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131
秦牧雲眼神微動, “我雖然隱隱感覺到何福他們在努力掩埋你父親的痕跡,隻是一直想不通為什麽。但現在,看完你父親的賬本, 我卻有點明白了。”她秋水一樣的眼眸中閃過異樣的光芒, “羨詞, 雖然我不想讓你取出來, 但如果你想, 就盡管取。”
趙羨詞聽她說罷,怔怔半晌,問道, “你覺得,他們為什麽隱瞞?”
“自然是因為,趙大人不經查。”秦牧雲緩慢道, “一旦有人查這些事, 趙家麵臨的,可能就是滅頂之災。所以,他們都不希望有人介入你父親的案子,不然, 不知要連累多少人。”
趙羨詞沉默片刻,“那朝廷, 為什麽不查?”
“我不知道, ”秦牧雲搖頭, “羨詞, 我們還太年輕, 沒經曆多少事,你父親的事情隻怕很不簡單。但直覺上,我覺得, 趙大人的事,還是不要在人前顯露的好。”
“話雖如此,”趙羨詞指尖撫過那夾層,緩緩道,“但既是我父親,不管事情輕重,總要關聯趙家,我作為他的女兒,自然也難以置身事外。”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既然如此,與其蒙在鼓裏,不然看個清楚明白。”
於是取了針來,小心翼翼挑破中間串起每頁紙的細線,終於取出夾層中的薄紙。
趙羨詞屏住呼吸,在秦牧雲的幫忙下,放輕動作展開紙張,看到上麵的內容,就震驚了。
“這——”
竟然隻是一副畫像?
就這?
畫中女子明眸善睞,約莫十九歲的年紀,卻神采飛揚,神態舉止無不透著難以隱藏的優雅貴氣。然而身上衣物卻極為尋常,仿佛鄰家少女。
整張紙鋪展開來,約有兩頁紙那麽大。但紙上隻有一幅畫,甚至連題字都沒有。
趙羨詞和秦牧雲麵麵相覷,甚至有點尷尬:“這不會是我爹的紅顏知己吧?也不知道有什麽好藏的。”
話雖如此,趙羨詞卻總覺得畫中人的眉眼有些眼熟,隻是一時想不起來。
“也許,這就是那位神秘的月娘?”秦牧雲猜測道,“倘若月娘這個人,真的在當年的南省如此聲名赫赫,就連福伯他們都念念不忘,那麽,趙大人鍾情於她,也在情理之中了。”
“是挺神秘,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也打聽不到。”趙羨詞端詳著畫中人,喃喃道,“可我總覺得這人有些眼熟,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秦牧雲笑道,“你要是真見過她,理當見之難忘才是,怎麽會記不起來。”
“就是眼熟,但要說見過——那倒未必。”
一時半刻也查不出什麽來,倒讓她二人白緊張了一回。
秦牧雲已經開始著手寫《兩相歡》的姊妹篇,本子不長,但寥寥幾個劇情描述了兩家族是如何沆瀣一氣狼狽為奸的,為防本子威懾力不夠,還特地點了下聯手貪汙賑災糧款的事。
民間戲曲傳唱,常有因實事而作的新篇,向來不大有人管。魏、楊兩家管了《兩相歡》,卻沒想到,在趙羨詞再次砸錢請人把秦牧雲寫的續篇譜曲唱戲之後,這出戲被百姓們私下換了個名頭傳唱。
因是新名頭,一開始兩家都還沒有太在意,直到《兩大奸》愈發廣泛傳唱,才再次引起他們的注意。楊士顯臉色鐵青,叫了兩個唱曲的到府上,讓人唱完後,暗地裏下狠手,命下人將人往死裏打。
於是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禁止這出戲。
但這總歸不是辦法,禁了一出又一出。楊士顯陰沉沉道,“爹,要不然幹脆禁止茶館唱戲得了,一群刁民遊手好閑,天天造謠生事。”
“雖然也是個法子,但朝廷律法中,並沒有不讓人唱戲一條。”楊參麵上沒什麽表現,實際上心急如焚。
“爹!律法不還是人定的,這南省如今您說了算,禁止唱戲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好了,為父自有定奪。你先退下吧。”
楊士顯還要說什麽,但看著他爹的臭臉,也不敢再多言,拱手退下。
楊參又叫住他,“這陣子你最好消停點,哪兒不要去,知道嗎?還有,不要再去找你姚姨娘,不管怎麽說,她現在也是你姨娘輩的。”
聽到這裏,楊士顯臉色更難看了,咬著牙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是。”
卻又惡狠狠地盯了楊參一眼。
那水一樣的姑娘,明明是他從外麵帶回來的,卻被他爹看上,納為妾室。說什麽是為他好,免得影響他和京中小姐的婚約——楊士顯咬牙切齒,這個老色胚,說的冠冕堂皇,還不是見色起意!
偏偏這等事,還誰都不能說。
一時間,楊士顯還有些懷念趙麒年那個二愣子。
至少,這個時候,他就可以弄趙麒年一頓,好解解氣。
然而,楊士顯並不知道,此時此刻,趙麒年的日子並不好過。
赴京的船一路過南省,經江城,眼見著離南省越來越遠,卻在某一日遭了搶劫。
一船的人,跑的跑,逃的逃,甚至還爭搶著奪走了船上的金銀細軟和食物。
趙家母子哪裏見過這等陣仗!趙麒年見勢不妙,也去爭搶,但他養尊處優慣了,平時也都是一冷臉,家裏下人就瑟瑟發抖,哪曾想如今不堪一擊,誰都能踩他一腳。
最後,東西都被洗劫一空,連船都被搶走了。
母子倆不得不下船逃命。
好在季馥蘭身上還藏了些銀錢,這才勉強在一個叫不出名字的小鎮落腳。
原以為夠慘了,可是,萬萬沒想到,南省追債的竟然還能找來!
兩人身上所剩不多的錢,這次確實見了底。
季馥蘭被人攔在一旁,那群凶神惡煞模樣的人,不由分說就把趙麒年打了一頓,也不管趙麒年說什麽,更別提所謂求他們回南省找趙康幫忙的事。
因趙麒年幾次三番被揍,季馥蘭心疼之下再三逼問,總算知道緣由,差點氣的一口氣過去。
“你——你這個混賬東西!”
季馥蘭醒來後,眼淚落個不停。
兩人躲在街角堆滿穢物的旮旯裏,季馥蘭惱的隨手抄起旁邊的枯樹枝,就往趙麒年身上招呼。
趙麒年躲閃不及,又挨了一頓打,惱道,“母親你瘋了嗎?別人打我還不夠,您還打!”
然而季馥蘭並沒有停,“我打死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
畢竟,誰乍聽到家產被敗光的消息,都很難心平氣和的接受。
趙麒年見她這樣,更不敢提連家宅都被他抵押出去的事。
眼見著無望到京城,更別提籌錢了,不斷逃債驚惶度日的趙麒年,總算隱約意識到,自己可能被那個趙康坑了?
他氣的咬碎了後槽牙,卻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隻能無可奈何地咽下這口氣。
更何況,從小到大養尊處優的趙麒年,哪裏吃過這種苦頭?居無定所四處躲藏,甚至連飯都吃不飽。不過短短半個月,他就沒了心氣,甚至想,隻要趙康願意幫他,他可以大度的不再計較趙康的壞心。
可惜,趙老板忙於救人,絲毫不知道他的心思——趙小姐要是知道的話,隻怕趙麒年的苦還要再加三分。
南省近日簡直風聲鶴唳。
本來唱戲也沒什麽,不過是給兩家多了一些壓力。
但如果戲裏三言兩語唱到了過去的舊事,就不免令人膽戰心驚了。
魏綿年過半百,這些年都已經不問家事,家中一應事宜都交給了大兒子魏毅。
但在重要的事情上,魏毅依然要向魏綿請示,比如魏青梅的婚事,就是經他首肯的。
如今這出民間戲稱《兩大奸》的戲,讓魏綿冷汗涔涔,再也不能穩坐家中。
他聽完這出戲,連夜趕往楊參家,要細細商量此事。
楊參也是晝夜難眠。他素來貪財好色,但平日裏表麵功夫做得好,尋常人看不出來,就連監察江南百官的禦史秦知寒,似乎都被他瞞過了。
可越是如此,楊參越是不敢讓人提舊事。
“這趙自省八成是留了後手啊大人,”魏綿擦著不住冒出的冷汗,“這些年,我們都相安無事,怎麽杜家一出事,就有了這檔子戲,楊大人,您可要想清楚啊。”
楊參不耐煩地打斷他,“當初要抓杜三酉父子的是你兒子,現在又說要我想清楚,哼,怎麽,這知府不如讓你來當?”
魏綿頓時嚇得跪下來,近六十的老人,跪在楊參麵前,“大人息怒,小老兒心中急切,有所冒犯,還望大人見諒。”
楊參眼中神色幾變,這才坐定道,“你起來吧,我並非有意針對你,你急我也急。”頓了頓,又道,“果然趙自省不是好相與的,都死這麽多年了,還能興風作浪。”
魏綿眼觀鼻鼻觀心,輕易不再言語。
楊參自語道,“他的死跟我們無關,我倒不怕。”又說了最近這兩年,總覺得有人在翻舊賬的事,“隻是這杜家——魏老爺,要不,你幹脆成全青梅和杜翰林好了,如今鬧出這檔子事也好,至少我們能確定,趙自省確實留了後手,在護著他過去那幫人。你家以後行事收斂點,輕易不要得罪杜三酉這些人,還有那個趙康——”
楊參皺皺眉,“如果他當真是趙自省的私生子,那恐怕隻可能是那一位的血脈,我們就更得罪不起了。”這趙康的身份,自從爆出來後,楊知府暗地裏派人查了很久,結果不管怎麽查,都發現趙康出身經曆絲毫不差,“怪不得秦禦史肯把女兒嫁給他。”
這似乎更加佐證了楊參的猜測。
可越是如此,楊參才越感到害怕。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個趙康的身份怕有貓膩,但你就是查不出端倪來,如此這般,細想起來,豈不令人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