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116

  屏風後的趙羨詞,聽到母親這番話, 唬得眼皮直跳。


  許久後, 才聽到秦牧雲的聲音,“人走了,出來吧。”


  趙羨詞這才和晚晴探頭探腦的出來, 見人已經被福莘送出去了, 到底鬆口氣。


  “嚇死我了, ”晚晴拍拍胸口,一臉憂愁, “老夫人竟然親自過來, 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再來……”


  趙羨詞也拿不定主意, 雖然人被秦牧雲應付走了,但到底沒見著自己。


  “短時間內應該不會了,”秦牧雲道, “她此來, 應該是想打探你的虛實, 怕你要搶趙家產業。”畢竟一口一個“庶子”, 語氣中也是藏不住的滿滿嫌棄, 秦牧雲想聽不出來都難。


  不過這次已經被認真地敷衍了,就算自恃身份, 趙夫人也不會再來第二次, 至少短期內不會。


  但人不來,不代表她會善罷甘休。


  趙夫人一回到家,就對著趙麒年一頓哭訴。她為趙麒年操碎了心, 偏偏兒子不爭氣,去找了幾次那趙康,沒見到就不去了!最後竟然要自己一個婦道人家出麵。


  幸虧今日接待自己的是禦史小姐,不然她一個婦人,哪怕要見的疑似是先夫的私生子,終究也是不夠妥當。況且,以她的身份,就算趙康是趙自省未認祖歸宗的私生子,也該由趙康來拜見她,如今這一去,到底落了下風。


  尤其還什麽都沒問出來。


  就算以後有人提及此事,能說她大度賢惠,可如此沒有證據捕風捉影地去了,難免落人口舌。


  季馥蘭深深歎氣,如今女兒不在身邊,就連個能訴苦的人都沒有了。惱的她等趙麒年一回來,就對著兒子一對訓斥,訓得趙麒年心裏窩火,愈發看趙康不順眼,滿心憤懣地去找了楊士顯,決定給趙康好看。


  但此刻,趙羨詞卻不知道即將麵臨的麻煩,隻為能躲過母親而鬆了口氣。


  “反正這段時間,我是不敢出門了。”晚晴心有餘悸。


  當初在雷守青的幫助下,從趙府私逃出來,那是趙夫人沒有計較,不然,她作為趙家家養的下人,就算是告到官府去,也不占理。


  說罷,晚晴急忙去尋莫小十和小蓮去了,囑托她二人若是見到趙府的,一定要繞著走。


  待隻剩下夫妻二人時,趙羨詞迎上秦牧雲探究的目光,就有點心虛。


  果不其然,秦牧雲牽了她的手,把人帶到院子裏的長亭上,左右無人時問她,“我記得,你上次說,後來,你嫁給了雪津?”


  她問的平淡,趙羨詞卻頭皮一緊。


  “雖然如此,但那時周家情勢已不大相同。”趙羨詞硬著頭皮道,“況且,雪津心裏都是你,雖然對我也有幾分親熱,但知道娶的不是你,頹喪了許久。”


  秦牧雲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用力握住她手腕,把人堵在長亭一角,咬牙切齒道,“我在意的是他中不中意我麽?”


  “嗯?那你在意什麽?”趙羨詞眸光閃動,努力壓著唇角的弧度。


  她又不傻,豈會聽不懂秦牧雲的意思!

  “我在意什麽!”秦牧雲氣得想笑,用力一口咬在趙羨詞唇上,惡狠狠地說,“你這個女人,真是沒良心的很!”


  然而觸到柔軟馨香的唇,秦牧雲的狠勁又化作繞指柔,“趙姐姐,好夫君,我在意什麽,你難道不知?”


  趙羨詞就有點眼巴巴地望著她,“你會因為這事,嫌棄我麽?都說女子清白最大,我若是不潔之人,怕你不喜。”


  “……”秦牧雲被她可憐巴巴欲說還休的眼神,狠狠地刺激了下。停頓片刻,才把人揉進懷裏,“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


  隻是太過愛重,所以不願意讓旁人染指。


  這話卻不大說得出口,秦牧雲放低了聲音,輕柔道,“羨詞,你是什麽樣,我都中意。”況且,就算要說個髒字,那也是周雪津不幹淨,他向來拈花惹草慣了。


  一時間,秦牧雲想,什麽潔不潔呢?趙姐姐始終都是趙姐姐,難道因為她與丈夫有過肌膚之親,便成了不潔之人麽?秦小姐可不這樣認為,“我的羨詞,一直都是天底下最幹淨的人!”


  不過是自己占有欲過重,才對這事心存芥蒂。但此刻,看見趙羨詞眼中的忐忑,秦牧雲又覺得,這都不是事兒了。


  看著秦牧雲釋然的語氣,趙羨詞就鬆了口氣。她雖然並未與周雪津圓房,但既是夫妻,難免偶有親近之舉。原先還不覺得,可如今與秦牧雲結成夫妻,便總覺得自己好髒。


  不似秦小姐那般清白,從始至終都是冰清玉潔的姑娘。


  而她自己,又是嫁過人,又是扮做男裝拋頭露麵,多髒呀!


  以後要被揭穿了身份,不知道要挨多少唾罵!

  這般想著,便不由將話說了出來。


  秦牧雲聽得一愣,疑惑道,“姐姐何出此言?你哪裏髒了?”


  “歡愛一事,本就不過是漫長人生裏的短短一段,情之所至,水到渠成。若是女子與人歡愛就是不潔,那天下的婦人豈不冤枉?”秦牧雲心疼不已地道,“你莫聽那些男子胡說,他們不過是把女子當玩物罷了。你想,便是嫁了人,也不過是換個稱呼,人還是那個人,又何來變髒一說?真要說變,也是被瑣事磋磨了,變了心性,損了靈氣,那才叫變。”


  秦小姐反骨上頭,早不滿世間不公,事事都要以男子為尊,便連歡愛一事,也向來隻有女子受辱,世人少有指摘男子的,甚至男子還以風流為雅。


  但她與趙羨詞已有魚水之歡,便覺得對身體的享受與占有,並不能用“潔”與否來描述。


  雖然隱秘羞人,但也如吃飯睡覺一樣尋常的緊。


  也不知道髒在何處,又雅在何處?又何以對男子是雅,落到女子身上便成了髒?


  她因入了此門,揭掉了人們於歡愛上遮掩的神秘麵紗,便不覺得歡愛有什麽高潔之處。


  也不是很明白,這等尋常事,何以大家遮掩過甚,還要將之捧上雲端,似乎一個女子冰清玉潔就是最大的讚譽,秦牧雲覺得,對一個女子最大的讚譽,應該是像趙羨詞這樣,盡管麵臨很多困難,但總能勇敢麵對,一一解決,雖為女子之身,行事卻不弱於男兒。


  這樣的一個姑娘,怎能簡單粗魯的用一個不堪一擊的“潔”字對她蓋棺定論呢?

  況且好似隻要冠上“不潔”之名,就能將一個女子釘死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秦牧雲對此很不讚同,畢竟要真說不潔,在季馥蘭和周樂清的眼中,未出閣的女兒家,拋頭露麵隨意接觸男子,就已經是不守婦道的極肮髒之人了。


  秦牧雲才不舍得這般莫名折辱她的趙姐姐。


  ——愛她時,除了愛她的身體,更要愛她的心啊。


  “羨詞,莫說你沒有跟他圓房,便是有了肌膚之親,你也不髒。”秦牧雲說著,還有點生氣,“你不要這麽輕賤自己,在我心裏,你比男兒都要有本事,哪裏談得上什麽髒呢?”


  又說,“你既這麽想,那我與你床笫之歡,也是醃臢事了麽?”


  “當然不是!”趙羨詞心裏著急,“雲兒,好娘子,好雲兒,我斷沒有這樣想!”


  “那你倒是說說,你髒在哪裏?”秦牧雲非常不喜歡自己這麽寶貝的趙姐姐,竟有如此輕賤自己的念頭,“你每日去福隆樓查賬,幹幹淨淨的去,累的一身汗回來,滿手都是黑乎乎的墨漬,那叫髒,但是手髒了,身上髒了,洗洗也就幹淨了。你與我行夫妻事,每次都要沐手淨身,我們幹幹淨淨的歡愛,便是因此出了汗,弄髒了床褥,洗洗也就幹淨了。便是我留在你身上的痕跡,也都是一洗就掉。你倒是說說,你髒在哪裏?”


  被秦牧雲嚴肅又認真的一通問,趙羨詞愣在原地。


  好像……自己真的沒有髒啊!

  “哼,我問你這事,難道是讓你認為自己髒的嗎?”秦牧雲還有點生自己的氣,她不過是對趙羨詞的占有欲作祟,以至於不管歡愛還是其他,總而言之,就是不想讓任何人碰趙羨詞一根頭發絲兒,但絕沒有憑此輕賤趙羨詞的道理。


  秦牧雲摸著趙羨詞的後頸,暗想,如果自己對此事耿耿於懷,那麽,該反省的應該是自己。心裏被對女子充滿惡意的教化上了枷鎖,才會把這個枷鎖也往趙羨詞身上套,就像趙羨詞早已給自己判了刑一般,明明幹幹淨淨一個姑娘家,非覺得自己髒。


  好在她這些年散養著,沒有像母親和季馥蘭一般,被府上反複的規矩和女德過於荼毒,甚至因雜書看得多,如今又有了親身體會,反而更能尊重同樣身為女子的趙羨詞。


  趙羨詞在她懷中沉默半天,想了許久,忽然覺得,她的雲兒說的好有道理!


  自己一點也不髒!


  趙羨詞頓時感到渾身一輕,她想,是啊,我哪兒髒了?我努力謀生,不依靠父母丈夫,不仰人鼻息,哪怕曾因過於愚孝而嫁給了周雪津,那髒的也是逼自己嫁人的,髒的是那愚孝的念頭,而不是自己啊!


  別說當初沒有肌膚之親,就算真有,那也不能說自己不潔,說自己髒。


  哪裏髒了?洗洗不就幹淨了?


  因心中輕鬆,趙羨詞長長吐出一口氣,滿心溫軟,忍不住抱著秦牧雲親了一回,“雲兒,能與你相好,真是我這兩輩子最大的幸運!”


  她就說嘛,雲兒一直都是個挖不盡的寶藏!常有驚人之語,雖不能被世俗禮法所接受,但趙羨詞覺得,不能被接受,不代表就不對。


  秦牧雲又咬了她一口,“我看你的小腦瓜,就是烈女傳看多了!”


  看來,自己那個斷斷續續沒寫完的本子是時候繼續撿起來了!

  雖然隻有趙羨詞一個讀者,但,正因為如此,才要好好寫啊!


  何況,趙羨詞明裏暗裏催過許多次了,又不願戳破秦小姐那層遮羞布,隻當不知誰寫的。


  但秦小姐自從寫到兩位姑娘進了山,在山中遇暴雨無奈留宿山洞有些親密之舉後,就再也沒寫了!可把趙羨詞給急的,然而催又催不得,急又沒有用,最後索性把原稿鎖在箱子裏,免得越看越想知道後麵發生了什麽。


  不過,為了暗示自家娘子寫下去,趙羨詞做了不少功夫。比如,送書。


  因知道秦牧雲好搜羅各種書籍,趙羨詞外出遇到,總要給她買下來。常常人沒回家,書是一摞一摞地往家送。她們的那個書房,都要被秦牧雲的書給堆滿了。


  就連趙羨詞的賬冊等諸多福隆樓記錄本,都被擠得無處安放。


  眼見著家裏書籍越堆越多,趙羨詞覺得,是時候給秦牧雲單獨開辟一個書房了!


  這事本來早該定下,但趙羨詞太忙,福隆樓每日都有各種雜事,她離開太久,這幾個月的賬目和經營細則都還沒有過目完,打算過一陣正式召集福隆樓的各位開個會呢。因此一時沒有分心去做。


  再加上,從揚城回來後,趙羨詞一直心心念念著想開個客棧或者酒樓,但南省因位於運河樞紐,所以客棧遍地,酒樓也多,因此一時半刻也找不到很好的契機。


  至於青樓——趙羨詞想了許久,還是決定放棄,且不說她現在的身家不足以撐起一家青樓,就是一想到要找那麽多女子賣身子,趙羨詞心裏就過不去這個坎兒。


  不料這一耽誤,就是兩個月。


  趙羨詞依舊讓雷守青幫著何福在福隆樓忙活,她帶著晚晴在南省春和碼頭附近奔走,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趙羨詞覺得在客商往來不斷的碼頭開家客棧,或許會不錯。


  不過碼頭這裏,最大的地頭蛇就是春和船塢,趙羨詞與春和船塢的當家梁春也算有過幾次合作,就打算請梁春吃頓酒,也好了解一下碼頭的行情。


  晚晴最近跟著趙羨詞奔走,越發覺得見了世麵。隻是有一點不好,小蓮的身體漸漸養好了,原先還粘她的緊,但自從有一次看到秦牧雲在院子裏看書,就饞的黏上去了。


  小姑娘竟然對識字很感興趣。


  秦牧雲看小蓮溫柔乖巧,心裏也有幾分喜歡,便趁閑暇時教她認字,連莫小十都十分感興趣地做了旁聽的學生。


  晚晴旁聽了幾回,覺得秦小姐教字比自家小姐有趣多了,心裏也想跟著去。但架不住趙羨詞總帶她出門,因此常常沒有機會。


  “公子,今日秦小姐又在院子裏教小蓮認字,那位羅大姐跟往常一樣,抱著小囡旁聽。”晚晴一邊說一邊觀察趙羨詞的表情,指望自家公子趕緊吃個醋,好回去蹭個課,聽秦小姐上課。


  然而趙羨詞不為所動。


  畢竟關於羅瑤這個人,秦牧雲已經跟她通過氣,知道此人有所圖,堤防著呢,那就沒什麽醋可吃了。


  晚晴想了想,又努力添了把火,“不過,小囡太小了,估計又是福莘抱著呢。嗐,您還別說,福莘抱著小囡,羅大姐在旁邊順手給秦小姐端茶倒水,別提處得多好了!”


  趙羨詞淡淡的一眼掃過去,晚晴心裏一咯噔,慌忙縮回打探的目光,昂首挺胸,目不斜視的望著前方,心裏撲通撲通跳。


  真是奇怪,明明小姐一向都是很溫和的人,從不打罵她,但不知道為什麽,有時候僅僅是一個眼神,就能讓晚晴嚇得立刻肅穆起來。


  “夫人教字就那麽有趣?”


  趙羨詞一眼就看出晚晴的小算盤,倒也沒與她計較。


  晚晴重重點頭,“聽夫人教識字,就跟聽說書一樣,每個字,一筆一劃都有出處!”


  實際上,因為小蓮從未上過學堂,教起來畢竟困難,所以秦牧雲就一邊閑聊一邊說,發散思維好便於小蓮理解,以至於教一個字要講許多小故事,效果出奇的好。


  趙羨詞扶額想了會兒,“走,我們回家聽會兒去。”


  她因忙不開,也沒機會聽秦牧雲教字。況且她在家時,秦牧雲都在陪她,哪裏還有心思分給別人!

  晚晴高興地跟著她回去了。


  這才傍晚,還沒到家,就看到牆頭上趴著很多七八歲的小孩,甚至還有不少附近村裏未嫁的姑娘,都圍在臨河院子的牆頭,遠遠看去,還以為家裏出什麽事了,惹那麽多人不惜爬牆頭也要圍觀。


  待離得近些,趙羨詞順著圍觀的眾人往裏一看,竟然都在沉迷地聽秦牧雲教小蓮認字。


  她哭笑不得,問旁邊一位姑娘,“你們都是來聽秦小姐教字的?”


  那姑娘乍見身邊多了個男子,還有點臉紅,慌得躲了躲,可又不舍得現在離開,隻好小聲道,“是啊,禦史小姐教字跟說書似的,可有趣了!”


  平日裏,她們這些貧窮的鄉村姑娘,可沒有錢去城裏的館子裏聽書,偶爾有能識文斷字的下鄉講一段書,都是這些鄉下姑娘比過年還開心的喜事了。


  趙羨詞看著圍觀的人不少反多,各個都全神貫注的模樣,再看看院子裏神態自若的秦牧雲,沉吟片刻,她忽然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不如,給秦牧雲專門搞個場所,讓她教字。


  最好能是個比較開闊的地方,這樣的話,這些圍觀的聽眾也有個站腳的地方。不然,都趴在牆頭,像什麽樣子!

  轉念又想到,這段時間,給秦牧雲搜羅的書籍越來越多,往後還會更多,書房隻怕放不下,那不如搞個藏書樓?


  或者,幹脆兩相結合,就在藏書樓前開個教字的場所?不然,一時半會還很難找到兩塊地。最好不要離家太遠,也不能太偏……


  趙羨詞思考了一會兒,渾然不覺,自己也趴在了牆頭上。


  以至於秦牧雲驚訝的目光掃過來時,她還十分高興地對秦牧雲揮了揮手……


  作者有話要說:采訪:請問爬自己媳婦牆頭是什麽感受?

  趙羨詞:感受是沒有什麽感受啦,就是看看自己媳婦啊,假裝看不到媳婦的眼神就好了!


  秦牧雲:……爬牆頭不如爬床頭,趙姐姐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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