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網球場側麵立著一道高牆,高牆和鐵絲網之間有一道十米多寬的長長過道,許多網球初學者聚集在這條過道上,手握球拍笨拙地對著牆麵練習揮拍和擊球。
過道與整個被鐵絲網框住的網球場等長,一眼望過去,穿著各色衣服的學生錯落地站著,同一時間有數不清的網球乒乒乓乓地砸在牆上彈回地上,聲音響成了一大片。
其中一個穿著深藍色短袖的男生姿勢看起來最專業,揮拍間遊刃有餘,每一球的落點都與先前大差不差。前一天晚上下過一場小雨,地麵還有些濕,網球沾染了汙跡砸在牆上,幾百次的落點形成了一個人頭大小的區域。
“喔……”趙夜白輕歎了一聲。
關文初回過頭沿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收回視線在一塊空地站定,趙夜白照舊向前走,砰地撞到了他身上。
“不好意思學長,我……”趙夜白後退了半步,麵帶歉意。
關文初未做回應,把球袋摘下,拉開拉鏈取出了一支藍白相間的球拍。
“就在這裏練。”
“哦,哦,馬上。”
趙夜白取出自己的球拍,揮了兩下試試手感,把球袋掛到身後的鐵絲網的鉤子上,轉身在離關文初不遠的地方站定,扭頭看著其他新手的動作,問:“學長,是要像他們那樣練嗎?”
“先學動作。”
“動作……”
“站過來。”
“哦。”
趙夜白往關文初身邊挪了一步,兩人之間仍有著兩步的距離,關文初直接大步跨過來,肩膀與他的碰到了一起。
……有必要這麽近嗎?趙夜白生出一股想逃跑的衝動。
關文初微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手抬起來。”
趙夜白的肩膀微不可查地一縮,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握緊,學著關文初的動作,把另一隻手抬起。
“先學怎麽握拍。”
說到“握”字,關文初抓住趙夜白那隻握拍的手道:“鬆開點。”
“哦哦。”趙夜白鬆開手。
窄而長的手指自趙夜白的掌心頂入,撥開他的手指,取下他手上的球拍,“……?”
“拍柄這裏抵住虎口,握到下麵一點。”
整個手背都被微涼的掌心覆蓋著,半邊手臂仿佛被打了一層厚厚的石膏,僵硬地任由關文初擺弄。
按照關文初的指示握好球拍,他不動聲色地抽回手:“……是這樣嗎學長?”
“嗯。”關文初在他身邊站定,從口袋裏拿出一顆網球,“揮拍的時候手肘向後拉,畫弧,手臂不要鬆。”
網球落在地上彈起,被橫截過來的牌麵帶起,一聲脆響過後,在空中劃出一條線,砸在了對麵的牆上,彈回,飛起,彈回……
關文初基本沒動過地方,維持著最初的姿勢,似乎沒費什麽力氣,輕鬆切換著正反拍。
外行看熱鬧,趙夜白一個純粹的門外漢無法從技術層麵評價關文初的動作,隻覺得這項運動集克製、優雅於一身,簡直是為關文初量身定做的。
幾個回合後他察覺出關文初與別人的不同,關文初的擊球聲極有節奏性,不僅球的落點範圍控製在一顆網球大小,連擊球的間隔都是相等的!
藍白相間的球拍忽然向下壓去,然後一翻,一顆網球在拍麵上環繞了兩圈穩穩停住。
“學會了嗎?”
……這誰學得會?不是誰都像學長一樣適合打網球啊。
趙夜白倍感壓力,“我試試吧。”
他活動了一下肩膀,調整好姿勢,將網球往地上一砸,回憶著關文初的姿勢猛地一提手臂,咚的一聲悶響,網球直朝牆壁砸去,反彈回來時速度仍然不減,飛掠過趙夜白的頭頂,拋向了鐵絲網。
關文初客觀地評價:“力氣太大了。”
趙夜白:“……”
關文初把自己的球拍立在一邊,自趙夜白的身後把住他的手,向後拉開到一定程度,然後用力提起,如此往複了幾次。
“上臂緊收,小臂放鬆。”
趙夜白壓根兒沒仔細聽關文初說什麽,後頸上的細小絨毛被撩得發癢,關文初的說話聲隔著不到一掌的距離透過他的後背傳到了胸口。
心髒撲通撲通地劇跳起來,淡淡的紅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沿著脖根迅速攀爬到了耳後,他猛地側身掙脫出來,狼狽地退後了幾步,眼神飄忽:“學長你去忙吧,仇溪學姐等很久了,我自己練就可以了!”
眉間微動,關文初眸光沉凝地看著趙夜白,趙夜白被盯得心裏發虛,唯恐是自己的反應勾起關文初的疑心,勉強笑道:“要不然,我們先休息一下?”
沒練幾分鍾就要休息實在跌份兒,趙夜白找補道:“昨天睡得有點晚……”
“……嗯。”
周末來打網球的人不少,幾個長椅都被休息的人占滿了,這意味著想要休息就要和關文初一起站在場邊,光是想到那個場麵,趙夜白便覺得尷尬至極,於是道:“學長,我去買點飲料,你有沒有什麽想喝的?”
“沒有。”
“那我自己看著買。”
趙夜白站在自動販賣機前掃碼付款,骨碌碌一陣響,幾瓶飲料滾到了下麵的取物槽。
他心不在焉地把飲料一瓶瓶地塞到懷裏,腦子裏不斷回放著剛剛關文初教他打網球的畫麵。
手背上似乎還殘留著微涼的觸感,他抱了滿懷的飲料轉身往回走,琢磨著是不是他的感覺有誤差。
……是他最近和學長接觸的太少了嗎?所以他才在麵對學長時一驚一乍的。
有那麽一瞬間,趙夜白覺得關文初最近是在刻意接近他。
桌遊社那天算一次——在此之前,據楓楓學姐說,他很少參與線下桌遊之類的活動,就算到場也隻是在一邊坐著忙自己的。
然後是昨天的那場籃球賽——這種活動對他沒有任何吸引力,到場觀賽可以歸結於學生會的集體行動,群裏那句話要怎麽解釋?
趙夜白立刻反駁自己:解釋什麽?沒什麽好解釋的。還不許人家說話了嗎?也許人家就是想減壓放鬆一下呢!
沒戲。
——不要再去分析人家的動機心理,隻要記住沒戲就好了。
埋頭走過一塊告示牌,忽然聽到有人喊住他:“趙夜白。”
趙夜白刷地抬頭,隻見關文初就站在告示牌前看著他,“……學長?”
愣神的功夫,手臂不知不覺地鬆了勁兒,一瓶飲料從手臂和身體之間的縫隙漏了下去,他忙彎腰去撿,又一瓶飲料從懷裏擠了出去,撿一瓶掉一瓶,生動形象地演繹了一波熊瞎子掰苞米。
一隻修長的手撿起他麵前的一瓶可樂,繼而撿起另外兩瓶掉在地上的飲料,趙夜白丟臉得不想抬頭,悶聲道:“謝謝學長。”
飲料掉在地上,沾上了些塵土,與關文初纖塵不染的手完全不搭。趙夜白道:“學長,我來拿吧。”
關文初:“不用。”
自動販賣機在網球場和遊泳館之間,距離球場大概有一百來米的距離,趙夜白看著穿著一身運動裝依舊淡然高冷、氣質拔群的關文初拿著三瓶飲料走下台階,頓時覺得先前的揣測可能性為零。
青天白日的,做夢也要分時候啊。
趙夜白沒話找話:“學長你怎麽出來了?來買飲料嗎?我買回去就好了嘛。”
關文初道:“來接你。”
“……接我?”趙夜白的臉上閃過驚訝之色,隨即笑道:“我有什麽好接的,也不遠,我還能走丟了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關文初:“……”
趙夜白:“……”楓楓學姐,我需要你。
楓楓遠在百米之外,自然不可能過來救他。趙夜白頭一次覺得和別人聊天是這麽難熬的事,他對關文初有多出朋友層麵的關心,便無法控製自己有多出朋友層麵的忌諱。
近百米的路走了一半,還剩下五十多米,隱約可以聽到球場上的擊球聲。
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什麽恰到好處的話題,就在他要自暴自棄時,忽聽關文初道:“下場比賽是什麽時候?”
“籃球賽嗎?下周三在隔壁商大……你要來嗎?”
“可以。”
“?”可以?
趙夜白馬上反應過來:“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有事的話就先忙你的,不用特意過來的,也不是在本校,還要去商大,太麻煩了,下次在本校的時候……”
“如果是楓楓要去,你會阻攔她嗎?”
“什麽?”
距離球場還剩三十多米,關文初停住腳步,趙夜白茫然地跟著停住:“……學長?”
關文初落後他半步左右,麵色沉靜,目光中卻翻湧著某種壓抑的情緒。他克製地抿了抿唇,抬起眼簾,道:“我做了什麽讓你討厭的事嗎?”
“…………?”
趙夜白睜大了眼睛,怔了怔,忙道:“沒有,沒有沒有,沒有的事!”
他連說了四個“沒有”,手裏拿著飲料不能擺手,隻好猛地搖搖頭,語氣之真摯誠懇,眼神之熱切,恨不得指天指地發誓。
關文初看著他,眉頭皺了皺,竟隱隱有些煩躁的意味。
“啵”的一聲輕響,仿佛瓶塞被頂開,壓縮到極致的情緒蔓延出來,周圍的氣溫陡然下降了幾個度。
趙夜白不自覺地攏緊了懷裏的飲料:“……”他說錯什麽了嗎?
關文初目光如同夏日午後映在水底石頭上的陽光,斑駁寂寥,聲音卻依舊平靜,隻是訴說著一個他多次考證過後的事實:“你在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