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099

  秦府。


  書房中,秦知寒見好友程念生一臉為難, 卻還是硬著頭皮說, “溫言兄, 牧雲大婚在即, 我這番話實在難以啟齒,但奈何小兒頑固, 對牧雲一見傾心,此刻還跪在祠堂裏,非要我來給他提了這門親事。”


  溫言是秦知寒的小字,在這揚城, 有資格稱呼秦大人字號的人, 也就程念生一個人了。就像程念生字咎之, 也隻有秦知寒稱他小字,旁人都得尊稱一聲程大儒。


  當年程念生還在翰林院未辭官時, 便與秦知寒交好,後因為老母守喪執意辭官回鄉, 本以為再難與秦知寒相見,誰料沒過幾年,秦大人竟然攜妻眷來到揚城定居, 這才有了兩人半生的交情。


  秦知寒卻是看著程家老四程鐸長大的,程鐸尊稱秦大人一聲秦阿伯,秦知寒則隨著程念生,叫程鐸四兒。程家老四儀表堂堂,書讀得好, 如今不過十七歲,卻早已奪得鄉試頭名,功名在身,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尤其程鐸為人正派,秦知寒還是很看好的。


  實話說,當初要不是秦夫人提議,說周家有個小公子,性子最知道疼人,想要親上加親,把秦牧雲早早送去了周府,秦知寒早就有意和程家結親了。


  但秦牧雲入了周府,與程家結親一事便再無後音。


  此時聽到好友說這番話,秦知寒歎道,“咎之兄,實不相瞞,我們打算讓雲兒成親的時候,就特地帶了四兒的畫像來——”


  可那麽多青年才俊的畫像,秦牧雲是一眼都沒看。


  秦大人言盡於此,程念生哪有不懂的!可家中兒子還跪在祠堂,程念生少不得要多問兩句,“你真打算把牧雲嫁給一個不通文墨的商人?”


  秦知寒也很為難 ,他就一個病弱的美貌妻子,和一個性子執拗的女兒,這母女倆是秦大人的命根子,他素來權勢心不重,不然也不至於拋下秦家遠赴揚城。說實話,若論出身等條件,他實在是不大看得上趙康,可要是強行阻攔,不知道秦牧雲會做出什麽事來。


  這個女兒,看著柔弱,骨子裏卻比他都倔強,秦知寒也就想著順著她的意思來好了,左右秦家也不缺權勢,隻有妻子高興,女兒開心,婚娶一事就由她們去。


  如今好友這麽一問,秦大人就無奈的捏了捏鼻梁,“那趙康還是識字的,四書五經都讀過了,隻是不大精通。”


  “溫言兄,都說兒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些年你對牧雲太過放縱了。”程念生說的很嚴肅,他雖然喜愛秦牧雲的才華,心底卻依然覺得,一個女子還是要相夫教子的好。秦家獨女身子不好,生養恐怕都成問題,這也是許多年來,程念生沒有向秦家提親的根由。


  但現在不同,秦牧雲習武後,身子越發好了。那麽多雙眼睛盯著秦家,這些事早就傳遍了揚城。程念生特地找大夫問過,說秦牧雲得了高人指點,身子養好後,生養不成問題,程念生考慮到這些才願意拋下老臉為兒子來求親,不然,他是斷斷不會要結親的。畢竟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程念生作為一個老儒生,最看重這點。


  這一點,同樣也是這麽多年程念生深深為秦知寒感到遺憾的地方。然而秦知寒自己不大在意,程念生也就不好多說,隻是偶爾忍不住說起,還是不禁扼腕。


  說實話,這麽多年過去了,要說秦大人沒有一點後悔的意思,那也是不可能的。他早已不是當年愣頭青的年紀,這麽多年女兒不在膝下,秦知寒不是沒有羨慕過好友的兒孫繞膝。可他對周樂清的疼愛又是萬分真心,即便偶爾動了納妾的念頭,看著周樂清的身子就又作罷了。


  眼下又聽程念生如此言語,秦知寒想到女兒的過於放肆,也不由歎道,“確實是寵過頭了,隻是我就這麽一個孩子,又向來久病纏身,哪裏舍得苛責!”


  程念生道,“我實話同你說,去年牧雲出門逛街,老四看見後就心心念念,他這些年在學堂念書,準備後年的大考——同你當年差不多,沒有什麽玩樂的心思,倒是專心苦讀。因而這兩年也沒怎麽來拜望你,要不然這門婚事也輪不到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野小子。好在如今牧雲婚事還沒定,尚有挽回的餘地。你也是看著老四長大的,他為人如何你也清楚。我今日給你保證,倘若老四娶了牧雲,這輩子就絕不會讓他再納妾,通房丫頭都不給他。”


  程念生也很了解秦知寒,知道秦大人是個非常潔身自好的人,隻是過於寵溺妻女。


  一直以來,秦知寒也因耽溺女色在儒林中被詬病,但有他這樣的夫妻做榜樣,隻怕秦牧雲眼裏也容不下旁人,程念生這番承諾,可謂誠意十足了。


  豈料秦知寒沉吟片刻,問道,“若是,雲兒無法生養呢?”


  既是好友,他二人對彼此的了解自然是旁人難比的。秦知寒這一問,就問到了才程念生的軟肋上,以至於程大儒頓住片刻,疑惑道,“不是說,牧雲的身子養好了?”


  秦知寒就笑了笑。


  承諾歸承諾,等他百年之後,秦牧雲若非嫁給一個真心疼惜的人,隻怕日子不好過。高門大戶的日子,其中冷暖誰能比秦知寒更清楚呢?子嗣問題向來是大多數官紳世家的死穴,秦牧雲要是不能生出一兒半女,後半生該怎麽過呢?


  就這麽一個嗬護著長大的寶貝女兒,秦知寒怎麽舍得!


  他有萬般看不上趙康,但唯一看中的一點,就是趙康對秦牧雲的真心愛護,旁人難及。尤其趙康清楚,秦牧雲的身子不適合生養,卻依然義無反顧。那個年輕人,似乎沒有考慮過子嗣的問題,一心都是他女兒的身體健康,這讓秦知寒如何不唏噓!


  若非如此,秦大人絕不可能親自當說客,為這門親事和夫人說項。


  “她是胎裏帶來的病,以後生養隻怕困難,咎之,這事我得跟你說清楚。”秦知寒道,“我不在乎程鐸是否入贅,如果你能接受這個,還能保證四兒不納妾不鬼混,這門親事我就想想辦法。”


  程念生就不說話了,半晌,才道,“溫言兄,你容我考慮考慮。”


  話說到這裏,兩人就略過秦牧雲的婚事,依舊閑聊時局和揚城的年輕人。等將程念生送走後,秦知寒略作思量,決定抽空去看看趙康。


  秦大人覺得,這趙康來揚城大半個月了,自從上次府中拜望過秦夫人後,便再沒見過。如今出了程家這檔子事,揚城就這麽大,想那趙康應該也有所為耳聞了,他便想去看看趙康的態度。


  此刻趙羨詞卻異常焦灼。自從打聽到程家的事,便陷入這種不安裏。


  “聽說,程家四公子還差點拜師秦大人,因秦大人治學有道,當初牽頭主編了《揚城方誌》譽滿天下,文采斐然。程大儒也是參與編纂的人員之一,兩人來到揚城後,一直被揚城學子尊為雙師,都盼著能拜入他們門下。但秦大人從治書禦史改任監察禦史後,就明確聲明不再收學子名帖,所以程鐸才去了學堂。”晚晴說,“但是程家的五個兒子,現在隻有程鐸正值當年,還沒有分家,留在程大儒身邊,很受程大儒偏愛,因而秦小姐不在家的這些年,程鐸便常常隨程大儒拜會秦禦史,傳聞說原來還要認秦大人為義父,但怕秦夫人因此多想,此事才沒成。”


  還不止這些。程鐸年方十七,已經奪得鄉試頭名,如今已經是解元,有舉人頭銜,卻常年不在家,正在書院學習,等著來年赴京參加省試。


  因年紀輕輕就有了舉人之名,早就有媒人踏破了程家家門,可程鐸一心隻有科考,從來不應。誰曾想,去年難得書院放假,就在街上偶遇秦牧雲,一見傾心。等他打聽出秦牧雲的身份時,秦牧雲又已經隨莫曉星趕往了南省,程鐸親自登門拜訪秦知寒,卻沒見到想見的人。


  現在這個時候,程鐸本該準備收拾行李上京城了,可因為秦牧雲的緣故,程家這位四公子無心讀書,一心隻想抱得美人歸。


  程大儒因知道秦牧雲身子不好,擔心不能生養,這才耽誤了一段時間。正禁不住兒子央求,準備向秦家求親時,秦知寒又親自遠赴南省接人去了。


  誰料一行人再回來,就有了秦牧雲和一個商人的婚事。


  程大儒本想就此作罷,隻歎秦牧雲和他兒子沒有緣分,可那程鐸哪裏願意!竟然以會試要挾,說若不能娶得秦牧雲,便不上京參加後年春季的大考。


  險些把程大儒氣死!但程鐸下定了決心,死活不出門,程大儒被逼的沒法子,不得已去找了秦知寒。


  這些事不難打聽,畢竟秦家和程家在揚城是數一數二的人家。


  趙羨詞了解罷事情的來龍去脈,心都涼了一半。其他且不說,一則程大儒與秦禦史幾十年的交情,二則這個程鐸也算是少年英才,又與秦知寒熟稔,不向秦牧雲求親還好,偏偏又對秦牧雲如此青眼!


  再想到秦知寒在南省就不斷要求自己考個功名,趙羨詞就愈發坐立不安了。她現在不僅是白丁,還是商人,商人這個行當,雖然不比前朝地位低下,卻實在也好不到哪裏去。家世出身就不說了,就是樣貌才學,不管從哪個方麵去比,她一定是比不上那程鐸的。


  這麽一想,趙羨詞就更灰心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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