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道別
盧語蓉葬身火海的消息在峻嶺城傳開了，峻嶺城上下一片唏噓，不少百姓自發的組織到皇宮門外為五公主送別。一開始侍衛們還是很讚同這樣的活動的，畢竟皇宮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受到人歡迎了，似乎連整個皇室也沒有這樣受到人們的愛戴了，可是一天燒紙，兩天燒紙，到最後天天燒紙，皇宮的城門都要被紙灰糊了一層的時候侍衛的統領終於還是看不下去了。
因為五公主的事情，原本皇帝身邊極為受寵的左將軍也被貶為了城門卒的統領，叫是叫統領，可實際上就是領著不到一千人的守門卒，守著皇城的各個大門，甚至也包括一些破爛不堪的角落裏。左先鋒終於還是看不下去百姓的行為了，命令手下人將這些人驅趕回家，驅趕不成就幹脆抓走幾個以儆效尤。可是百姓不光不怕抓，見到這位將軍的時候還要吐上幾口吐沫星子。
“都怪你，要不是你，我們的公主殿下也不可能慘死，你這個掃把星，你這個不盡職的臣子，你根本就不配活在這世界上了。人家錢將軍都為了救公主而犧牲了，你呢，你卻好好的活在這裏，真是軍人的恥辱，真是天山國的恥辱！”罵人的是個老太婆，她提著一籃子雞蛋，冷不丁左先鋒就被一個雞蛋砸中，頭發上全是蛋黃蛋清，看起來很是讓人倒胃口。
那老太婆可不管這麽多，繼續指著左先鋒罵著。“你以為你會打仗就了不起了啊，你以為皇上重用你就了不起了啊，皇上最寵愛的還是五公主，你救不了五公主，就要受到懲罰！”
小鯉魚聲情並茂的將街上看到的事情講給錢武威聽，絲毫沒有顧忌道這其中有些是他們家老將軍並不喜歡聽到的。錢武威頹然的靠在太師椅上，微微眯著眼睛望著天空。自從錢枉的噩耗傳來之後他便習慣了這樣一直坐在院子裏，一直看著太陽從東邊升起再從西邊落下。
沒有一件事情比數著指頭過日子更讓人難受了，錢武威好幾次想到了死亡。
他從前是一位將軍，頂天立地，什麽都不怕，可是這時候他卻知道了自己的弱點。原來再威武的將軍老了的時候也還是會孤獨的，還是怕一個人待著的。可是他的錢枉他的寶貝孩子卻再也回不來了，任憑他怎樣的思念。
小鯉魚很泄氣也很難過，少爺的死讓他覺得索然無趣，要不是府裏還有個老將軍他肯定早就離開了，可是將軍現在的樣子……
小鯉魚重重的歎了口氣，轉身就想離開。
“少……少……”驀地一回頭，小鯉魚被麵前的景象怔住了，麵前的這個一身藍色勁裝的少年男子不是他們家少爺又是誰，可是他們家少爺不是死了嗎，還是說麵前的這個年輕的少年其實就是……“少爺，少爺……”
一直閉目靠在太師椅上的錢武威渾身一顫，將目光“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可是卻怎麽也不敢睜開眼睛，他害怕眼前的這一切不過是自己編織出來的一個美好的夢境，一睜開眼便連這個夢境也沒有了，碎了。
“少爺，我平日裏可沒有少給你錢啊，你，你千萬不要怪我，不要來找我……”小鯉魚帶著哭腔，不斷給麵前的男子磕著頭。男子身邊一個一身紅衣的女子，女子看著小鯉魚的樣子皺起了眉頭，待他終於磕到了第十下時她終於忍不住了，一把就上前扯住了他的衣領子，硬生生的將他提了起來。“我說啊，你能不能安靜一點？”
她和錢枉大老遠的趕回來可不是為了聽這個臭小子哭的，聲音那麽難聽，那麽膽小，也不知道錢枉當時是怎麽了就找了一個這樣的混小子給自己當侍從。
錢枉無心去計較兩個人爭吵什麽，更不想去管麵前的小鯉魚，他能看到的隻是太師椅上坐著的那個孤獨的老人，這個老人是將自己一手帶大的，將所有的心血幾乎都放在了他身上，他如今卻這樣離開他，不光是離開，還要他忍受失去兒子的痛苦，想起來自己也真是很不孝了。
“父親大人！”錢枉跪行著來到錢武威麵前，握著他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枯槁的手。“父親大人，孩兒不孝。”
那蒼老的手顫抖著，那老人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錢武威看著麵前的少年，這少年男子是自己的兒子無疑，經曆了這麽多的事情，錢武威也知道麵前的兒子是人。“是錢枉吧？”
錢武威覺得自己的眼睛更花了，甚至連麵前的少年的樣子都看不清了，眼皮下忽然一熱，眼中一直蓄著的水滴終於滾落，錢武威也終於能看清麵前的少年男子了，的確是他的兒子，他這些天日思夜想的兒子。“真的是我兒啊！”
錢枉緊緊地握著老人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是臨時想到要回來看看老人的，他這樣是欺君之罪，往後可能再也不能會皇城了，他想趁著現在還沒有走遠的時候來看看老人，以後山遙路遠，怕是連為他送終的機會都沒有了。
“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的，我就知道！”錢武威緊緊地握著錢枉的手，眼睛裏再一次飽含著淚水。其實這之前錢武威也是不相信錢枉出事的，可是傳言多了，派出去的人多了，他也開始迷糊了，自己的那個兒子真的還活著麽？如今終於又看到了錢枉，他才覺得事情是真實的。可是錢武威畢竟是錢武威，很快他又清醒過來了，他的兒子已經死了，皇帝已經下了命令了，現在要是這個少年還出現在皇城，那無疑是危險的。想到這裏老人又換上了一副嚴肅的表情。
錢枉從來沒有見過老者這樣的嚴肅，便是他做錯了一件又一件的事情的時候，老者也沒有這樣的嚴肅。
“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走，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忤逆不道的東西！”錢武威說著，狠狠的甩開了錢枉的手，天知道這隻手其實他那樣的想緊緊的握著。
“父親……”錢枉有些不知所措了，原來自己的任性給父親這樣大的打擊，這世上或許自己已經不欠任何人的了，可是對於這個老人自己卻一輩子也有換不清的債。
雷之語旁觀者清，可是此時此刻她卻不能說出自己所看到的，隻是狠狠的拽了一把錢枉道。“哼，錢枉哥哥，我們別理他，你好心回來看他，他卻這樣不識……”
“你住口！”錢枉打斷了雷之語的話，目光還是落在錢武威的身上。老者用力的扭著頭，打定主意不再看他一眼。錢枉看了很久終於挫敗的地下了頭，朝老者磕了幾個頭道，“父親保重身體，孩兒不孝，要離開您了。”
這樣說完，錢枉又揮手叫過小鯉魚。小鯉魚也是從小就跟在錢枉身邊的，對於小鯉魚的為人，錢枉還是很相信的，他相信這個隨從不會出賣自己也會答應自己的所有要求的。“好好照顧將軍。”
“是，少爺。”小鯉魚帶著哭腔，這個時候他總算知道麵前的這個少年男子其實真的是他的少爺。“少爺，你保重……”
雷之語到最後也沒有說出事情的真相，她想既然錢武威決定這樣做了，就已經做好承擔這樣的後果了，他想要的隻是錢枉好好的活著，原來這世上所有的父親都是一樣的，無關親生與否。
而皇宮裏，皇後正在為盧語蓉的死去而歡天喜地，太子也從每頓四碗飯到了每頓五碗飯。煙花每日都是以淚洗麵，一個人守在笑語宮裏，有時候一哭就是一整天。她開始回憶起她家公主的種種好來，甚至連生氣的時候也是好的。她在心中默默的發了誓，要是她家公主回來了，便是天天打她她也願意。
“公主，你為什麽要丟下煙花一個人，你明明知道煙花最害怕一個人了，你小時候說過不管去哪裏都帶著煙花，現在你一個人去好玩的地方了，卻不肯帶著煙花了……公主，你是不是覺得煙花不聽話了，你是不是覺得煙花再也不想小時候那樣同你拌嘴同你親切了，其實煙花從來都沒有改變過，隻是公主對煙花越來越冷淡了。煙花知道，煙花什麽都知道，公主這樣做其實是在保護煙花，公主怕對煙花太好了皇後娘娘就會為難煙花，煙花什麽都知道，隻是也不願意讓公主再為難了……公主並不是我們不親且了，隻是我們都長大了，學會了承擔了……公主，煙花一直都想告訴你，煙花想和你承擔，想成為你最親近的人，公主……”
盧語蓉遠遠的看著煙花，看著她自言自語，看著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她的眼淚也忍不住跟著落了下來。看著自己的父親這樣難過，她已經很內疚了，可是現在卻還要看到比她的父親更難過的人。真的和自己想的一樣，父親雖然悲傷，可並不是沒有辦法走出悲傷的，他有那麽多的女兒兒子，要不了多久他就會漸漸的從悲痛中走出來，會漸漸的忘掉她，這也是為什麽她沒有現身相見的原因。憑著她的聰明她完全可以將整件事情裝的更夢裏一般，讓父親醒來以為自己做了一場夢，可是她沒有這樣做，她覺得自己看一眼父親，看著他很好就已經足夠了，從今以後她就再也不是五公主了。可是回到了笑語宮，看到了孤孤單單的煙花，她才知道在某些人的心中，她永遠是盧語蓉，永遠是五公主。
“不要過去和她道別麽？”如果她的父親是害怕他受到傷害的話，那麽不見這個少女又是為了什麽了，這個少女明明這樣悲傷啊。莫宴為此覺得很不解。
“不用了。”盧語蓉輕輕的答著，回頭看了一眼莫宴。“你有沒有帶筆紙？”
“筆紙，你要這個做什麽？”
盧語蓉沒有答話，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莫宴一番便猛地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莫宴嚇了一跳，差點喊出聲來，可盧語蓉卻自若無事的撕下一截衣擺，飛快的寫了一行字。
莫宴看著盧語蓉寫下的字，恍然的點了下頭，可心上卻還是有些不放心。“你覺得真的可以帶上她麽？”
“放心吧，她是個很好的女子，在認識你以前，她是我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人了，就像你說的，我對於父皇而言或許隻是眾多女兒中的一個，可是父親對於我而言卻隻有一個。我對於煙花也是這樣的，除了我她在這世上再也沒有依靠了，我不能讓她無依無靠，再則我若是離開了，皇後很有可能對她不利，所以我不能將她留下。”
“她能出宮去嗎？”莫宴表示懷疑，對於宮中的規矩他一點也不了解，這已經入宮的宮女真的可以出宮嗎？
“在天山國，主子死了期限已經到了的宮女都是可以自由出宮的，煙花的情況自然可以。”說話間盧語蓉已經將字條寫完，回頭望著莫宴微笑著道。
莫宴擔心的是她的手指，埋怨的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為她將手指包紮好。盧語蓉將窗台上的花瓶打翻，二人飛快的翻牆而去。
煙花聽到動靜，趕忙出來看，正好看到花瓶旁的血色字跡，這一看不得了，心都差一點跳出來了，原來她家公主還活著！此刻正在皇城之外等著和她匯合呢！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