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宿誼突然想了很多, 難得躺在床上思考了一會兒自己的人生軌跡, 然後翻身睡著了。


  第二天起床,宿誼撓了撓腦袋,下了一個在他看來,不知是福是禍的決定。


  “我想把我知道的有關於這個世界的真實的知識寫下來。”宿誼對慕晏道,“雖然隻是最基礎的,但當千年之後, 人們擺脫愚昧之後, 這些基礎,會讓他們的社會更快速的發展, 少走很多彎路。”


  作為地方官,不需要日日早起的慕晏今天好不容易空出時間,和宿誼吃了一頓早餐, 結果差點被嚇的嗆住。


  宿誼這話信息量太大了些,他有點承受不住。


  “……世界的真實……”慕晏第一次在宿誼麵前露出各種表情混雜的神色, “讓我緩緩, 什麽真實……白日飛升?”


  “不可能, 別想了。”宿誼白了慕晏一眼,“隻是我在猶豫,這樣是福是禍。”


  雖然之前宿誼已經把伺候的人揮退了,這空蕩蕩的院子一個人都沒有, 他們說話沒人聽得見,慕晏還是不由自主的向四周張望了一下,道:“這裏說?”


  雖然越是在外麵, 越不擔心被人偷聽。因為一眼就能看得出來是否有藏人。但是一件似乎很重要很隱秘的事,不在密室說,總覺得不夠……正經?氣氛?


  宿誼道:“你還想找個良辰吉日,然後爬上屋頂說啊。”


  “……為什麽要爬上屋頂,好吧你說。”慕晏歎氣,“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宿誼道:“這個世界的人是不可能修道有成的,因為世界有規則,它限定了這方宇宙的物質形態,物質形態則限製了發展。”


  慕晏道:“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麽,這個對方士和僧尼的確挺重要的,你還是別說出去吧。”


  看著慕晏絲毫沒猶豫就相信了自己,宿誼有些高興。雖然他仍舊是胡扯,似乎有點對不起慕晏。


  “這個世界的人,也並非不能達到和神仙比肩的高度,雖然能不能長生不老什麽的違背了自然規律,但是壽命增加還是可能的。比如兩千年後,一些國家的平均壽命是七十五歲以上,對於現在的人而言,已經是大大增加了吧?不過那需要一代一代人的努力。”


  “這個世界的規則,是科學技術。即人類去研究這個世界的規則。潮漲潮退,打雷下雨,日月星辰運轉,都是有規律,且能被人研究出來的。”宿誼看著慕晏若有所思的樣子,繼續道,“人可以上天,是因為造出了可以上天的器械,而不是因為什麽法力;人可以入海,也是因為造出了船隻,也不是因為什麽法力。”


  慕晏苦笑:“我都被說暈了,康樂,你還是說你想留下什麽,準備讓我怎麽做吧。”


  宿誼道:“一千五六百年之後,華夏那次大浩劫,也是世界的大變革。社會飛速發展,思想和生活都有巨大變革,其變化之大,如同山間野人,向我們現在這樣生活的變化。然而,華夏閉門鎖國,拒絕了這次變革。”


  慕晏道:“這個你說過。”


  即使宿誼不說,慕晏也猜到了其中阻力來源。宿誼說,變革之後的華國就沒有皇帝了。沒有皇帝,那貴族也會變了吧。誰願意舍棄人上人的生活?就像是現在,皇帝要削弱世族勢力,世族會甘心嗎?若是皇帝稍稍軟弱些,世族一定會謀反。


  “我所說的真實,就是那場變革中,最基礎的一些理論。你可以理解為,算數中的一加一等於二。”宿誼道,“我倒是想現在拿出來,但現在明智未開,許多東西太超前了,拿出來我怕反而會給世間帶來危害……”


  宿誼開始給慕晏講起化學、數學、物理、生物等最基礎的理論,即“定理”。這些教育中最基礎的東西,才是最重要的。因為複雜的東西,都是從這裏推出去的。所以,才叫基礎。有基礎,才有上層建築。


  宿誼講了許久,直講到近午時,關鍵來問午飯的事,慕晏居然翹了半日班。


  不過對於他這種地方官而言,隻要無事,不去公堂也沒什麽。至於公務,也不是每日都有,就算有,不急的話,也可以隨自己時間處理。


  慕晏吩咐管家按時上午膳後,對宿誼道:“如果這些對你自身沒有壞處的話,我不覺得提前被世人所知,會帶來災禍。頂多不被人重視。但隻要拿出來了,總會有人研究。”


  宿誼抿著嘴。其實他也這麽想的。他拿出來的不是大規模殺傷武器,不過是基礎理論罷了,要研究的人就研究,不研究也沒什麽。頂多不被重視而已。


  但是……


  “我擔心是,我們不重視,別的國家的人重視了,會不會又提前造成浩劫。”宿誼幽幽道,“你知道嗎?即使我不在,華夏也會在幾百年後迎來空前盛世。可後來呢?我們最先發明了司南,卻砸掉了可以出海的船,外國人用司南發現新航線、新大陸,得到了許多資源和土地;我們最先發明了一種強大的武器,然後覺得太危險了,不僅不準民間研究,連朝廷自己都不研究,然後外國人改進了這種武器,轟開了我們國門。我將要寫下的東西,是世間最基礎的一些東西。隻看這些覺得沒什麽用,但研究它,就可以做出很多東西,讓社會飛速發展。“


  “你是擔心,你拿出來的東西,若是我們不重視,卻被別人重視了,對我們而言,是災難。”慕晏點頭,“我明白了。但是以你現在地位,何須擔心這些?你拿出來的,我們怎麽會不重視?”


  宿誼道:“因為工匠的地位天生很低啊。雖然都知道國家的發展,需要更便利的道路和騎乘工具,需要更強大的武器,需要更方便的生活,但是……”


  慕晏道:“你倒是讓我想起了諸子百家中的墨家。”


  宿誼想了想,道:“好像是?”


  他其實對墨家並不了解,但是墨家好像善於製作工具?

  慕晏道:“地位低不低無所謂,但是地位低不代表不會用,不會學。能入朝為官的畢竟是少數,大部分人都是市井小民。即使官員不重視,但隻要民間重視,朝廷不禁止,這些東西總會流傳下去,總會有發展。”


  慕晏看著疑慮重重的宿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因為擔心別人會比我們進步更快,我們就不學了嗎?這樣和你說的那場浩劫有什麽差別?你都給了我們提前別人很多步的機會了,如果子孫後代還是像那場浩劫中的王朝一樣,閉關鎖國,夜郎自大,不肯變革,被人打上門來,那也沒辦法。”


  慕晏抬頭看向遠方,道:“其實現在社會雖然禮樂崩壞還未重建,但不是一個剛好的機會嗎?康樂,你說過的世界中,秩序已經確定,大家都已經習以為常,不願改變,連寫文章,都必須按照嚴格的格式,完全扼製了人的才華。所有工具的改良,都被斥責為奇思淫巧。一言不合,便是文字獄。但現在不是這樣。”


  “君王的權力還未集中,世族也不是隻手遮天。沒有人可以完全控製別人的思想。現在不拚一把,更待何時?”慕晏視線收回,看著宿誼,認真道,“如果不會引起你自身反噬的話,一些事提前千年又如何?能做多少做多少,至少我們努力過。”


  “但前提是,不能危及你自身。”慕晏道。


  宿誼愣愣的看著慕晏,慕晏的雙眼仿佛閃爍著火焰,是執著,是自信,是野心,甚至有些瘋狂。


  “我國的人學不學,別國的人學不學,我們的子孫,和別人的子孫學不學,將來會造成什麽,都不是你應該關心的事。你隻要關係這件事會不會給你造成危害就好。無論是天道反噬,還是世間凡俗之人給你帶來的危害。康樂,你現在還沒覺察到嗎?你對陛下、對朝廷、對整個華夏有多重要。隻要你出事,現在所有的欣欣向榮頂多能保持原有的水平,再不可能像之前一年一個模樣,飛速發展。”


  “你也要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慕晏輕聲道,“我有抱負,有德操,想為百姓蒼生謀福祉,為此,我不在乎什麽世族什麽慕家,一心跟著陛下走。但人也是有私心的。我獲得的太少,失去的太多。我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可以相伴相守的愛人、家人,你要是出什麽事,我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麽。”


  “會抑鬱而終?會守護你留下的國家?還是會憎恨奪走你的國家和百姓?我不知道。”慕晏第一次在宿誼麵前,露出有些陰鬱,甚至有些瘋狂的神情,“你要知道,我並非真的很理智,很高尚的人。”


  宿誼被慕晏盯得不自在,慢慢側過臉,移開自己的視線,臉頰上燒得慌。


  這算是正式告白了吧?還是說之前也是告白,隻是這次說得更明白?這麽露骨的情話,他有些很不好意思啊。


  然後、然後啊,誰是你愛人?家人也就算了,愛人我同意了嗎?我同意了嗎?宿誼在心中嘮叨,但嘴上卻避開了這點,道:“我都說了,反噬的事子虛烏有,純屬我倒黴,哪有那麽神奇。我自己的小命我珍惜的很。至於人禍……這點我不敢保證,不過我做什麽之前都會問過你。”


  慕晏神情稍稍柔和,道:“那便好,我信你。”


  宿誼弱氣道:“好吧,我想太多,那我就找點事做了。我把東西整理出來,你看適合怎麽做就怎麽做。”


  慕晏輕笑:“好。”


  宿誼想了想,又道:“不過最近好像沒空啊。”


  “慢慢來。”慕晏道,“一輩子,長著呢。你和以前一樣,有空想起來就做,沒想起來就算了。”


  宿誼失笑:“好吧。”


  雖然下定了很大決心,但是這麽憊懶,還真不像個合格的穿越者呢。


  不過他本來就是一隻米蟲而已,現在已經不錯了。


  這件事,宿誼和慕晏商量之後,並沒有上報皇帝陛下。因為這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雖然功在千秋,但是在當下,並沒有多大的作用。宿誼隻有要拿出來什麽切實有用的東西的時候,才會上報皇帝陛下。


  而且,慕晏現在是一州刺史。刺史權力非常大,慕晏想在青州做什麽,隻要不是招兵買馬,朝廷就不會幹涉。哪怕是他做一些從未有人做過的事,也不會有人幹涉。


  說起來,慕晏在青州的動作,比皇帝在朝廷中還自由許多。


  宿誼和慕晏討論一天之後,心中的枷鎖又去掉不少。


  有時候宿誼覺得,自己想東想西很可笑,但是就是忍不住多想。或許,他可以稍稍肆意一些。畢竟,有一個任勞任怨的智囊啊。


  不過這個智囊當晚以他沒有反駁自己是愛人為由,死皮賴臉的留在了他屋裏睡覺,就是一件很令人氣憤的事了。


  至於某個雖然氣憤,還是沒把人趕出來的某人……嗯,那大概隻是大人有大量,懶得計較吧。


  ................................

  宿誼也不知道為什麽,和慕晏討論一天後就討論到床上去了,然後那個稀裏糊塗就那啥了。


  第二天他起床尷尬死了,但所有下人都一副很正經的樣子,沒有任何異樣的眼神,仿佛兩位男主人睡一起了還疑似那啥了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一樣。


  宿誼覺得這個世界他有點看不懂了。他揉著自己的老胳膊老腿,看著身旁那個笑得一臉蕩漾、精神無比充沛的混蛋,覺得自己身心都受到了摧殘。


  看著宿誼的冷臉,慕晏知道宿誼肯定會別扭幾日,於是該消失的時候就消失,該小意奉承的時候就小意奉承,該溜須拍馬的時候就溜須拍馬,終於把宿誼哄好了,並且兩人就這麽住一起了。其進展之快,讓宿誼有點懵。


  拉拉小手這個不算,之前他們連接吻都沒有,居然直接全壘打了,現在更是直接同床共枕了,這也……


  宿誼把所有的什麽曆史發展國家大事都拋到了腦後,十分認真的思索,這事情怎麽就到了那一步的。好似是某人在討論國家大事的時候夾雜了些直白的情話,他那一天腦袋都有些暈乎乎的,然後就暈乎乎的半推半就的同意和某人一起睡繼續討論,然後就討論並實踐到奇怪問題上去了。


  宿誼低頭看著放在自己腰間的那隻手,側頭看著正靠在榻上看書的手的主人。現在連看個話本都要膩在一起,公堂更是好幾日不去了,還真是荒那個啥呢。


  宿誼惡聲惡氣道:“你這地方官怎麽當的,天天在宅子裏躲懶。”


  慕晏放在宿誼腰間的手很不老實的捏了一把,道:“本官就在官衙後麵住著,每日公務也沒有少處理。隻要公務處理了,在哪裏處理不都是一樣嗎?”


  嗬嗬,前麵官衙後麵住宅你了不起了,地方官什麽的還真是輕鬆呢。


  雖然知道慕晏每日還是很忙,隻是把公事都搬到他練琴、看書、做實驗的地方做,宿誼還是忍不住吐槽。


  不過慕晏也不顯吵鬧。彈琴可以說是背景音樂,一起看書也算安靜,他做實驗的聲音有時候非常吵好吧?


  “君子不為外物所動。”慕晏搖頭晃腦道。


  宿誼嗬嗬。什麽君子,開了葷之後就變色鬼了。


  不過吐槽某人色鬼的某人好像從來沒有拒絕過什麽。


  宿誼跟慕晏一起膩歪了幾日,又到處跑了。


  最近終於遇上了好天氣,曬鹽的效率提高了,他要跟進現場,看有沒有什麽改進。


  曬鹽的場子分了好幾個高低有別的池子。最底下的池子是納潮池,即直接納入最深的水位的海水。然後用風車和人力機械等將水抽到最高的台子。次日,最高台子的水放入下一個台子,最高的台子再次灌入海水。如此反複,約下麵的鹵水濃度越高,到最底下的池子時,就能自然飽和,析出食鹽。


  這個難度一在於建場地,二在於抽水,三在於卡水。


  前兩個不提,所謂卡水,即海水多了最後一層池子不能析出食鹽,浪費時間和效率;海水少了曬的鹽不夠產出。


  宿誼來的時候,就是最下麵一層池子第一次出鹽的那天。宿誼運氣不錯,這次不管產量有沒有達到最大化,至少在該析出食鹽的時候,都析出了。


  宿誼看著那一大片白花花的鹽還算鎮定,但其餘人都鎮定不起來了。連慕晏都呆滯了足足半分鍾後,才歎氣道:“這壯景……”


  他話語有些哽咽,因為太激動了,後半句居然卡著說不出來了。


  宿誼看看滿滿一地的鹽,心想,這在古人眼中,的確震撼了些吧?煮鹽是個苦差事,還廢柴火。現在效率和產量都得到了極大的改善,雖然對於他而言,覺得鹽工還是很累。但是比起之前來說,已經輕鬆的不能再輕鬆了。


  “隻是這需要規模化經營,小家小戶是沒辦法效仿的。”宿誼道。


  慕晏點頭:“所以才應該收歸國有。”


  “不過也不能奪民之利。”宿誼歎氣。


  雖然現在在他的勸說下,鹽工們都是有工錢的,工錢還不低,但誰知道後續如何?


  在封建社會中,要保障工人的權力,的確太難了。


  不過現在,那些鹽工們都對他們,對皇帝陛下感恩戴德。現在看到這麽多鹽,那些鹽工們已經跪在地上高呼“皇帝陛下萬歲”。


  宿誼長久以來的洗腦,已經得到了成功。這些鹽工們已經想起來沒想起來都要讚美一下咱們的皇帝陛下,這讚美慢慢的深入他們的腦子裏,變成了他們的生活習慣,一些人甚至已經產生了狂熱的信念。


  宿誼覺得,自己好似在培養邪教似的。咳咳,信仰咱們皇帝陛下,能叫邪教嗎?當然不能,那是忠君愛國啊。


  “不過這些都是粗鹽,要拿來食用,還需要進一步加工。”宿誼道。


  慕晏無奈笑道:“市場上賣的都是這種鹽,食用的鹽,都會自家過濾。”


  宿誼道:“是嗎?怎麽不賣加工好的細鹽?”


  慕晏道:“反正自家會加工,何必買呢?”


  宿誼道:“……當我沒說。”


  這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啊,跟咱思想不同。


  看著慕晏十分滿意的樣子,宿誼不跟他繼續討論賣鹽應該賣粗鹽還是細鹽的事了。商業上的事他跟慕晏提了一下,大概就是國營民銷這種模式。國家供應的食鹽價格是一定的,分銷商價格暫不管,但是若是價格離譜了,國家可以迅速官銷廉價食鹽調整市場。


  宿誼隻是提一點,至於之後怎麽做,他就沒有關心,關心了也沒用。反正鹽的產量已經上去了,他能做的事已經做了。


  鹽一直是國之重,現在宿誼拿出了曬鹽的方法,並且試驗成功,其給朝廷的震撼,不亞於糧食、鋼鐵和水泥。本來天天被人念叨,決定翻年之時,宿誼回京中過年就不讓他走了的皇帝陛下,開始考慮要不要讓宿誼在外麵多呆一會兒。皇帝陛下也知道,在青州,宿誼要做什麽事,比在京城自由得多。


  且不說京城如何又震動了,青州如何又開始流行新的神話傳說了,現在青州的大事是,二皇子易苒,終於到了青州了,然後剛進青州不久,就把當地豪族一紈絝打斷腿了。


  宿誼聽後不由扶額,這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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