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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078力挽狂瀾

  今天就是福隆樓開張的日子,一旦正式開張, 就意味著福隆樓即將邁入正軌, 接下來的這半年到一年, 將是決定福隆樓生死的關鍵時期。趙羨詞對此抱有十二萬分的謹慎。


  自然顧不上那沒頭沒尾惹人心亂如麻的春|夢, 也顧不上那些暗昧不明的情緒。


  她早早起來,特地換上了新製的藏青長袍, 束上繡金腰帶,又讓雷守青好好將自己打扮了一番,看起來精神頭十足。


  雷守青也換了新衣,跟在趙羨詞身側去了福隆樓。


  巳時未到, 已有南省商賈受邀陸續趕來。趙羨詞站在門前, 一一將人請進去。誰曾想, 快到巳時時,不僅杜三酉來了, 就連魏員外的長子魏毅和楊士顯都來了!


  楊士顯倒是一派正人君子模樣,拱手道, “恭喜趙兄,賀喜趙兄!”


  趙羨詞眼神微動,卻麵色未改, 也將他和魏員外一並請進堂中。


  本以為福隆樓開張在南省不過是個小事,趙羨詞竭力所為的,也不過是抬抬福隆樓的名氣,希望當地富紳高抬貴手,大家和和氣氣做生意, 不要暗地裏使絆子。但楊士顯一來,福隆樓顯然就變了味道。


  按說商家是不能和官家有什麽關係的,所以楊知府無論如何都不當來。但楊士顯不同,他代表個人來此,算不上官家,隻是任誰都知道楊士顯代表了什麽。


  趙羨詞實在想不通,楊士顯這個時候過來,是要做什麽。她並沒有邀請楊士顯,甚至福隆樓正式營業的手續都還沒有一一辦齊,盡管一切都合乎程序,但到底需要楊知府首肯。趙羨詞此刻不能得罪他。


  楊士顯彬彬有禮地給各位商戶點頭示意,那些小商戶見了官家來人,哪有不尊重的道理?紛紛起身給楊士顯讓位。端看楊士顯此時的模樣,誰也想不到當初狎妓害人也有他的份兒!他笑道,“今日楊某是為趙兄捧場,諸位不必客氣!”說罷看了趙羨詞一眼。


  趙羨詞上前對他行禮,“楊公子大駕光臨,福隆樓蓬蓽生輝!”


  “趙兄客氣,”楊士顯笑眯眯地起身道,“前幾日,在下與趙兄有些誤會,今日特來賠罪。”


  趙羨詞道,“楊兄哪裏話,小弟竟不知何時與楊兄有誤會了?”


  楊士顯意味深長地笑道,“既不知,那便是在下多想了。趙兄初來乍到,楊某身為知府之子,本該略盡地主之誼,豈料諸事繁忙,未能盡力,還望趙兄見諒!”


  趙羨詞實在拿不準他現在過來,所謂何事,便隻能以不變應萬變,與他虛與委蛇。


  眼見著開張吉時已到,趙羨詞和一眾南省富紳走到門外,正準備揭牌,忽然聽楊士顯說,“福隆樓開張這等大事,怎麽不見尊夫人?”


  趙羨詞眼皮一跳,問道,“楊公子這是何意?”


  “趙兄又何必遮掩,”楊士顯說,“在座諸位有誰不知,趙兄府上金屋藏嬌,有一位了不得的美嬌娘,此番趙兄大事在即,何不請尊夫人一並到場慶賀?還是說——”他話鋒一轉,“那位姑娘不過是趙兄相好,並未打算與人成親?”


  他竟然說的是秦牧雲!趙羨詞一時間有些摸不透楊士顯的套路,自己以一個男子的身份做生意,與家中女眷有何相幹?況且,她有沒有打算娶秦牧雲,這也和她做生意沒有關係啊!盡管搞不清楊士顯到底意欲何為,但趙羨詞敏銳地覺得其中有詐,便刻意避開話題道,“趙兄誤會了,今日是福隆樓開張的大日子,諸位同仁在場,家中女眷不便前來。”


  楊士顯卻問,“趙兄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與家中那位姑娘,到底是什麽關係?聽說你們早已有肌膚之親,不知打算何日完婚?莫非趙兄當真隻是玩玩而已,少年風流,卻沒有成親之意?”


  聽他句句詰問,趙羨詞皺緊眉頭,實在不明白楊士顯為何揪著秦牧雲不放,這些話對福隆樓的開張到底有什麽影響?她便鐵了心不答,笑道,“此乃私事,當務之急,還請楊兄容小弟為福隆樓揭牌,以免誤了吉時。”


  這時候,魏毅突然開了口,“大家以後同在一處做生意,自然也都不是外人。趙公子,魏某也不明白,你與家中那位姑娘到底是什麽關係?魏某可是真心實意想與趙老板結親。”


  他們一唱一和,好像就是要讓趙羨詞說出和秦牧雲的關係來。趙羨詞百思不得其解,但一時也不知該如何作答。她若是再避而不答,反而顯得置秦牧雲於尷尬之地。


  可要說她和秦牧雲是什麽關係?那還用問?整個南省都傳開了,說她和秦牧雲之間如何苦戀不成,秦牧雲又是如何千裏迢迢奔情郎而來。趙羨詞思量再三,冷靜道,“不瞞兩位,家中姑娘乃我心上人,正打算不日成親,隻是這半年事忙,婚姻這等大事,又不想匆忙操辦。”


  “哦?”楊士顯笑道,“我看未必。據我所知,趙兄家中那位姑娘乃是江南監察禦史秦大人的獨女秦牧雲,如此顯赫之家,即便要操辦婚事,想必也不會讓趙兄忙碌。隻是趙兄一介布衣,如何能配得上秦小姐?兄台家中無甚根基,隻有趙兄一根獨苗,到底何德何能讓秦小姐青眼?”


  他笑的詭異,“這幾年,南省的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了。我父親盡力放寬南省行商的限製,然而自從趙采辦離世之後,作為奉旨經商的皇商,趙家生意也一落千丈。不曾想,趙兄你一來,竟以布衣之身輕易地接管了趙家最負盛名的南潤糧莊,並能大刀闊斧地改建經營,不知趙兄何處學來這一身本事?我可是聽說了,這福隆樓的法子和京中百寶樓頗為相似,隻是我們大家都知道,百寶樓對商人而言,是有害而無利,趙兄你這福隆樓,不知是不是南省的百寶樓呢?”


  趙羨詞赫然一驚。


  在場富商豪紳的眼神已經變了,有些露出猶豫之色,有些低頭去喝茶,似乎商量好了似的,等著趙羨詞回答這個問題。


  趙羨詞也終於明白楊士顯為什麽繞這麽大一圈了。因她自己身份不明,這一點一直都是福隆樓難以繼續推行的重大阻力。畢竟,當年的百寶樓就是在背後主人身份不明的情況下拔地而起,以令人吃驚的速度飛快發展,然而沒好過十年就開始走上強勢吸血的道路。


  但凡當初從百寶樓中獲利的商戶,接下來那麽多年直到現在,幾乎沒有一個不被過分盤剝的,甚至不少原本廣有盛名的商家都因此倒閉。


  而福隆樓……現在似乎也陷入了這種不確定的困境。


  楊士顯問的問題,顯然也是在座商戶們想知道的答案。利大則大矣,但風險也更大。以趙康一介白丁的身份,何以能與禦史大人的女兒如此親密?他到底是什麽人?年紀輕輕手段卻如此老辣,不費吹灰之力,從趙麒年口袋裏掏出了趙家最大的南潤糧莊,轉手抵押給百寶錢莊,就把南潤糧莊劃在了他趙康名下!

  當初的百寶樓,別人不知道,但南省這些老牌富商卻知道,趙采辦和百寶樓之間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他們因此懷疑趙羨詞是不是像當初的趙采辦一樣,不過是擋箭牌?是朝中有心人瞧著百寶樓不行了,所以巧立名目,再次搜刮富商故技重施罷了?


  不然,以趙康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焉能輕易逃過百寶樓任掌櫃的法眼?

  橫空出世的布衣少年、權大勢大的禦史大人、有放水嫌疑的百寶錢莊、類似百寶樓模式的福隆樓……等等,這些看起來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東西,此刻被楊士顯別有用心的提出來,卻顯得特別有理有據。


  趙羨詞額頭滲出冷汗來。她當初拿到南潤糧莊是使了手段,就是仗著自己年少,又有百寶樓的管理經曆,盜用了任掌櫃對他的信任,自然也坑了趙麒年和楊士顯一把。這些事情,就算明擺著放在商戶們麵前,大家也隻會覺得這是他和任掌櫃串通好的!

  原以為這些問題可以不必解釋的,況且讓她如何解釋?大家都隻是做生意而已,沒必要對她個人信息追根究底。可眼下來看,倘若不解釋,隻怕這揭牌儀式,是進行不下去了。


  趙羨詞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以至於手心額頭都滲出汗來,卻依然沒有開口。


  楊士顯這人真夠毒的,趙羨詞脊梁骨發冷,覺得自己太過輕視這個府衙公子了!以為他和趙麒年常年廝混,就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卻不知楊士顯竟然能如此精準地打蛇打七寸,不認真則矣,一旦出手,就幾乎能讓自己這麽久以來的心血付諸東流!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趙羨詞幾乎按不住的手指發抖,甚至有些絕望。


  該怎麽解釋?能怎麽解釋?“趙康”這個人出現的確實太突兀了!

  在座的諸位商人因為趙羨詞的沉默,漸漸失去了耐心。甚至杜三酉都站了起來,“趙老板,不知楊公子的這些問題,您可否簡單說明一下?大家既然合夥做生意,這些該了解的風險總要了解一下的。”


  趙羨詞咬了牙,思緒一團亂麻,卻還是沒理出頭緒來。可她怎麽甘心讓這麽放任這半年來的努力,就這麽付諸東流!


  “諸位,在下,確實有些難言之隱,但是——”


  話音未落,忽然聽到門外一個聲音接口道,“但是,既然要開誠布公做生意,該說的事情,還是要說清楚的。”


  趙羨詞轉頭一看,就見一位陌生男子笑盈盈地走過來,到她身邊時,還特意親近地搭了她的肩膀,“侄兒,你說,是也不是?”


  侄兒——趙羨詞驚愕不已,她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卻見那男子一臉為難道,“諸位,這些本是我趙家家事,不便多言,但既然各位都是一條船上的朋友,此番秘辛也隻能說上一說了。”那男子就極慈愛地摸了摸趙羨詞的頭,歎道,“實不相瞞,我侄兒確實與趙采辦關係匪淺,他是趙大人當初在外遊曆時留下的風流債。”


  “……”趙羨詞聽得心情複雜,剛要張口,那男子就眼神一動,雖一字未發,趙羨詞竟然看懂了他的意思,他是要趙羨詞安靜!


  眾商戶聽到這話,也驚愕不已。魏毅皺眉,“不知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那男子道,“我侄兒既然姓趙,我自然也是趙家人,我是趙康的叔叔,趙潤。”


  一時間,連楊士顯都有些懵。他雖然細細查過趙康的出身來曆,但實在趙康家是個小人物,能查到的詳實資料不夠多。


  楊士顯冷笑道,“你莫要張口就來,你說趙康是趙采辦的私生子,就是私生子了?有什麽憑證?”


  趙潤也不惱,笑道,“若沒有憑證,又豈能說這話!”他就從懷中掏出一個玉佩來。


  眾人都不解,唯有杜三酉上前一步,仔細查看一番,卻變了臉色,“這——這確實是趙采辦的家傳玉佩。”


  趙羨詞實在忍不住了,她都沒有見過這樣的玉佩!

  趙潤看到她按捺不住的神情,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這是你父親給你母親的定情信物,你自然是沒見過。”


  “……”趙羨詞無言以對。要不是她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幾乎都要信了!


  楊士顯也上前一步,打量那塊粗糙的玉佩,不屑道,“杜老板,你可不要胡說,這玉佩質地如此粗糙,怎會是趙采辦的家傳玉佩?”


  杜三酉歎道,“楊公子您有所不知,趙采辦當年也是白丁出身,家世並不富有。我曾與他於貧賤時相交,這塊玉佩確實是趙大人的家傳玉佩,雖然粗糙,卻是他祖上一代代傳下來的。當初趙大人一窮二白,卻依然不舍得當掉這塊玉佩,還說,以後一定要送給心上人的。”又道,“此事,魏員外也應當知曉,當初魏員外想把女兒許給趙大人,也曾提過這玉佩的事。”


  他們一眾人在此唏噓,隻有趙羨詞注意到,這個趙潤似乎也是剛知道這玉佩的來曆,握住玉佩的手緊了又緊,臉上卻沒什麽變化。


  魏毅打斷杜三酉,“杜老板,陳年舊事就不要再提了。”就問趙潤,“就算趙大人年輕風流,又怎麽證明這趙康就是他的孩子?”


  趙潤依舊溫和的笑笑,“雖然趙大人去世了,但他兒子尚在,諸位如果不信,大可以叫他獨子過來滴血認親。”


  趙羨詞再次無言以對。讓她跟趙麒年滴血認親,這個親,必然是能認得清楚明白的!


  這話一出,卻沒人答話了。既然這趙潤手裏有趙采辦的家傳玉佩,又能如此篤定,此事隻怕十有八|九是真的。他們還要跟趙康做生意,並不想把此事做絕。


  但楊士顯卻仔仔細細打量趙康半晌,忽然道,“你……你兩年前,是不是來過揚城?”


  趙羨詞心裏一緊,“楊公子何出此言?”


  楊士顯不答反問,“你姓趙名康,小字什麽?”


  趙羨詞輕輕吐出一個字,“賢。”


  “……”楊士顯臉色就很不好了。兩年前,他可記得清楚,就在醉賢樓,攪了他和趙麒年好事的,不就是一個叫趙賢的少年?那少年還自稱是趙家私生子?趙麒年當時不僅沒有反駁,還處處護著那叫趙賢的。


  當初醉賢樓那件事,在座商人多少也有耳聞,如今見楊士顯問罷,顯見得臉色不對,幾乎就將此事板上釘釘了!

  杜三酉幾乎立刻激動地站起來,“趙公子,你當真是趙大人的兒子?”


  趙羨詞此時哪裏還有別的餘地?隻好認了下來。


  卻不料杜三酉幾步上前,握住他的手,“沒想到……沒想到趙兄還有你這樣的好兒子!”


  趙羨詞尷尬地想抽出手,也不知道這杜三酉和他爹又有什麽關係,分不清真假,隻是有些緊張。


  趙潤一眼瞥見,把趙羨詞從杜三酉手中救了出來,笑道,“杜老板,我侄兒年少,臉皮薄。”


  杜三酉才覺得失態,笑道,“是是是,我太激動了。”當下又道,“好侄兒,這福隆樓,你是不是還給我留了一個位子?咱們就這麽說定了,我明日就在這裏定製一家杜釀酒鋪!”


  “杜老板!”魏毅不悅道,“雖然你與趙大人交好,但此間諸事還未明了,你如此著急,到時怕吃大虧!”


  杜三酉道,“我信得過趙大人,也信得過小趙老板,就不勞煩魏老板費心了。”


  趙潤笑道,“其實諸位擔心的不無道理,隻是此番卻是多慮了。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京城的百寶樓本來也是趙大人的主意,一開始生意蒸蒸日上,衰敗也是趙大人離開後的事。隻是,趙自省不是百寶樓的當家,我侄兒可是福隆樓實打實的東家,如今他不過是子承父業,做自家產業罷了。至於百寶樓,我侄兒也確實在京中百寶樓管過一段時日,因此才更明白百寶樓的好與不好,諸位且放下成見看過我侄兒的經營計劃,大家都是生意場上的老人,細則利害都瞞不過大家的眼睛,想必也看得出福隆樓的誠意。”


  富商們當然都知道福隆樓的誠意,其實不過是有些疑慮而已,隻不過經楊士顯一挑撥,就不敢冒險了。如今既然知曉趙康的身份,又有杜三酉帶頭,這揭牌儀式才算順利進行。


  趙羨詞站在趙潤身旁,低聲問,“不知叔叔尊姓大名?何故幫我?”


  趙潤卻望著福隆樓的牌子,半晌才說,“我是你父親的故交,你父親不僅會做生意,認識的好友也遍天下,這點你要學會。”


  可他還是沒說名字,隻是眸中神色複雜,望著趙羨詞說,“你和你父親很像,比你哥哥像多了。以後,這福隆樓好好經營,但要記住一點,風頭不要蓋過京中的百寶樓。”又把玉佩放進趙羨詞手中,“物歸原主了。”


  說罷,又摸摸趙羨詞的頭,釋然一笑,就離去了。


  趙羨詞怔怔的看著手裏的玉佩,又看看離去的趙潤,簡直一頭霧水。


  她沒有看到,拐角處,正準備過來的秦知寒,看見那位趙潤,幾乎當場下跪,卻被趙潤攔住了。


  “長……”秦知寒沒說完,趙潤抬手阻止了他,“我出來閑逛,無意多事,秦大人就當沒見過我罷。”


  秦知寒應道,“微臣遵命。”


  直到趙潤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裏,秦知寒才轉而看向趙康。這一刻,秦大人突然覺得,自己對這位趙公子的調查還不夠,遠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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