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司馬鵠遲疑了一下, 道:“雖說離開司馬家, 但母親留給我些店鋪,因和天師交情,天師府下人采買時多會照顧生意。”


  眾人一聽,大概明白司馬鵠未盡之意。


  “天師出事之後,仍有人出來采買?”王博源問道。


  司馬鵠道:“這幾日倒是閉門不出,但京中剛傳出消息那日, 有人出來例行采買。事後掌櫃曾跟我提過, 道那天師府的下人恐怕沒有聽到外界傳聞,不然怎會神色如常, 沒有半點悲戚不安之意。”


  謝淳道:“翔飛兄之意,難道那下人並非沒聽見外界傳聞,而是心中知道什麽?”


  司馬鵠點頭:“當日我聽後也以為天師府下人恐未曾聽到天師下落不明消息。但連此事傳得市井之中眾人皆知, 天師府下人對天師忠心耿耿,對天師消息理應更關心才是。”


  因隻是一件小事, 司馬鵠並未留心其中細節, 今日是突然想起。若是宿誼的確無事, 那天師府下人自不需要慌張。


  “自那以後,天師府下人閉門不出,雖說也可能是因為天師下落不明,這些人不想被人盤問失儀, 但也有可能是不泄露什麽。”王博源道,“若是這樣,大概是陛下是知道的。”


  “還有一人肯定也知道。”司馬鵠挑眉。


  眾人齊聲道:“太子!”


  太子經常出入天師府, 他肯定知情。


  “不過這應是機密之事,陛下和太子,甚至河清知曉,這倒正常,但天師府下人如何得知?”謝淳抿嘴,“除非……”


  眾人齊齊皺眉,然後又齊齊展眉大笑。


  “若是如此,那我們就不要再查下去了,免得壞了陛下好事,倒是不美。”王博源道,“要騙過別人,先得騙過自己人。”


  “隻是翔飛兄能推測出來,我擔心其餘人會不會也察覺其中貓膩。”謝淳擔憂道,“若是如此,陛下布置……”


  司馬鵠道:“應該不會。畢竟我們的猜測太大膽了些,且那一日後,天師府下人閉門不出,平日,也不會有人關注他們。”


  若不是管家突然留心,提了這麽一句,他也不會想到。


  “的確太大膽了些。”若是天師府的下人都能得知天師的確無事,那就說明,天師不但脫困,且已經回到京中。王博源露出笑容,“不過以康樂本事,倒也不奇怪。”


  幾人齊齊稱是,心中安穩不少。


  雖然這種事在外人看來太驚世駭俗了些,但他們這些深知宿誼本事和慕晏本事的人,一旦往這方向想,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雖然其中還有許多疑惑,即宿天師的劫數到底是何,宿天師又是如何從中脫困等等,不過這些等慕晏回來,大概就能明白了。


  宿誼若是要重新出現在人前,契機應該是慕晏回到京中。


  “既然知道這可能是陛下布置,那我們也該幫幫忙才是。”王博源臉上閃過一絲狠意,“敢對康樂動手,哼。”


  幾人也斂起臉上輕鬆之色。


  雖然宿誼可能沒事,但遇到刺殺是實實在在的真事。別說宿誼對昱朝重要性,僅憑他們至交友誼,以及宿誼對他們的提點之恩,便不能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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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皇帝都沒想到,居然有人講此事真相推測出七七八八,連宿誼已經回到京中之事,都已經推測出來了。


  隻能說,到處都有聰明人。


  天師府下人雖然閉門不出,出去也要選幾個演技特別好的人,但他們並非和外界完全斷了聯係。天師府下人收集了各個版本自家主人遇刺遇害的消息,講給宿誼聽。


  權當是不能出門,大家的娛樂了。


  當全京城,甚至中原大片地區都在為宿誼哭泣祈禱的時候,天師府眾人有一種詭異的爽感。


  看,就我知道真相呢,咱家主人好著呢。


  宿誼倒沒有這種感覺,隻是覺得這理由編的太荒唐了,還有就是香火味道真嗆人。


  宿誼忍耐了些時日,天氣慢慢轉涼,他搬出自涼亭的時候,慕晏終於回到京城了。


  慕晏剛回來時,雖然心中對宿誼想念得緊,但也知道輕重緩急,先著手清理了一遍府中因他離京而不安分的人手,然後進宮一趟,幾日後,才開啟自己這邊小門,去往宿誼府上。


  宿誼正跟沒骨頭似的躺在榻上看話本,見慕晏來了,抬頭道:“哎呀,毀容了。”


  慕晏摸著自己臉上一道淺淺的紅痕,緊張道:“真的?”


  宿誼“噗嗤”笑道:“開玩笑的。就這點痕跡,幾日就沒了。你怎麽了?我走的時候你臉上還沒這傷痕。”


  慕晏歎氣道:“被陛下揍的。”


  宿誼驚訝:“陛下?”


  慕晏道:“被陛下抽了幾鞭子,這是鞭子尾不小心蹭到的。”


  宿誼忙拉著慕晏道:“這是何時的事?快給我看看?”


  慕晏乖巧的脫掉上衣,宿誼看著慕晏滿身淤痕,心疼的無以複加:“這是怎麽了?你可是立了大功勞,陛下為什麽打你?疼嗎?傷了幾日了?”


  慕晏雖是想在宿誼麵前裝一下可憐,見宿誼眼圈真的紅了,忙慌張道:“沒事,陛下有分寸。你既然出事,於情於理,陛下肯定要責罰我。不過是在朝堂上演一出戲而已。”


  “演戲不能讓人打板子?別以為我不知道打板子有多少貓膩。老爹親自甩鞭子,力道能輕?”宿誼急起來,稱呼都不顧了。


  慕晏苦笑:“陛下肯定生氣啊。”


  宿誼道:“為我隨軍之事?我去跟老爹說!這事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他在信中答應的好好的,不會責罰你!九五之尊,一言九鼎,怎麽能變卦?”


  慕晏道:“還有你回京之事,我護衛不利。”


  宿誼立刻道:“我知道你們讓我慢吞吞回來,但我這不是出其不意嗎?而且若不是我出其不意,老爹能有現在的布置?”


  慕晏道:“總歸是讓你遭到危險。你要理解陛下一顆慈父之心。不管如何,你遇到危險,他就會擔心。他將你給我,就是讓我護好你。我沒護好你,於臣於……婿,被揍正常。”


  宿誼臉一紅:“婿什麽?你是我媳婦!就沒聽說過公公揍媳婦的!”


  慕晏想了想,一臉正經道:“這也是,這個應該跟陛下好好說說。好了,真沒什麽事。你也知道陛下武藝,他要真生氣,豈會隻是這點印子?不過是為了做戲做全套罷了。雖然陛下心中有不滿,但不嚴重。”


  宿誼摸了摸慕晏身上印子,道:“若真是打出好歹來,我一定為你討回來。”


  慕晏失笑:“怎麽討回來?”


  宿誼道:“酒水和吃食,這一年他都別想要單獨一份了。”


  雖然皇帝老爹可以問兩個弟弟和母後要(qiang),但少一份,以皇帝老爹的食量,一定很難受。


  慕晏道:“這倒是不錯的法子。”


  他穿上衣服,道:“其實身上也就罷了,擦幾日藥就好了。那鞭子不小心掃到臉上倒是嚇了我一跳。”


  慕晏心有餘悸的摸摸自己的臉頰:“這要是破相了,哪怕隻是十天半月,也難受啊。”


  宿誼白了慕晏一眼,道:“你倒是隻惦記你那張臉了。”


  慕晏笑眯眯湊近道:“誰讓我是靠著這張臉拐到你的呢?”


  宿誼冷笑道:“我是那種看重外表的人嗎?”


  慕晏道:“那宿天師可是看重了我什麽內在?快說給我開心開心。”


  宿誼發現被慕晏拐進溝裏,忙道:“能有什麽內在,可別給你臉上貼金了。”


  見宿誼滿臉通紅,慕晏知道再逗下去,宿誼又該暴躁了,於是見好就收,轉移話題:“我看我和你那幾個好友,恐怕是猜出來了。”


  宿誼疑惑:“哦?”


  慕晏道:“也不是全猜出來,但是應該知道你沒事,且回到京城了。”


  宿誼驚訝:“他們怎麽知道的?”


  慕晏道:“他們聰明著,又是陛下心腹,發現些蛛絲馬跡也正常,陛下也沒特意防備他們。他們知道後,反而可以替我們掩飾。不過他們倒也著急的很,陛下也有意讓他們知道真相,好交給他們一些事。我決定將他們叫到家中小聚一下。”


  既然宿誼生死不知,慕晏這個宿誼的至交好友肯定是非常著急。他又因護衛不利,被皇帝當眾鞭撻且奪官在家,定是會叫上好友,謀劃一番。若是真閉門不出,什麽都不做,反而不真實了。


  “在你家還是我家?”宿誼問道。


  慕晏笑眯眯道:“那扇門的存在可不能讓他們知道,不過可以翻牆啊。”


  宿誼無語。這和暴露有差別嗎?大概是讓別人以為你經常過來都翻牆的意思?

  不過宿誼也想念那些好友,便欣然同意:“我會親自做些酒菜,我那些好酒也該挖出來些了。”


  慕晏可憐兮兮道:“你平日都不讓我多喝的,我倒是沾了他們的光了。”


  宿誼“嗬嗬”。要是被慕晏毫無節製的喝,別說會不會壞了身體,他那些酒根本不夠他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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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晏很快便邀請了幾位好友,包括在知道宿誼出事之後,跟著全國巡遊的顧敖急急回京的衛琤。


  慕晏本和謝淳隻是泛泛之交,不過謝淳如今和司馬鵠是摯友,又知曉宿誼之事,便一同請來了。


  慕晏將人請來之後,那些人見慕晏與平常無異的神色,心中又確定幾分。


  司馬鵠抱怨道:“看來你也早知道了,倒是把我們嚇得不輕。”


  慕晏道:“嚇什麽了?你們不是早猜出來了。”


  王博源道:“不是請我們小聚嗎?你這是去那?”


  慕晏道:“帶你們去見康樂啊,你們不是也想念得很?還是說,暫時不想見到?”


  衛琤是唯一一個蒙在鼓裏的人,現在才反應過來:“康樂沒事?……好吧,看你這樣肯定沒事。去見康樂?從這裏?”


  慕晏帶著人來到一堵牆邊,讓人架好梯子,沒有跟友人說什麽,直接麻溜的爬著梯子從牆上翻了過去。


  友人們在梯子處麵麵相覷。


  王博源臉上出現了一絲曾經那促狹的表情,道:“以前被河清拒之門外的時候,我翻牆也不是一兩次。這倒是第一次翻牆進康樂府上。”


  說罷,翻牆技能熟練的王博源率先爬上了梯子。


  幾位友人哭笑不得,將自己下擺打了個結,也毫無形象的依次爬梯子翻牆。


  宿誼就站在牆的另一邊,讓人架好梯子,笑眯眯的背著手站在梯子旁,看著一群年輕有為的朝中新秀翻牆。


  待所有人都從牆上爬下來之後,宿誼笑眯眯拱手道:“各位好久不見。”


  “康樂啊,你倒是把我們嚇壞了。”司馬鵠理了理衣袍,半點沒有爬牆過來的窘態,道,“這到底是何事?你可要跟我們說清楚。”


  宿誼道:“我準備了酒菜,邊吃邊說吧。”


  “聽聞天師釀酒天下一絕,在下有口福了。”謝淳微笑道。


  宿誼道:“既然是朋友,喚我康樂變成,還是說,我該稱呼你謝大人?”


  “不敢不敢。”謝淳心中一陣歡喜,今日被邀請,他已經十分驚喜,現在宿誼讓其稱呼表字,已然是認其為友。雖說以前有些交情,但謝淳並不敢自居為宿誼朋友。這次歡喜,恐怕隻有金榜題名能與其相比。


  宿誼轉頭看了看王博源,驚訝道:“少宏啊,你去哪把自己折騰成這模樣了?來,笑一個,是本人嗎?該不會被人奪舍了吧?”


  王博源這一年多習慣的冷臉忍不住崩壞了,他無奈道:“什麽折騰?什麽奪舍?我不過是去邊疆軍營鍛煉了些時日。說我嚴肅了成熟了不成嗎?”


  宿誼道:“嚴肅了成熟了的少宏還是少宏嗎?還是一言不合就在地上翻滾哭嚎比較適合你。”


  宿誼雖之前覺得王博源有些煩,且有些得寸進尺。但後來相處多了,反而覺得王博源二的有些有趣,且相處起來很輕鬆,不費精神。宿誼相處之人,各個都是聰明人,讓宿誼雖然視其為友人,但也不由自主會審視自己的儀態。


  隻有王博源平日就沒個正經,宿誼也就懶得端著架子。而且吐槽毒舌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宿誼以打擊王博源為樂,兩人倒有些損友的意思。


  王博源嘴角抽了抽。經過如同地獄一般的戒毒,又去了屍山血海曆練一番,經曆九死一生才回來的王博源回憶往昔,開始覺得自己有些丟臉,往日的肆意,都被劃入黑曆史。如今被宿誼吐槽,他覺得很是有些尷尬。


  宿誼倒不覺得尷尬。在他眼中,一年多時間絕不算長,即使王博源去了邊疆,在他眼中,還是以前那好友。他拉著王博源的胳膊往裏拽:“來,讓大家評評理,是不是以前更順眼些。”


  慕晏道:“那自然是,現在的少宏看上去太嚴肅了些,真沒意思。”


  王博源歎氣:“以前你說我太不成熟,現在成熟了你又說我嚴肅。河清啊,我拿康樂沒辦法,我還不能揍你嗎?”


  慕晏挑眉:“說的好像你去邊疆曆練了一陣子,就打得過我似的。”


  王博源被慕晏的話噎得一頓,他無奈道:“好吧,我是打不過你。”


  雖然他是從屍山血海曆練了一番,但慕晏打小就經曆了這些,如今也是剛從戰場上回來。他比起慕晏,還差得遠。


  “當年我剛下戰場的時候,和你差不多。”慕晏道,“我覺得你應該再在戰場呆一陣子,待你習慣了,就恢複原來的樣子了。下次若還有戰事,我帶你去如何?”


  王博源看著慕晏,看到了他眼中的關切之意。


  親朋好友們都很擔心他,但或許真的隻有慕晏能給他建議,能給他幫助。雖然慕晏沒有經過戒毒一事,但慕晏也曾有過瘋狂陰暗的時候。而且慕晏是從戰場上廝殺曆練出來,自然知道他如今心態。


  “好啊。”王博源道,“下次帶我一起去。”


  其餘幾位友人暗中鬆了口氣。慕晏回來了,王博源這有些嚇人的狀態會好些了吧?還是慕晏有能耐些。


  宿誼不耐煩道:“好了好了,我剛從戰場回來,對戰爭的事膩得很,你們要談這些,自己一邊去談。現在我們談些高興的成嗎?比如民間傳聞我的一百種死法?”


  “這哪裏高興了……”慕晏無奈。


  宿誼挑眉:“我聽著就覺得挺好玩的。”


  眾人齊齊扶額。


  有宿誼在這,氣氛沉重不起來啊。


  宿誼本就沒想讓他們氣氛沉重起來。和朋友多日不見,那是應該高興,而不是難過的。


  美食美酒入口,這些人精神也放鬆了許多。宿誼開始講起自己在青州遇上的一些有趣的事,比如曬鹽啊,比如玻璃啊,比如棉花啊,比如墨家那群人啊。


  “鹽鐵乃國之重事,康樂又做了一件大事。”謝淳感慨道,“不知道鹽場是何壯觀景象。”


  “規模小的很,哪稱得上壯觀。”宿誼道,“其實南邊沿海可能更適合曬鹽一些。若是有機會,河清,你要不要去那邊當刺史?”


  “現在那地方是發配流放之地……”衛琤失笑。


  “那地方富饒得很,以後會越發展越好,作為發配流放之地實在是太浪費了。”宿誼道,“可惜可惜。”


  “或許富饒,但離京城太遠。”司馬鵠感慨道。


  朝廷不好控製,自然談不上發展。


  宿誼道:“不是有水泥嗎?這東西還沒用在修路上?陛下在想什麽?你們誰上折子問問?”


  眾人齊齊失笑,也就宿誼提起陛下會這種隨意的語氣。


  “要修路,也該先修往北疆的路。”慕晏道,“現在昱朝財力還不能支撐大規模建設。”


  宿誼道:“等消化了高句麗之後,就有了。嘖嘖,所以戰爭發財啊。”


  除了慕晏之外,所有人都不解的看向宿誼。


  慕晏無奈的歎氣,將宿誼給軍中灌輸的理論,選擇性的說了一些。雖然隻是選擇性的說了一些,但那關於戰爭對國家的益處,以及全新的國與國的相處方式,還是讓他們大開眼界。


  不過幾人都非迂腐之人,自然不覺得這些不符合“仁慈道義”之類。


  司馬鵠和謝淳更是領過接待高句麗使臣職務之人,立刻拍手笑道:“不錯不錯,就是應該如此。我昱朝的屬國自然是該年年給昱朝進宮的,哪有仆人年年來主人家打秋風的。那些什麽當地土儀怎算得上進宮?定是應該折算成金銀的。國與國之間的事,怎麽能叫俗氣呢?”


  “隻是以這說法,豈不是許多國家都……願意戰爭了?”衛琤皺眉。


  慕晏道:“若看到了其中好處,自然是會願意的。那北疆諸蠻人國度,不就是如此?隻是我中原不屑於如此。但國家利益,哪有什麽謙讓可言。我們不屑於如此,但若有人送上借口,必須打這一仗,那自然是不能白打的。”


  衛琤鬆開眉頭,笑道:“的確如此。除了收複原本屬於我們的地方,我們本就不會輕易出兵,定是遇到威脅時才會。既然那仗非打不可,當然是不能白打。不過比起高句麗,若是能將北邊一片地都打下來,即使不能耕種,心中也是開心的。”


  漢朝的西域商路,可是給漢朝帶來了許多好處。現在這片地方卻在胡人手中。


  “總有這一天的。”宿誼道,“這之後再說,今日我是想說另一件事,恐對各位友人而言,是一份揚名的機會。”


  眾人相視一眼,慕晏道:“康樂,你又要做什麽了?”


  宿誼抱怨:“什麽叫做我又要做什麽了?好似我一直在惹麻煩似的。”


  眾人心想,惹麻煩倒沒有,惹來的麻煩是真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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