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易苒在宿誼麵前是個很懂事的直爽好少年, 但是在外人麵前就很是囂張跋扈。之前還有許多前朝遺老想要支持他爭奪儲君之位, 後來見易苒這模樣,就放棄了。不過當易苒被宿誼“指點”之後,不再帶著麵具,開始認認真真的做事之後,又有些前朝遺老或者投機分子想要搞事了。


  對此,易苒再次揮舞起了他的小馬鞭, 宣告眾人, 即使咱懂事了,但是囂張跋扈的性子並沒有改變, 隻是人不犯人我不犯人罷了。


  易苒一直主管新糧食推廣方麵的事,這次皇帝陛下把易苒調到青州,就是以在青州推廣玉米為借口。畢竟鹽什麽的, 還是太敏感了些。


  雖然易苒的母親身份尷尬,而且死因也很尷尬, 但易苒本身還是很受寵的, 這幾年, 有眼睛的都看到了。而且想挑撥易苒和太子關係的人發現,這兩人雖然隨時隨地互懟,但是如果有人攻擊他們其中任意一個人,立刻另一個人就會調轉目標先把外人打了再說。


  當然, 很多人都認為,這是他們年紀還小的緣故,長大了, 易苒知道權力的滋味了,就會和太子關係變差了。


  這暫且不提。我隻是說明,二皇子雖然一直未封王,但皇帝對其愛護是有目共睹的,誰也不會輕視他。沒封王不過是因為皇帝還在考慮這皇子封的王就不就番,如果不就番,那麽地方上那些宗室封的王要怎麽弄回來。


  因此,易苒來青州,本因一帆風順。之後做事的時候遇上什麽事再說,但在旅途上,不應該出什麽事才對。


  但居然會出現易苒把人腿打斷了的事,實在是讓宿誼很驚訝。


  “誰會這麽不長眼睛惹二皇子?”宿誼好奇道。


  慕晏靠在宿誼肩膀上,道:“你怎麽不知道是他主動找事?”


  宿誼看著慕晏不說話。


  慕晏冷哼了一聲,道:“因馬車壞了,在客棧多停留了一日。二皇子殿下出門逛了一圈,救了一被毒打的人。結果打人的紈絝沒長眼睛,想連同二皇子殿下一起打了,就踢到鐵板了。”


  宿誼睜大眼睛道:“救的是美女?”


  慕晏道:“男的。”


  宿誼疑惑道:“以二皇子殿下的性格,應該不會主動找事才是。”


  “那就得你問問他才知道了。”慕晏道。


  宿誼想了想,道:“既然都出了這種事,我們要不要去接……嗯,你工作忙,還有很多人盯著你,我去吧。”


  慕晏道:“我本就準備去,順便去給他善後。”


  宿誼失笑:“是啊,這事還是得善後。即使是皇子,也不能亂打人,何況二皇子殿下來青州是有正事要做的。”


  慕晏道:“你的意思是,我去了你也要去?”


  宿誼道:“鹽場那邊,隻需要他們慢慢摸索怎麽提高產量;玻璃工坊那邊,工匠們也找到了提高產量和質量的辦法;造船廠那邊還在研究新的圖紙;至於兵器那邊,是你關心的地方。我反正也無事,大部分實驗器材和二皇子殿下一起堵在路上,我也去一趟吧。”


  家中大部分東西走的時候並沒有帶,等開春之後走水路慢慢運過來。易苒這次過來,就順路了,還能有人幫忙護送。


  慕晏雖一點也不想宿誼和易苒見麵,不過遲早都要見麵,早見幾日晚見幾日,在他自己也見不到宿誼的前提下,好似沒有什麽區別。慕晏便同意了。


  易苒出了這種事,作為一州刺史,又是皇帝信任的寵臣,慕晏會前去迎接易苒,並且順帶把這件事的負麵影響抹去,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易苒停留的地方,離州府就大半日路程。當晚,宿誼就見到了易苒。易苒精神還不錯,一點都沒有因為打了人而愧疚。


  還真是沒有半點愧疚……


  “怎麽了?誰惹你生這麽大的氣?”宿誼從馬車下來的時候,易苒正在包下的客棧院子裏親自等候。


  在看到宿誼的時候,易苒明顯表現出驚訝的神情:“道長,你怎麽來了?”


  宿誼眯眼笑道:“來看你闖什麽禍啊。”


  宿誼既然來了,易苒就懶得跟慕晏客套,立刻笑著湊到宿誼身邊,拉著宿誼的胳膊道:“不就是個不長眼的人。外麵涼,道長快進屋坐。”


  慕晏跟在兩人身後,鬱悶的歎了口氣。


  所以他才跟易苒不對付。


  “我出門隨意逛逛,看見有人聚眾鬥毆,就好奇過去看看,誰知道是一群人打一個人。”易苒親自給宿誼倒了水,宿誼笑眯眯的接了。


  “然後你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了嗎?”宿誼道,“平日沒見你這麽熱血啊。”


  易苒挑眉道:“誰讓我聽到那小子嘴不幹淨。”


  宿誼好笑道:“編排誰了?”


  “肯定是你。”慕晏插嘴道,“被人胡言亂語讓二皇子殿下氣得打斷人腿,還敢拿到嘴邊胡說八道的人,也就是你了。”


  易苒點點頭,道:“真是活膩了。”


  宿誼語重心長道:“我不過是一介小道士,信則近,不信則辱,沒什麽好氣的。就算是陛下,還會有人在背後悄悄嘟囔。即使是聖人,也會有不喜歡不尊重他的人,你何必生這麽大的氣?”


  “被我聽到了就不成了。”易苒心道,誰讓那人嘴不幹淨,說宿誼沒什麽本事,說宿誼這樣跟著慕晏,其實就是慕晏男寵,說不定還是慕晏進獻給陛下,兩人共用的男寵。易苒聽到這話,隻廢了那人一條腿,算是很克製了。


  不過這話,他是絕對不會說出來,汙了宿誼耳朵的。


  想到這,易苒有些陰鬱的看了慕晏一眼。


  慕晏平靜的看了易苒一眼,然後收回視線。


  他和宿誼的事,帝後早就知曉,且已經默認。畢竟他已經決定不要子嗣,宿誼也因為怕麻煩而不要子嗣,兩人既然不需要子嗣,那麽即使是男子相戀,也無所謂了。


  在這個時代,斷袖分桃本就不是一件罕見事,不過需要子嗣而已。既然省了子嗣這一步,那麽女主人也可以不需要有了。


  這個時代,一輩子不娶的人也不少。


  隻是帝後要求慕晏好好把這事瞞下來,且不可讓宿誼感到半點委屈。若有半點風言風語,帝後二人都會出手製止。


  太子和易苒也是知道此事,他們雖然很不滿,但帝後說最終還是要看宿誼自己,若是宿誼自己願意,那就不要插手,太子和易苒便沉默了,隻是行動上帶出幾絲鬱悶怨念。


  說起來,皇帝這一家子在這方麵比現代還開明,不過這是建立在對宿誼極端的愧疚上的。


  宿誼自言不娶妻,不要子嗣,帝後一家認為宿誼是擔憂他嫡長子的身份被有心人捅出來之後會有問題。帝後勸說多次之後無果,便心想宿誼若是有陪伴一生的人,無論是男是女都無所謂了。何況慕晏本身很優秀,還能幫著宿誼。


  這心態,大概就跟嫁女兒差不多了。


  易苒雖然知道慕晏和宿誼之事,除了他們一家和慕晏自己之外,誰也不知道。但聽到這種言論,還是心中遷怒。


  慕晏在知道易苒“闖禍”的時候,就知道那人為什麽被打斷腿了。他這次來,是為易苒收拾爛攤子,也是來算賬的。


  至於易苒對他和宿誼之事有什麽不滿,在宿誼本人已經同意的前提下,他並不在意。


  宿誼很好奇那人究竟說自己什麽壞話了,不過易苒怎麽都不說。


  慕晏道:“大概就是說你沽名釣譽,或者是江湖騙子之類的話吧。”


  宿誼道:“以前京中倒是有人常說這個,我還以為你已經習慣了。”


  易苒順著慕晏的話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能一樣嗎?現在道長已經是朝廷親封的天師,還有人胡言亂語。”


  宿誼道:“隨意吧。河清,這事該如何處理?”


  慕晏道:“打人本就是觸犯王法,侮辱天師更是罪加一等,驚擾且試圖攻擊二皇子殿下,更是大罪。我自然是親自興師問罪。”


  易苒冷聲道:“我也去。”


  宿誼指了指自己:“我去嗎?”


  慕晏無奈道:“你當然不去了。”


  這種當惡人的事,宿誼怎麽能去呢?

  宿誼怨念道:“你們肯定要扯一整天,那我豈不是很無聊。”


  易苒道:“我救回來那人也在客棧,說是來投奔天師的。我與那人聊了一下,聽聞他祖上,似乎是墨家傳人。他此次來投奔道長,是帶了民間已經失傳的《墨子》一書。”


  因在和宿誼聊天中,易苒曾聽宿誼道不管墨子思想如何評價,但是他對科學技術的發展是有益的,《墨子》佚失,很是遺憾。因此易苒在聽了那男子所言之後,便把人特意留在客棧養傷,言會直接帶他去見宿誼。


  易苒想著,宿誼一定會對這份禮物感興趣。


  宿誼的確很感興趣。今日已晚,那人又有傷在身,他不便去叨擾。他決定第二天就去見那人。如果那人隨身帶著東西就更好了,他那日就不無聊了。如果那人身上傷勢好轉就更好了,還能聊一聊。


  第二日,慕晏和易苒就去那家興師問罪了。把人家腿打斷了還這麽囂張,可惡的統治階級啊。而宿誼,則興致勃勃的去見那準備來投奔他的疑似墨家傳人。


  墨家在先秦諸子百家時期,是與儒道齊名的學派。甚至在孟子時期,墨家影響還大於儒家,又因多次思想和儒家針鋒相對,因此事儒家最大的敵人。孟子在書中,多次對墨家進行攻擊,就可想墨家當時的影響力了。


  墨子在那時候,是與孔子齊名,甚至名聲甚於孔子的大聖人。


  不過秦漢之交時,墨家就式微了。到了司馬遷寫《史記》的時候,墨家甚至銷聲匿跡,連司馬遷這種寫史料詳細到疑似趴在皇帝床底下屋梁上日日偷看的人,都發現能寫的很少。


  墨家作為華國古代最早的科學團體之一,宿誼當然對墨家傳說很是感興趣。墨家突然消失,可能跟他們是個太緊密的團體,雖然容易抱團也容易被一網打盡,以及他的思想對於當時帝王、民眾而言,都有些難以接受有關係吧。


  宿誼以為這個時候,已經不見墨家蹤跡,沒想到居然還有墨家傳人來投,聽聞還是帶著完整的墨家典籍,這怎麽能讓宿誼不感到開心。


  不知道墨家是不是如傳說中那麽神奇,已經製造出許多超前的器械了。


  宿誼來到那男子房間時,男子正好醒來。


  男子名叫楊諢,看上去麵向頗為年輕,但是一雙手卻布滿老繭,看似經常勞作之人。楊諢衣著已經換了一身,不過聽下人言,那楊諢穿著雖算不上多奢華,但看上去也是不差的。


  易苒既然已經救下了人,就自然吩咐人好好照顧他。楊諢每日有人送飯送水,還有人幫忙擦拭身體和頭發。因此宿誼見到楊諢的時候,楊諢看上去儀容很整潔。雖然臉色較為蒼白,但精神氣還不錯。


  宿誼進屋的時候,楊諢還以為是易苒立了,正準備行禮,但發現是一身著長衫的年輕男子,頓時疑惑。


  “貧道宿誼。”宿誼開門見山道,“楊居士,身體可好些?”


  楊諢大驚,立刻掙紮起來要行禮。


  “不用多禮,傷口裂開便不好了。貧道也不過一介普通道士罷了。”宿誼示意別人按住楊諢,讓其重新躺下後道。


  楊諢苦笑道:“讓天師看到草民如此狼狽一麵,實在難堪。”


  宿誼微笑道:“難堪者應是加害者,受害者有何難堪?”


  楊諢眉頭一鬆,道:“天師高德,是草民著相了。”


  宿誼道:“你可是墨家傳人?”


  楊諢道:“正是。”


  宿誼感慨道:“聽聞墨家已經多年不出世行走,貧道還以為無緣見到了。”


  楊諢憨厚笑道:“其實一直在外行走,不過不以墨家名號而已。畢竟,時代不同了。”


  宿誼點頭,不再提起這事,轉而問起楊諢這次來投之事。


  墨家思想不被君王喜歡,在秦一統之時,墨家損失慘重,暫時蟄伏。而西漢獨尊儒術之後,作為被孟子單獨拎出來批判了很多次的墨家,自然再次受到了打擊。


  現在墨家,其實已經不提墨家思想,隻傳承墨家的技藝了。


  其實這在先秦墨家晚期之時,就已經呈現這個趨勢。墨家從敬鬼神變成了樸素唯物主義,從著書立說變成開始鑽研器械。


  這大概跟墨家一直很務實也有關係吧。那時候戰爭越發頻繁,墨家忙著製造各種器械抵禦秦的攻擊。


  不過秦最終一掃六合,即使技藝再高超,也不過螳臂擋車。


  現在墨家正統傳人也隻剩小貓十幾隻了,這些人也不提思想之事,隻是想找個可靠的人把墨家傳承至今的典籍流傳下去。再這樣下去,待他們這代人消失,墨家的典籍還能不能存在世上,就難說了。


  若沒有一個團體互相幫助,隻憑一個人一家人,是很難保存下來這麽多東西的。


  墨家現在到了生死關頭,隻希望能將東西傳下去。哪怕沒有人看到,沒有人學習,好歹讓後世知道,曾經有這麽一個學派,有這麽多驚才絕豔不輸於儒家道家的學派,曾經存在於世上。


  現在還沒有印刷術,雖然書籍已經漸漸變為紙張,已經方便許多,但書籍仍舊是由手抄,要流傳十分困難。若要讓這些書籍流傳,肯定都得變成紙質書籍,且還不是一本。這種工作,墨家的人一直在做,但隻憑他們實在是太難了,他們隻能寄希望於有權貴願意幫助。


  但漢時以儒教為尊,現在雖然不算獨尊儒教,但也是道教複興。又有哪位權貴看得上墨家呢?

  可就算希望渺茫,他們還是希望能嚐試一下。


  至於為什麽找到宿誼,大概是因為宿誼如今所作所為符合他們墨家的思想,而墨家的一些東西,他們猜想宿誼可能會感興趣。而且宿誼是道士,道家和墨家的關係雖說不上好,但也不差,莊子曾經很公正客觀的評價過墨子。


  所以他們討論後認為,或許宿天師會比其餘權貴更願意幫助他們吧。若宿天師願意幫助他們,說不定能引他們為朝廷所用。即使是指點工匠,製造各類器械,也算把自己所學,能係統的給百姓了。


  如今墨家也並不是閉門不出,他們都以個人的身份,漸漸把自己所學用於世間。


  一群樸素的古代科學家們。


  雖然墨家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自己感覺希望都不大。宿天師地位那麽高,怎麽會接待他們這些無名小卒,何況還有慕晏這個攔路虎。聽聞宿天師接待的人,先會由青州刺史慕晏篩選一遍。據傳青州還無人見過宿天師,他們又有何辦法見到?


  楊諢雖然年輕,但技藝和學識,卻是墨家中佼佼者,也是墨家最會說話的人。墨家將這牽線試探的差事交給了楊諢,卻不知楊諢在酒樓聽人侮辱誹謗宿誼的時候插了一句嘴,差點被人打死。


  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救下楊諢之人,居然是二皇子易苒。且易苒承諾會帶楊諢去見宿誼,這讓楊諢覺得,這頓打挨得真值。


  有二皇子引薦,他能見到宿天師,計劃就成功一半。至於剩下一半,就聽天由命了。


  不過楊諢顯然運氣還能更好一些。他沒想到宿天師居然親自來了,而且還與他相談甚歡。甚至宿天師對墨家思想也略知一二。


  “你們的想法很好,隻是別人做不到罷了。”宿誼歎氣道,“既然你們知道世人逐利,就知他們不可能‘兼愛’,更不可能‘非攻’。而世人皆有懶惰之心,即使勤勞之人,也是為更好更舒適的生活。若是勞動的目的隻是勞動,那就沒人願意勞動了。古往今來,隻有大聖人,大賢者,能隻付出,不享受。但豈能人人聖賢?”


  楊諢聽後並不覺得冒犯,隻是苦笑。


  他聽得出,宿誼對墨家的思想並不反對,隻是太理想了,做不到。這並不算冒犯。


  其實墨家何嚐不知道?但就像是孔子曾經描繪的大同世界一樣,他們也隻是提出自己的理想世界而已。之所以叫理想世界,就是他們自己也知道現實不存在吧。


  “天師,墨家的思想,未來能實現嗎?”楊諢問了一個他很想知道,又很怕知道的問題。


  宿誼想了想,道:“其實無論儒家道家墨家法家等等,他們所理想的世界,未來都不可能實現。畢竟人是自私的,達不到理想境地。”


  楊諢目光放空,道:“是嗎……”


  宿誼道:“是的。不過未來,融合了各家思想,吸取各家之長,雖說不是實現,但就當今而言,算是無限趨近吧。比如墨家‘尚賢’,選用人才不分貴賤,在未來,是差不多實現了,至少人人都有機會。不過,有地位的人,起點肯定也會高一些。畢竟人脈不同。不過起點低的人也並非沒有機會。那時候國家領導人是選出來的。當然,要當國家領導人,地位資本權力本身肯定必不可少,但至少不是世襲。”


  “未來可能仍舊不是理想社會,但社會隻要不遇上大的災難中斷進程,總體上,總是在進步的。”宿誼笑眯眯道,“肯定比現代好得多。你們要是晚出生兩千年,地位就完全不一樣了。”


  科學家啊。


  楊諢不由苦笑:“天師是安慰草民嗎?”


  宿誼道:“你信便信,不信便不信,貧道需要安慰什麽人嗎?貧道這是打擊你,早生了兩千年。”


  楊諢沉默了許久,然後大笑出聲,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我信!我信!隻要未來是認可我們墨家的,那即使兩千年又有何關係?!我們墨家終會被人記住!”


  宿誼微笑道:“那是自然。這個完全不用擔心。”


  墨家,在影視小說中也是大熱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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