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很久沒有做夢。昏睡中突如其來的夢境不再如從前那般充斥著茫茫的白色雲朵，亦沒有人在呼喚我。
取而代之的，是很多很多個令我恐慌不已的場景。在夢境裏，我看見費凡在夜色裏背對著我離開，背影瘦削。他的氣息在夜色中氤氳，然後消散在空氣中。我害怕他走入那無盡的黑暗中便不再回來，於是朝他狂奔而去，我喊他，我說你別走了，別走了。他卻始終沒有回頭。
就在我聲嘶力竭跌倒在地時，我看見他回頭看我，他的臉在夜色中明滅，顯得很不真實。他張開薄唇，用我聽不見的聲音說，回去吧。
他的身體在夜色中一點一點被融化，散射出一層薄涼的金色光芒。
“我不要回去！費凡！費凡……我求你，你別走……”奇怪的是，似乎是因為我喊得太大聲，吵醒了沉睡的夢境，所有悲愴的黑色都消失殆盡，連同費凡半透明的薄如蟬翼的身影。
我的世界一片空白，隻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和沉重的呼吸聲。一聲一聲，直擊我的耳膜。
一隻冰冷的手撫上我的臉頰，同樣冰冷的聲音響起：“Don’tbesilly.（別傻了。）”
這一聲似是告誡又或是宣判的語言，令我突然有了意識，睜開眼時，我看見了一雙冷若冰霜的眼睛。費凡。
我反射一般地坐起來，推開他，慌亂地下床找鞋子，穿鞋子，隻想飛快地逃離。
就在我奪門而出時，他猛地將我扯到懷中，聲音疲憊：“Whereareyougoing？Wherecanyougo？（你要去哪？你還能去哪？）”
“Anywherewithoutyou.（沒有你的地方。）”我迎上他的目光，“Goneiseverything.（一切都過去了。）”
他抿著唇沒有說話，眼睛深不見底，像黑色的海洋。
“Don’thugme.（別抱我。）”我閉上眼睛，仿佛聽見自己的心被撕扯，語氣卻出乎意料的平和，“Please.（求你了。）”
他的手一抖，然後輕輕地鬆開了我，他無比冷靜地吐出幾個字：“等你不發燒了再走。”
這句話猶如一聲悶雷，在我的腦中炸開，他依然會說中文，他聽懂了我對他的告別。
我自嘲地笑起來，說：“原來你沒有忘記中文啊，哈哈，發燒死不了人的，我走了。”
“……你他媽發燒39°7還走什麽走！你想死也別死在我眼前！我他媽看著煩！”費凡大步走來抓住我，對著我大吼起來。
我渾身無力，隻得任由他拉扯著。他的聲音在我的胸腔裏回蕩，讓我難過極了。他不過是怕我死在他這裏會給他造成麻煩罷了，我又何必這樣死皮賴臉地想要轉身擁抱他請求他的原諒呢。
我用不大的聲音對他說：“我不會死在你這裏，你放開我，你別拽我，真的，我不死你這，不死你這，放開我……”
“你他媽找死！”他吼完這句，直接把我橫抱起來，我還來不及掙紮就被他丟到了沙發上，隻看到他的身體快速地朝我壓來。
“你幹嘛？！你他媽……”
“別給我來這套，別告訴我你沒他媽上過我的床，你他媽再逼我我保證讓你欲哭無淚！”他暴怒的聲音重重地傳入我的心髒，酸澀的感覺迅速蔓延，我的眼淚再也不受控製地流下來。
“上過你的床又怎麽樣！愛過你又怎麽樣！不都被你忘了嗎！在你眼裏我不是眾多Lucy、Lily中的一個嗎！我死了關你什麽事！我沒死在你麵前不就行了嗎……”
他的嘴唇吞沒了我的尾音。
“唔……”我側過頭掙脫他的嘴唇，不願看他，眼淚流得更加厲害。
“嗬嗬……”他低笑起來，“你怎麽不說了？”
“……”
他伸手揩去了我的眼淚，在我耳邊說：“別誤會，我留你，隻是因為怕我爸罵我。”說著，費凡起身，理了理身上弄亂了的襯衣，走到另一張沙發上躺下，用手背蓋住額頭：“我累了。”
我也累了，無力逃脫，閉上眼睛便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城市的燈火在夜裏被點亮，霓虹閃爍，星星點點的燈光組成了一幅和諧美麗的畫麵，像黑夜裏閃爍的群星。
費凡出去了。我站在客廳的巨大落地窗旁，麵對空空的客廳和繁華的街景，不知道今後的路該怎麽走。
踱步到費凡的房間，開燈。突如其來的光亮讓我有些睜不開眼睛。黑色與藍色為主色調，清冷而淡漠，奢華而低調。他失去了記憶，但沒有改變風格。
KingSize的大床沒有睡過的痕跡，被子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褶皺。是某個賢惠的女人為他收拾的嗎？Lucy？Lily？Hanna？又有多少個女人上過他的床？
我不禁暗暗嘲笑自己的小肚雞腸，或者說，是多管閑事。
“你在看什麽？”費凡清冽的聲音突然響起。
我轉頭看他，並不回答。
“吃飯吧。”費凡慵懶地眯了眯眼睛，徑自走向餐桌，入座，看我。
我朝他走去，在他麵前坐下，拿起調羹，低頭看見一碗南瓜銀耳粥。我遲疑了一下便開始吃了。
“是我爸讓我買的。”費凡看了我一眼，突然解釋道。
“我知道，並沒有想多了。”我低聲回答。
他不會記得我最喜歡的粥，我知道的，這點自知之明我是有的。
費凡站了起來，朝自己的房間走去：“客房是除我房間之外的每個房間。”
可能是睡得太多了，我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沒有睡著，拿來手機看了看時間，淩晨兩點三十三分。我蒙上被子想快點入睡，但最終無可奈何。喉嚨幹澀，我從床上起來，想去冰箱裏看看有沒有水。
我怕吵醒費凡，盡量輕地開門，關門，連走路都小心翼翼。經過客廳時，隱隱約約看見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手裏捏著還未燃盡的煙，是費凡。睡著了嗎？怎麽坐在沙發上睡，一定很冷吧。
我寶來被子，拿掉他手裏的煙，把被子輕輕蓋在他的身上。他還是那樣好看，輪廓分明的臉在黑暗中熠熠生輝，濃密的睫毛微微卷起，然後顫抖了一下，倏的一下張開，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睛來，直勾勾地看著我：“幹什麽？！”
我嚇了一跳，整個人往後一躲，就在我差點摔倒時，他拉住了我的手，等到我站穩後又鬆開，語氣滿是不悅：“回答我。”
我沒有看他：“沒什麽，口渴，我去喝水。”說著，我便朝廚房走去，拿水，喝水，往房間走，飛快地幹所有事情，隻因為害怕聽見任何我不想聽的冰冷話語。
我推門正要進房間，卻聽見他的聲音傳來：“你……和我在一起過？”
我攥緊了睡衣的衣角，不願回答什麽。隻聽見他的腳步聲向我靠近，然後在離我不遠的地方站住，似是耐心地等我回答。
他永遠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我不能自控地回頭：“對。”聲音細若蚊足。
“那麽……”他看著我的眼睛，”你愛過我？
“……愛過。”我已經低入塵埃。
“現在還愛嗎？”他笑了笑，臉色有些蒼白。
“你說我愛不愛？”我轉頭不再看他，隻是緩緩地說道，“倘若我不愛，會不會顯得我更加卑鄙？可就算我愛，也不過顯得我更加卑微。而對你來說，都不很重要，拖你覺得有趣，或者想借此嘲笑我，那麽我仍然愛著。”說完，我便邁步走進了房間，輕輕地關上門。
他的表情如何，我無從得知。隻是那個夜晚，我沒有聽見他離開的腳步聲。也許他會在門口沉默地抽幾根煙，也許他並沒有站在門口，已經快速地離開了。
他早就已經不再愛我，問這些所謂愛或不愛，不過是好奇並且想要知道他的過去。可了解的是過去已經永遠過去，我們都隻能活在當下，無法回到原點。
我靜靜地靠在門上，眼淚已經沾濕了衣服。無法用語言描述我的心究竟疼不疼，我隻是為我的這番話落淚。在這之前，我真的沒有思考過我還愛不愛他。我以為這樣的問題既不需要思考，也沒有思考的意義。可當我就這樣將它赤裸裸地說出來之後，我卻驚訝地看見這些用心愛著的時間裏，自己愛得卑微，愛得可憐，愛得沒有價值，愛得已經是滑天下之大稽。所以這樣的愛情並不值得被同情，甚至不配被稱之為愛情。因為隻是我一廂情願罷了，對我而言就算能勉強稱之為愛情，對他而言，是累贅，是負擔。
倘若我不再愛他，那麽如今，我不會這樣穿過千山萬水來尋找他。可若我還愛著他，那麽我也隻是用最近的距離感受到我的愛情的廉價。我以為的天高地厚的愛情，如今，隻能給他徒增煩惱。多麽可笑，多麽殘忍。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為他留了多少眼淚，隻是那晚，我突然悲哀地知道，為什麽我這樣竭盡全力去愛一個人，心卻這樣地疼。
是因為他不愛我，甚至從未在乎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