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083
趙羨詞迎著她深不見底的目光,不由握住秦牧雲的手, “雲兒……”
“嗯?”
“你……”趙羨詞猶豫著, “伯父昨日跟我說了定親的事……”
秦牧雲定定地望著她, “你不願意?”
“非也, ”趙羨詞搖頭,“隻是婚姻大事, 對姑娘家來說,是一輩子最重要的事,我知你現在沒有心上人,不願輕易成親, 但萬一日後——”她眉間盡是擔憂, “日後, 倘若你看上了哪家公子,如今我們的定親, 怕平白為你的好事添波折。”
聽完她這番話,秦牧雲眉頭皺得緊緊的, “日後?我的……心上人?”她想,心上人,不就是在眼前嗎?昨日……昨日不是都——
昨日已經那般親近, 何以趙羨詞此刻還說這樣的話!秦牧雲冷了臉,“趙姐姐。”她握緊掌心,半晌才骨氣勇氣道,“你昨夜對我說的那些話,可還作數?”
趙羨詞愣了一下, 當時心裏就一抖,該不會自己昨日醉酒說了什麽胡話?她萬分緊張,猶豫不決,“我昨日,不是和守青一起回家的嗎?”
秦牧雲就呼吸一窒,張張口,“你——”你都做了那樣的事,今天怎麽還能裝成沒事人一樣,像什麽都沒有發生?秦牧雲覺得有些發暈,就坐在了一旁,“昨日的事,你都,不記得了?”
“我昨日——可是說了什麽醉話?”
醉話?秦牧雲冷笑一聲,好一個醉話!
“趙姐姐不記得昨夜,你做了什麽,是麽?”
趙羨詞瞧她神情不對,唬的心裏直打鼓,忙道,“我要是醉後有什麽得罪你的地方,向你道歉。今日是你的生辰,雲兒,你……不要生氣。”
不要生氣。秦牧雲氣的心口鬱結,一口氣怎麽都咽不下去,半晌,才說,“你當真都不記得?”
趙羨詞苦惱之極,“昨日是我第一次如此應酬,也是第一次醉酒,我隻記得無論如何不敢喝醉,怕被人發現身份,後來好不容易散場,就要和守青回家,後麵的……卻不大記得。”
聽完這番話,秦牧雲倒抽一口冷氣,強令自己冷靜半晌,還是沒有忍住,起身拂袖而去。
趙羨詞愣了片刻,慌忙追上去,“雲兒!”
“趙姐姐止步,”秦牧雲話說的冷淡,“這花船風景甚好,我出去透透氣,請不要跟來。”
她說的認真,趙羨詞腳步動了幾動,還是停了下來。
眼睜睜看著秦牧雲腳步匆匆去了船頭,趙羨詞把內艙裏的這扇窗戶又支起來,河麵晚風吹來,讓趙羨詞滿腹心緒愈發雜亂。
剪不斷,理還亂。她幾次想問秦牧雲,是不是誤把她當做男子,怎奈眼下這種情形,始終開不了口。又見秦牧雲生氣,就更不好問這些掃興的話了。
定親,定親,若她是真男兒,這親事自然最好不過,她求之不得。可她不是!依趙羨詞的意思,她不想禍害任何人,尤其不想害了秦牧雲。
私心裏,她總覺得秦牧雲應該嫁個好人家,像莫曉星說的那樣,就算不是瀟灑俠客,也該是文武雙全的癡情男子。隻不過因為秦牧雲現在年紀不大,雖說也已到及笄之年,可以許嫁,但趙羨詞根據自己上輩子的經驗,卻以為,這個所謂的及笄許嫁之年,實在不夠。她嫁給周雪津那年也已經十七歲,又懂得什麽兒女私情?何況如今才剛過十五歲生辰的秦小姐。
趙羨詞不相信秦牧雲的心意。姑娘家未許嫁時,總是隻能同女子玩耍,接觸的也隻有女子。兩人相好,再常見不過。可要是把這份好感,強行扭成兒女之情,那就難免荒謬。尤其她眼下比秦牧雲大一歲,還扮做男子,令秦牧雲產生錯覺,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自然不知道,哪怕上輩子秦牧雲離世也不過十六,然而曆經兩世蹉跎,前後加起來也已經有三十了!
趙羨詞獨坐半晌,還是決定出去找秦牧雲。今晚本意是好好給秦牧雲慶賀生辰,又哪能讓她獨坐生悶氣?
秦牧雲吹了半晌的冷風,惱得早把頭上的發簪取下來了。見趙羨詞過來,她把發簪遞給趙羨詞,淡淡道,“你若不想定親,又送這發簪作甚?我雖年滿十五,卻未婚配,不當束發。”
所謂及笄之年,說的就是女子年滿十五婚配之後,才能束發戴簪。秦牧雲本來還以為,這個檔口,趙羨詞送她發簪,是要成兩人好事,誰料趙羨詞竟說出這番話來!
趙羨詞把發簪接過來,又要給她戴回去,卻被秦牧雲躲開了去。
“雲兒,”趙羨詞好脾氣的道,“我知道你對我的心意。”猶豫半晌,才又說,“既然要定親,那便定親吧,我雖不是男兒,但與你相伴,也是很快活的事。隻是,倘若日後再有變故——那便日後再說罷。”
秦牧雲一聽這話,頓時眼眶都紅了,“我對你是什麽心意?”
趙羨詞輕歎一聲,牽住秦牧雲的手,“你雖已到婚配之年,但到底不算大。又與我交好,我這些日子常常扮做男子示人,你……你就算與福伯家的女兒一樣心思,我也認了。誰讓你是我的雲兒呢?”
說罷,還是把簪子給秦牧雲戴了回去,“你我定親之後,以後你有大把時間,可以盡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在我身邊,我會讓你比在伯父伯母跟前更自在。”
秦牧雲聽得又是心酸又是高興,簡直不知道要拿眼前這個人怎樣才好。她說的那些話,話裏話外那些情意,雖然不完全是秦牧雲想聽的,但也好過上輩子那渾然不動的模樣。
盡管昨夜那些事,趙羨詞當真不記得,但秦牧雲苦澀之餘,見她如此情態,還是忍不住心軟了。
趙羨詞待自己好,秦牧雲是知道的,可趙羨詞自己沒有覺察。秦牧雲忍不住問,“趙羨詞,你對旁人,可像對我這樣?”
趙羨詞就笑了,輕輕點下秦牧雲的鼻子,“我哪有那麽許多閑心!”
秦牧雲嘴角就忍不住勾出了弧度,卻又被自己抿了回去,沒好氣道,“那你不覺得,你待我太好了嗎?”
“這也算好?”趙羨詞皺眉思索了下,“如你所說,我對你,好像是比對旁人更有耐心,也更喜歡,但,誰讓你是我唯一在乎的人了呢?我還怕熱情太過,惹你不喜呢。”
秦牧雲就哼了一聲,“你總是嘴上說的好聽。”
趙羨詞看著她的樣子,就寵溺的笑笑,拉著她的手問,“坐了這半晌,餓不餓?”說著,變戲法似的,從船頭小桌旁取出一個食盒,裏麵竟滿滿是各式糕點,就招呼道,“來,雲兒,吃點東西。”
秦牧雲默默地坐了過去,結果趙羨詞遞過來的一口酥,又見趙羨詞取出天青色梅花式樣茶壺,笑道,“姐姐準備的真齊全。”
“你且嚐嚐我這茶。”趙羨詞道,“算不上名貴,卻是本地特有的翠芽,不知是否合你口味。”
秦牧雲將茶盞置於鼻端,輕嗅片刻,隻覺清香怡人,這才小抿一口,初嚐極淡,茶水入喉後反而才有清冽甘甜,舌尖甚至有淺淡花香,回味無窮。不由讚道,“姐姐找來的這茶,實屬上品。”
趙羨詞就道,“這是南省閨中常飲之茶,倒不稀罕。你若喜歡,我們有的是。”頓了片刻,想到秦牧雲的身體,又補充道,“不過茶雖好,你卻不能貪杯。”
其時已近黃昏,晚霞鋪滿淳河,映得整個河麵都一片金燦燦,波光粼粼,煞是美觀。更兼花船動槳,水波搖曳,素心梅香若有若無,更添別致風雅。
秦牧雲與她同坐,飲茶賞落日,縱無聲無言,也別有一番情味。
直到日頭西沉,花船才靠岸。
秦牧雲以為要下船,趙羨詞卻將人攔住,隻是拍拍手,就見雷守青從船尾上岸,很快,便有醉賢樓的三四個夥計拎著食盒,陸續過來。
雷守青在岸邊接過食盒,一一將食盒內飯菜取出,擺在艙內案頭,又一並退去了。
秦牧雲驚訝地看見,艙內臨窗桌案上擺著三菜一湯,雖然簡便,卻香氣撲鼻。仔細一看,那三菜一湯中,竟有兩樣都是揚城菜式,其中湯是惜時湯,正是春冬之交時揚城特有的湯肴,菜色兩素一葷,秦牧雲也認得兩道素菜中的一個,揚城俗稱別冬八珍,是時令菜,另外一道素菜和葷菜,秦牧雲卻不認得了。
趙羨詞執她手道,“本想都給你準備南省菜色,又怕你吃不慣,所以選了兩道眼下揚城的時令菜,你都認識,我就不說了。至於這兩道南省的菜色,素菜名為春江白,用嫩豆腐和香椿做成,葷菜叫鳳呈祥,看著紅白相間,主要原料是蝦肉,輔以青豆。”又說,“待會還會有桂花糖藕粥和梅花糕,權當飯後小食。”
說罷為秦牧雲盛了一碗湯,笑道,“這頓飯隻有我們兩個人,又都是你喜歡的菜,你放開吃。”
花船穩穩當當地停在岸邊,已經亮起了一盞盞花燈。夜幕籠罩下,隻隱隱能聽到風拂水麵的淺吟低語,倒讓船艙裏的秦牧雲心頭滾燙,卻有種奇異的安寧。
兩人於是安靜的用飯。秦牧雲隻覺得飯菜甚是可口,就連這兩道南省菜肴,也頗得她心意。
其實想也知道,趙羨詞既然屬意為她慶賀生辰,又焉能不用心?知道秦牧雲口淡,便特地從菜色多樣的南省佳肴中挑出這一葷一素,不可謂不精心。
不過,雖說讓秦牧雲放開了吃,然而秦小姐縱使習武以來,飯量增大了不少,卻也實在食量有限。況自來習慣晚時少食,也沒吃多少。
趙羨詞料到她如此,很快就叫來了桂花糖藕粥和梅花糕,又細細嚐了一回。
眼見著快要月上中天,時間不早,秦牧雲好奇道,“姐姐莫非打算今夜也在船上過?”
趙羨詞笑笑,“是了,我們該回去了。”
便令人撤下這些飯食,又給秦牧雲披了件厚厚的大氅,邀請道,“與我一道出去賞月,如何?”
秦牧雲自然沒有不應的。
兩人站在船頭,沒過片刻,忽然驚見河麵一道銀色的弧線自水中飛躍而起,噗嗤一聲,那銀光又落入水中,秦牧雲歎為觀止,驚訝道,“那是什麽?”
趙羨詞對眼前的情景很滿意,耐心解釋道,“雖然現在才二月中,但南省要暖一些,常言道,春江水暖鴨先知,魚更知。淳河何時蘇醒,誰也沒有河裏的魚清楚。”
“那竟然是魚嗎?”秦牧雲麵露喜色,“好漂亮!”
趙羨詞莞爾,“現在還早,若是到驚蟄時分,夜裏的淳河更精彩。不過那時,萬物複蘇,難免有些吵鬧,不似現在,萬籟俱寂時偶有一些早起的魚兒探頭探腦,幽靜之中略顯活潑,倒不失為春前好景。”
話音剛落,就見河麵接連有兩三道銀色弧線隔著參差不齊的距離呈現在水麵,又迅速沉寂下去,時有月色映襯,更顯得淳河此景如夢似幻。
秦牧雲看的高興極了。
偏在這時,趙羨詞低聲哼起了南省歌謠,因不是官話,趙羨詞便省了歌詞,隻哼小調。秦牧雲把目光從河麵收回來,抓著欄杆,靜靜地看著她。
這曲子,秦牧雲以前聽過。上輩子在周府時,思鄉情切,趙羨詞就會低聲哼唱這小曲。隻是此刻再聽,秦牧雲隻覺得滿腹柔情,無限情意都隨著趙羨詞的小調蕩漾在淳河裏。
趙羨詞迎上秦牧雲的目光,那眸中深不見底的溫柔讓她不由得心頭發酥。這一刻,趙羨詞竟然有種錯覺,覺得秦牧雲的這雙眼睛,根本不是一個十五歲少女的眸子,反倒有種令人心悸的深沉和通透,是能夠讓趙羨詞一不小心就沉淪深陷的那種誘惑。
這種不受控製的瘋狂讓趙羨詞下意識想要逃開。
可沒等她移開目光,秦牧雲突然捉住了她的手。
趙羨詞驚訝地看著她,也沒說話。秦牧雲卻靠近些,低聲道,“趙姐姐,你昨晚做了很過分的事。”
“我?”趙羨詞立刻緊張起來,“何事?”
“姐姐當真想知道?”
聽著秦牧雲幽幽的聲音,趙羨詞幾乎五感全部張開,極敏銳的覺得事情可能有些不對,但她依然壓不住好奇心,非常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當真對秦牧雲做了什麽過分的事,於是即使明顯警覺到其中或有不可預料之事,卻還是執著應道,“當真。”
秦牧雲的目光就一下變得深不可測起來,甚至下意識抿抿唇,不由自主的咽了口水。
然而趙羨詞等了片刻,她卻沒有任何動作,隻問,“趙姐姐,你我若是定親,不管怎麽說,也算夫妻了吧?”
夫妻——這個詞讓趙羨詞沒來由的渾身一顫,定定地望著秦牧雲,聲音都有些發抖,“自……自然勉強也算……”
秦牧雲就笑了笑,望著趙羨詞的眼睛,伸手撫摸她的眉眼,“姐姐今日,甚是好看。”
趙羨詞還沒回話,秦牧雲就傾身上前,吻在她額頭。
那屬於秦牧雲的清香,瞬間就充斥在趙羨詞周邊的空氣裏,讓趙羨詞因著這鋪天蓋地的悸動瘋狂跳動著心髒。
卻聽秦牧雲說,“羨詞,我給你的書,你看了嗎?”
這是秦牧雲第二次提起那本書了。
趙羨詞臉紅心跳,十分羞赧道,“上次你說過,我本來打算回去立刻看一看,沒料到賬冊和資料太多,我時常在睡前一閱,不知隨手放哪兒,竟然沒找到。”又慌忙補充,“我一定盡快找到!”
秦牧雲輕輕歎息一聲,卻抵著她的額頭低聲道,“不如,我講給你聽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