗俗?真是老不羞。”


  “早晚都要結婚,不領證,就在家辦酒。我看網上都是這樣寫的,以後再去領個娃,我退休也有事幹。”


  “好,好,好,隨你去弄。言言約你做什麽?能不能透露?”


  “保密。”


  萬桐和趙幗英提起肖邶的事,照理說烈士遺孤應該得到政府的幫助,肖邶的情況又很特殊。如果不做辯護,不依法申請精神鑒定,那結局恐怕很難如願。


  趙幗英聽完,即刻記錄在案,先查真實性,顧振還有一位親妹妹在世,可以和肖邶做血緣鑒定。


  萬桐交代之後離開,聶芷言準時到達趙幗英辦公室,掩上門,眉目深鎖。


  “小言是想說肖檢的事吧?”趙幗英等她坐下,先開口問。


  “英姐怎麽知道?桐桐說的嗎?”


  “都在意她們,肯定會提,而找我是最正確的選擇。”趙幗英端著杯子走到沙發前落座,杯子擱在茶幾上,接著道,“你們這也算心有靈犀,肖檢和顧大哥是否有直係親屬關係,我已經派人查。”


  聶芷言接過趙幗英遞來的紙杯,輕輕地呷了一口熱水,麵露難色:“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姐姐。”她權衡再三,也不知哪種對她們來說,更好一些。聶芷蘭搞明白事情真相後,肯定會義無反顧陪著肖邶,萬一肖邶躲得更遠呢?這樣可能會適得其反。


  “我先找肖檢談一談,小蘭明天出院,不急著說。”


  兩人商量一陣,盡量考慮周全。
——

  禮拜一,聶芷蘭入院的第二十四天,終於出院,聶芷言和萬桐上班,沒有親自前去。肖邶收拾好東西,開車回家,電梯上行,密閉的空間,彼此都能清晰感受到有什麽在無聲無息地湧動。


  出電梯,拐進走廊,摸鑰匙開門,兩人剛走進玄關,肖邶反手闔上防盜門。緊接著她後背抵著牆,伸手摟住聶芷蘭的腰,往自己這邊帶。


  “吻我。”


  太久了,這二十多天,仿佛經曆一個世紀,連日的折磨與恐懼,疲憊與害怕,以及看不到的未來。渴望身前的人,想她能暫時安慰自己。


  再一次出聲:“吻我。”


  話音未落,聶芷蘭傾身上前,左手圈住她,右手撐著牆,微微低頭,印下纏/綿熱情的吻。肖邶很快伸出舌/尖,與她共舞、追逐。


  唇齒交纏,聶芷蘭的胸腔溢滿甜蜜,而肖邶卻感覺心都在滴血。她垂落的雙手輕抬,剝落對方的外套,微涼的十指伸進打底衫,一邊迎合聶芷蘭的動作,一邊往上,徘徊在後背的三排扣上。


  呼出的氣息漸漸沉重。


  “邶,還沒洗澡。”待在醫院將近一個月,身上不管是晦氣還是什麽,都想先舒舒服服洗個澡。


  “一起。”


  “好。”


  浴室門外幾件衣服散落,裏麵水聲響動,間或令人酥軟的吟/哼。


  肖邶睜著迷離的雙眼,室內水霧迷繞:“兔子,不夠……”她單手撐著牆磚,聶芷蘭在她身後貼近。


  “邶,我認不出你和她,是你嗎?你很少這樣主動。”聶芷蘭突然愛上單字稱呼,隻覺得異常親切。


  “分不清?她其實也是我。”肖邶背過身,依偎她蒙著水珠的側頸。


  “嗯,平常分得清,那問你,我數學考最差一次的分數是多少?”這是隻有肖邶第一人格知道的秘密。


  兩人約定好的。


  “二十五分,因為發燒,你隻做了選擇題和填空題,唔……”她清晰地感覺到對方停下的動作突然加快。


  吹幹頭發從浴室出來,接近正午,聶芷蘭的臥室窗簾拉得死死的。被子裏兩人一次又一次抵死糾纏,肖邶一次又一次被推上雲端。


  她卻不知疲倦地說:“兔子,繼續……”


  “邶,為什麽不要·我。”聶芷蘭帶著她的手往下,肖邶顫抖著移開,幾乎是咬碎後牙槽,才輕輕地說出一句,“今天是你欠我,你的,留在以後,來日方長。”


  還會有來日嗎?


  最後一次浪潮湧來,肖邶眼裏包含著淚水,攀過對方肩頭,在上麵重重一咬。


  “嘶……”聶芷蘭輕嘶,肖邶輕柔地推開她,側過身,不去瞧她。


  如果可以,兔子,能不能多記我一些時日,那樣我便滿足,好嗎?

  聶芷蘭從後麵擁住她:“不去洗一洗?”


  “困了,想睡,醒來再說吧。”


  “好,午安。”


  “午安。”


  肖邶聽著聶芷蘭慢慢平穩的呼吸,後背感受她強烈的心跳,沒有再抑製,一行熱淚,悄悄地滑過微紅的麵頰,沒入枕上的鬢發……


  作者有話要說:算是字數比較多吧,明天繼續保持字數多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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