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Chapter 46
密閉的空間,因為突然開門灌進更多空氣, 然而對聶芷言來說卻遠遠不夠。她感覺死亡的氣息在大巴車內流竄, 呼吸中彌漫著恐懼, 如塵埃般可見,如納豆般可聞, 如潮濕般可觸。
抓緊座椅靠背的指尖深陷,手臂抑製不住地顫抖, 希望自己能往前走, 又久久不敢跨出一步。
雖然沒看到屍體,但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麽。
“言姨。”萬桐觀察著女人情緒的變化,仿佛一刹那間,對方臉上的血色盡褪,蒼白得似一張白紙,在她靠近時愈發明顯。
原來,萬桐挪開的那兩步,聶芷言的視線就恰好落在死者扭曲的麵上, 眼球凸出, 充血的眸色裏投射著她最後的掙紮。
“可怕得很,她在車裏不斷發出詭異的吼叫聲,身體抽搐, 表情相當痛苦, 前排的乘客手機拍攝了視頻,還有……”站在門邊的司機突然開口,萬桐餘光瞄到聶芷言痛苦地閉上眼, 食指放在嘴邊示意男人別說話。
司機噤聲,覺得車上應該沒他什麽事,抖出一支玉溪,找地方抽煙去了。
他前腳剛走,萬桐就緊張地伸手扣住聶芷言的手腕,往門的方向帶了一點力,語氣急切:“言姨,我們下車。”
女人努力調整呼吸,將領口紐扣鬆掉一顆,露出的鎖骨沁著細密的冷汗,支離破碎的字好不容易拚湊出一句話:“我,想試試。”
泛紅的雙眼小心翼翼再次睜開,腳像灌了鉛似的移步,聶芷蘭朝她回望,滿臉寫著擔憂。
那一年的煎熬和苦痛曆曆在目,卻似乎隻讓身體恢複如初,然而心理的傷害兩姐妹都沒能去觸碰。
八年,那塊傷疤還在原地,不斷地向她們宣戰,想躲也躲不掉……
該麵對了……
聶芷蘭明白她的考慮,退後一點距離,讓出法醫勘查現場需要的空間,目視她,一點一點走近。
萬桐盯著她不似平日挺拔,卻又要強地想突破的身軀,心如刀絞。
好想告訴她,我在你身後,隨時都能依靠的地方。
聶芷言已經停在屍體的前方,以為她下一秒就會蹲下。然而,隻在一瞬間,她狼狽地轉身,撞向萬桐胸口。因著慣性,兩人差點沒站穩,萬桐條件反射攬住她的肩膀,把她擁入懷裏,右手抵著一旁的座椅。
一秒,兩秒,十秒過去……
感受到懷裏人急促和前所未見的懼怕氣息,絞痛的胸腔驀然湧出一陣酸澀,她的以前,究竟遇到什麽?
“對不起。”喃喃的低聲傳入耳廓,女人撐著座位扶手站直。萬桐聞言,難受地咬了咬牙,把心疼埋入心底:“沒事,我們下車。”
她們回到聶芷蘭的車,沒過多久,交警部門先到,旭州縣公安局刑偵大隊緊跟其後。簡單辦完手續,案子又移交給濱南市禁毒支隊。
加上賈延,這是最近第五起因為吸毒過量致死的案件,整個禁毒支隊,連同樓下的刑偵支隊都將人心惶惶。
——
中午的飯局直接取消,肖邶最先抱怨幾句,後來聽說聶芷言身體抱恙,更多的是關心,叮囑聶芷蘭如果人再不舒服,就得往醫院送。
從上車到回家的一個多小時,聶芷言不置一言,萬桐心裏著急,麵露憂色,卻什麽也做不了,隻在分別前,對著掏鑰匙開門的聶芷蘭提了一句:“蘭姨,我手機24小時開機,需要幫忙的時候,盡管說。”
話雖如此,兩人也不會叨擾身為小輩的她,萬桐深知這一點,轉身時,無奈的苦笑掛在唇角。
這樣的感受,真不好……
——
深夜,背著聶芷蘭偷偷吃下安眠藥的人輾轉半宿才將將進入夢中。
彩色的畫麵,除夕夜聶誌峰帶上姐妹倆拎著包好的餃子在雪夜中疾行。醫院的值班室裏,一家四口終於團聚一起,歡聲笑語肆意回蕩,可是還來不及嘴角上揚,冰冷薄暮的斑駁色彩消失殆盡,隻剩黑暗一片。寒冷的夜氣中夾帶著一股濕黏的野獸般惡臭,女人睜開眼,身邊是六七個和她同樣被綁著的人。
“一個一個進去,出來就放你們走。”男人叫囂著,凶狠的模樣刻進腦海。
前麵進去的人,送回來後,有的口吐白沫,掙紮著堅持;有的沒堅持住,死在角落;有的異常興奮,卻兩眼無神。
“到你了。”手臂被人扯得生疼。
“放開我!”
聶芷蘭到底不放心,待在客廳,半夜趁她睡著,推開臥室的門,留有一絲縫。兩分鍾前,聽到房間裏傳出低聲呼喊,無助而又絕望。她急忙翻身下沙發,光著腳就往聶芷言的房間跑。
“阿言,阿言,妹妹,你醒醒。”耳畔嘶吼聲拉著她破門而出,光明重新降臨,無力的身體被人擁進懷裏,熟悉的,是熟悉的,也是安全的。
一頭冷汗,心跳紊亂,艱難地眯開眼,暖黃的燈和焦急的神情映入眼簾。
“姐姐。”聶芷言死死地抱住眼前那人的腰,像救命稻草似的,哭出聲,“我好沒用。”
“誰說的,阿言從小到大都是姐姐的驕傲,我們不怕,我們慢慢來,一次不行,我們下次再嚐試,下次不行,我們再來,總有一天可以的。”
這是聶芷言第二次毫無保留地撲在聶芷蘭懷裏哭泣,先前的她,像刺蝟一般,把自己藏得太深,不想麻煩別人,甚至是自己的姐姐,保留一點距離,不刺傷對方。
“不想總讓你擔心。”
“我知道,那就有什麽事都說出來,不要憋在心裏”
聶芷言默然點頭,木訥地看著頂上的天花板,逐漸冷靜下來,半晌才悠悠開口:“姐,我想看心理醫生。”
出差一個月,聶芷言又申請了一天假,預約到濱南大學心理學教授,讀書時,與教授有過幾麵之緣,教授也對她有所耳聞。
禮拜一一早,濱南大學心理谘詢室,女教授和她相談幾個小時,如她所料,最重要的還是麵對。
想要走出困境,就必須直麵困難,再定時過來做心理疏導,準時服藥。
還有,要做好準備,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出來……
下午照常上班,隻不過呂棟棟覺得,他的老大比往日又清冷了幾分,能用兩個字表達,絕不會說出第三個字。
下午三點,開完會,一具死者的遺體需要聶芷言複審,她進入更衣室,脫去鞋子和外衣,將它們儲存在深色的櫃子裏。穿上一次性解剖服,戴上口罩和手套,踏進解剖室經無菌處理的覆環氧樹脂褐色乙烯基防腐地板。
呂棟棟陳述第一次解剖的過程和鑒定報告,她仔細聽著,偶爾附身觀察,或者抬起死者的肢幹,頭部。
“右腦下寸3厘米受傷?直接創傷還是?”女人拇指撫摸死者頭部暴露的傷口,問道。
呂棟棟慌張地回應:“直接創傷吧,應該是碰到書桌的桌角,但不是致命原因。”
“你再過來摸一摸。”聶芷言讓開,呂棟棟向前。
“傷口有凸起?”
“沒有。”
“那是什麽傷?”
“對衝傷,造成腦充血,所以也是引起他死亡的原因?”呂棟棟眼睛突然睜大,不可思議道。
聶芷言冷淡地回應一句:“我們法醫寫錯報告,可能會擾亂犯罪現場的重建。”她沒讓對方解釋,脫下口罩和手套,頭也不回地踱出解剖室。
——
兩天,萬桐兩天沒和她說上一句話,發去的微信也如石沉大海,直到中午才收到一句:“沒事的,我在治療,別擔心。”
哪能不擔心,一向好眠的她這兩天竟然失眠到後半夜才睡著。下午,她幹完手裏的活,趁還有十五分鍾打卡下班,溜到法醫鑒定中心。檢驗室門外,向同事打聽到女人在三樓解剖室。她又急急忙忙跑到三樓,然而解剖室裏,僅餘下呂棟棟正記錄和收拾工具。
“找老大?”呂棟棟餘光覷到她。
“嗯。”
“老大五分鍾前剛從這間屋子出去,心情不大好。”
“好,謝謝棟哥。”
萬桐剛準備放開步子奔跑,解剖台前的人叫住她:“更衣室沒看到人,你可以去頂樓天台看看。”
“啊?”
“老大心情不好的時候會去天台。”
萬桐確實是在法醫鑒定中心的天台找到女人,她依靠欄杆,手裏握著一瓶礦泉水,眼神放空遙望遠方。
落日的雲霞,染上令人陶醉的橘紅,由遠及近,層層暈開。她看著天幕下,聶芷言孤單的背影,情不自禁一步一步走近。
身旁的人似乎也察覺到她的存在,斂眸,收回遠眺的視線,偏頭看向笑容清淺的萬桐。
“言姨,請你吃冰激淩。”
作者有話要說:愛的力量很大,但心理疾病還是需要專業醫生的疏導,再加之其他因素的輔助。有些心理疾病一輩子都無法治愈,有些能慢慢康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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