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085
正說著話,沒注意到花船已開到淳河橋部分。花船剛到, 早已在淳河橋上準備妥當的煙火就一齊綻放, 映著漫天星光, 好像在天上潑墨揮毫, 灑出一片片絢爛的奇異景象。
秦牧雲吃驚地舉目望去,隻見煙花四散, 五彩斑斕,以星星點點的夜空為畫布,影影綽綽之間,那漸明漸暗的光影頗像一幅暈染了色彩的水墨寫意圖。
原來, 在河心觀賞, 竟與在岸邊賞煙火是如此不同!
天上被煙火映得如白晝乍現, 河中無聲的倒影與之交相輝映,以至於在船頭的她們二人, 竟好似置身煙火之中一般,不知今夕何夕, 如墜星河,如在雲端。
趙羨詞也被這夜空下的美景驚呆了!
她是無心而為,不料竟意外成就如此美景。
卻見秦牧雲目不轉睛地盯著星空半晌, 忽然將她鬆開,雙手合十開始閉目許願。
半天,才睜開眼睛。
趙羨詞忍不住問,“你許了什麽願?”
“我希望,”秦牧雲望著星空, 聲音放的很輕,“能與趙羨詞平平安安,白頭偕老。”
趙羨詞心頭一悸,慌忙扭過臉去,“傻子,那是煙火,不是流星。”
秦牧雲卻看向她,一字一頓道,“我又不是向它們許願,”她微微笑起來,“我隻想,讓為我花費這般心思的那個人,能知道我的心願。”
趙羨詞不禁倒抽一口氣,愈發覺得臉上燒起來。她竟不知道,秦牧雲何時變得如此會撩撥她的心!
可又禁不住暗想,自己當真能與秦牧雲,平平安安,白頭偕老嗎?
雖然是個很平常的願望,但,凡事越是平凡,才越是難得。
沒有任何預告的淳河煙火,再次陸陸續續吸引了許多人。眼見著煙火漸散,人群愈多,趙羨詞便斂去眉眼,拉著秦牧雲進到船艙裏麵去了。
她還要把衣服換回來。
好在這一路,因是夜晚,兩岸無人,又在船頭沿河而動,全程沒有人發現換回女子裝扮的趙小姐,不枉趙羨詞一番精心謀劃,既要確保自己不被發現,又要好好給秦牧雲慶賀生辰。
到此刻,今晚的生辰禮已大致落下帷幕。
趙羨詞換回男裝,束起長發,重新出現在秦牧雲麵前。
秦牧雲將她按在窗邊,對著鏡子道,“這次,我為你畫眉。”
雖然秦小姐不大精通喬裝打扮,但好在有趙羨詞原先扮做趙康的例子在線,她給化成那模樣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趙羨詞知道她的心事,也就由她去。隻是暗想,看來以後,還是要自己學好這門手藝,不好再多麻煩守青。
這麽想著,便不由借著鏡子望秦牧雲一樣,看秦小姐眉眼專注,卻膚如美玉,端的清冷可人——誰又能想到,私下裏,秦小姐竟如此熱烈張揚呢?
不過,不管什麽樣的秦牧雲,都令趙羨詞覺得動人非常。
她想,但願……但願雲兒的那個願望能夠成真吧!但願,但願秦牧雲以後真的不會喜歡上什麽男子,但願自己的身份,永遠不被揭穿!
如果能以趙康的身份,和如此知心知意的秦牧雲白頭偕老,趙羨詞願意永遠束起發冠,裹起胸前,隻盼著這假鳳虛凰的美夢能長長久久做下去,盼著日後真正懂得男女之情的秦牧雲能不悔今日之約!
今夜的夢實在太美,以至於趙羨詞充滿深深的不安。
甚至開始心懷恐懼。
恐懼有一天,秦牧雲突然明白,原來這一切,不過是年少幻境一場。
恐懼到那時,原以為能陪伴一生的這個人,到底還是會離自己而去。
趙羨詞忍不住想,這輩子,真的能有人陪自己白頭偕老嗎?再也不會孤立無援,父母親朋皆去,唯有自己如浮萍,飄零無所依?
她內心深處如此渴望,以至於並不敢輕易做這樣的美夢。
好夢易做,好事多磨。
趙羨詞垂眸,斂去眸中藏不住的祈盼,任由秦牧雲為她梳妝打扮。
卻不知此刻,秦知寒正在淳安街的醉賢樓,坐在靠窗最好的位置上,遙望著奪目的淳河盛景,仔細聽著屬下關於趙康的詳細調查。
“大人,趙康的詳實資料如此,但並未查到當年趙大人與趙康母親相識的音訊,此事怕有蹊蹺。”
秦知寒目光深邃,聽罷半晌,忽然問,“今夜淳河這熱鬧,是趙康那小子為雲兒慶生所為?”
“回大人,正是。”屬下便將這件事細細稟報,包括趙羨詞何時去的春和船塢,怎樣與人詳談,又怎樣布置了這場驚豔的花船之旅,甚至包括趙羨詞精心訂製發簪之事,事無巨細,一一陳述。
“難為他用心。”秦知寒合上手邊卷宗,“你下去吧。”
那人領命而去,繼續追查趙康的點點滴滴。
秦知寒舉杯自飲,想著當日遇見長公主劉潤月的事。雖然劉潤月扮做男裝,但秦知寒自是認識她的。又向來知道長公主行事作風,素來是心高氣傲,輕易難青眼旁人,怎的就對這個趙康如此器重?甚至還親自出手幫助。
難道……
他眸光微縮,想著劉潤月和趙自省的往事,不由得產生一個大膽的想法。
趙康的資料,他看過了。嚴絲合縫,一切都對的上號,唯有是趙自省的私生子這點,漏洞百出。
如果這個身份坐實,那麽顯然,這份嚴絲合縫的生平經曆就顯得過於刻意,刻意到若非宮中皇族手筆,難以做出如此詳實細致的卷宗。
可趙康一介平民,何德何能,讓長公主如此大費周章?
秦知寒再次看向這繁華比揚城更盛的南省,想到一些關於長公主和趙自省的傳聞,這個令人震驚的想法便顯見得有模有樣了。
以長公主的性子,怎麽就心甘情願遠嫁邊陲?說是南海郡王,但到底是蠻夷之地。
除非,有什麽掣肘了她,比如——一個孩子。
留一個孩子的命,換來長公主的遠離京城?
顯而易見,什麽樣的孩子才能讓長公主如此費心?
秦知寒又自飲一杯,眉頭皺得更深——可如果是長公主私下產子,這件事不可能半點風聲都沒有。就算宮中遮掩的再好,要查,也一定會查出蛛絲馬跡。
秦知寒笑笑,先大膽假設,再小心求證嘛!繼續查就是了。
不過是時間問題。
好在眼下,那趙康不過是和他女兒定親,倘若日後他身份真有不便,就悔了這麽親事便是。隻是此刻,看著自家寶貝女兒非卿不嫁的決然,秦大人認為,不可與之硬碰硬。
自己的女兒自己最了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要逼急了她,隻怕兩敗俱傷。
那就先觀察看看,最好趙康不要出什麽幺蛾子,不然,就是讓這個人從世上消失,也不能連累了他女兒。
趙羨詞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在秦大人的生死薄上掛了號,此刻正在仔細為秦牧雲束發。這白玉劍簪與秦牧雲很配,愈發襯出秦牧雲的清貴脫俗,趙羨詞看著很喜歡。
她二人離得極近,對著同一麵銅鏡,映出兩人的麵龐。
秦牧雲看著趙羨詞儼然換成另一個人的妝容,不由歎息,“羨詞原是個美貌溫柔的人。”可此刻,卻打扮的像個粗壯莽漢,橫眉黑臉,端的沒有半點女兒樣。
趙羨詞卻笑道,“原來人的相貌竟能如此輕易改變,隻需要改變一下眉眼和唇形,再塗上暗粉,把臉上光暗分出,就能變成另一個人!真是太神奇了!”
“你倒是樂在其中。”
“我隻是覺得,這世間的事兒,著實有趣的緊。”趙羨詞說,“可見人的眼睛,有時候是靠不住的。”
秦牧雲嗔她一眼,又問,“這都是你跟守青學的?”
“正是,”趙羨詞說,“你不知道,守青還有一個哥哥,善口技,能學不同人的聲音,聽起來完全像不同的人一樣!特別厲害!”
秦牧雲忍不住扶額,“趙小姐,但凡您除了做生意外多出去走走,就能知道每個茶館裏都有這樣的說書先生,不僅能學人聲,連動物、植物乃至拍桌拔劍等亂七八糟的聲音,都能學的惟妙惟肖!”
“竟有這樣的奇人!”趙羨詞驚道,“我都沒有看過。”
秦牧雲想了想,“你們南省好像確實很少見,不過揚城卻有很多。大概因為揚城玩樂之風盛行,不比南省,要厚重許多。”說罷,執了趙羨詞的手,“以後去了揚城,我帶你去看。既然要定親,無論如何你都要去拜見一下我母親的。”
趙羨詞就有點緊張,“萬一伯母看出來,可怎麽辦?”
“我爹都看不出來,你覺得,我娘都看出來?”說罷,秦牧雲就掃了一眼她胸前,“不過,以我之見,還是早點去的好。畢竟你今年十六,這般大的男子多半都有了喉結,天熱時你不好遮掩。”
“正是這理,我原來都沒想到這些。”趙羨詞說,“誰曾想兩三年過去,還會有這些變化。我也很愁這點,日後就算束胸,這喉結可怎麽辦!”
秦牧雲就道,“你也不必太擔心,實在不行,便定製專門高領衣裳,擋住咽喉。隻是入夏後,再穿那樣的衣服,就要委屈你了。”
趙羨詞道,“這倒是個好主意。”
“不過還有一點要注意,”秦牧雲說,“你年歲漸長,樣貌也要有所變化。不然總扮成這個樣子,別人也會生疑。而且,你不必刻意把臉塗黑,等福隆樓生意步入正軌,你便是白白淨淨,也依然有說服力。不然整日往臉上塗這些暗粉,太傷皮膚了。”
這也是趙羨詞沒想到的,不過她怕自己臉不黑會顯得太過女氣。
秦牧雲無奈,“你就是黑著臉,南省不也照說你娘娘腔?這也沒什麽,與其做個黑臉娘娘腔,不如做個小白臉,好歹順眼些。”
趙羨詞聽到這話,知她是打趣自己,便沒好氣的戳她臉頰,“什麽話!”
秦牧雲就戳了回去,兩人於是笑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