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最近青州都快被神話傳說淹沒了。
對宿誼而言, 最近青州都快被謠言淹沒了。
宿天師突然騰空而起身後金光萬丈雙目輕閉虛虛一指巴拉巴拉, 所有神化傳說都是用這個句式開頭。
宿天師在民間傳說中,好似有了移山填海的大能,讓青州州府的老百姓們也跟當初宿誼剛顯示出“神通”時的京城老百姓一樣,開始偷偷摸摸對著刺史府叩拜。
還好在京城已經經曆了一次,慕晏處理這種事也算駕輕就熟,幾道禁令加上解釋之後, 叩拜的人倒是沒了, 但宿誼的名聲也更上一層樓了。
一個不在乎甚至不喜百姓崇拜敬仰供奉的仙人,和所有僧道都不同, 甚至連隱世之人聽聞之後也不得不感慨。宿天師雖然在塵世之中,做著許多有利於塵世百姓的事,但對於宿天師而言, 他本人還是遊離於世間之外。他所作所為,隻是他願意, 隻是為了他心中的理念。他做這些事, 甚至付出極大代價, 不為名不為利甚至不接受別人的謝意和敬意,他隻是簡簡單單、出自自己內心,選擇這麽做而已。
比起宿誼,那些隱世之人就落了下乘。
隱世, 可以說是不慕名利,但也有逃避之意。所謂小隱隱於野,不過如此。
小隱隱於野, 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那些隱居在山野老林的人,隻能借外部環境,達到不被外界幹擾的期望。然而他們既然借外部環境,就表明了他們隻能憑借外部環境的安寧,才能達到內心的安寧。這種安寧,明顯不是真正的安寧,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中隱隱於市,真正有堅強心智的人,不為環境所擾。他們過得跟世人一樣的生活,從外部看來,他們和凡夫俗子並無區別,遊走於熱鬧的市井之中,不故作清高,但內心平靜,有一種返璞歸真之意。
而大隱之人,他們入朝為官,保持內心的理想,行動有為,內心卻無為。這意思便是,他們所做的事可能澤被蒼生,影響甚遠。但他們對名利都沒興趣,不過是遵從內心意誌罷了。他們對所有讚譽或者是毀譽都淡然處之,無論別人如何看待他們,但大隱之人內心都是一如既往的悠然自得。
宿天師不就是甚至大隱道理的真正隱士?
在外人看來,宿天師聲名遠揚,受到舉國敬重。但在宿天師本身而言,言行從始至終無半點變化。他自己的天師府住得,心血來潮想要散心,寄居刺史府中當一客卿也無所謂。他可以在人前出盡風頭,與人論道,智壓群雄;也能閉門謝客,自己獨自在家怡然自得。
宿天師之名從京師傳來之時,青州上下對宿天師之名隻是對一個有權有勢的人敬畏,雖聽了不少傳聞,但沒有親眼見過,心中總有一絲不以為意。
而現在,宿天師還未在青州世人麵前真正露麵,去名聲比起在京城,以及不須多讓。
以幾個民間傳說,以及幾位名士的感慨,點燃了宿誼在京城之中傳來的名聲的火種,瞬間便一發不可收拾。
對此,宿誼隻想說,啥?你說啥?
大隱隱於朝什麽的,和他有關係嗎?
“但你實際作為的確如此。”慕晏道,“所以也算不得錯。”
宿誼眉頭緊鎖:“是嗎?我沒發現啊。”
慕晏歎氣:“正因為你對此無知無覺,才更能體現出你的本心吧?”
對此,宿誼隻能嗬嗬。本心?本心是啥?一顆不死的米蟲之心嗎?
反正我就是不思進取,超怕麻煩,更不想和人過多交流。以前是為了換取米蟲生活不得已,必須在長輩和大佬們麵前八麵玲瓏賣乖巧,現在他有了底氣,就有些任性了,可以隨心所欲的宅了。
什麽名利,什麽風光,在宅麵前,都是令人頭疼的社交罷了。
“好了,不提這個。”宿誼道,“終於要開始曬鹽了。希望最近天氣不錯。”
這曬鹽,最大的影響因素便是環境。不過即使如此,比起支起小鍋煮鹽,還是產量大得多。
“不止如此。”慕晏道,“玻璃做出來了,要不要去看看?”
玻璃和造船之事,宿誼沒多加幹涉。他給了圖紙,扯了兩句如何管理工匠,便將注意力全部放在曬鹽上了。
可以由別人做的事,宿誼都是起個頭就不關心了,包括玉米和果樹的栽培,也是交給了司農卿的官員。隻有曬鹽一事牽涉到了太多對於這個朝代而言先進的東西,必須由宿誼親自主持罷了。
不過也因為太先進,讓人無法理解,所以才衍生出那麽多神話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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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晏說玻璃製造出來了,宿誼雖然見慣了玻璃製品,還是有了些興趣,想看看比起後世的工藝,現在的玻璃製造是個什麽水平。
宿誼來到玻璃工坊之後,見到剛製造出來的玻璃,說實話,是不怎麽滿意的。
這玻璃色相有些渾濁,顏色斑駁,內部還有大大小小的氣泡,更是隻能製作小型器具。這些器具在現代人看來,估計還具有一種自然的美感。但是從技術方麵來說,就是技術簡陋不過關。
慕晏本來對燒製出來的如同水晶一般的器具很是驚豔,但看著宿誼一副眉頭緊鎖的樣子,就把稱讚的話咽了下去。
看著宿誼迅速召集工匠,仔細詢問燒製玻璃的過程,然後讓他們現場演示,並且一個步驟一個步驟的親自教導,慕晏心想,還好他的話沒說出口,不然顯得他太沒有見識了。
宿誼明顯對這一批東西很是不滿,直言粗製濫造了,他卻把這當寶貝,豈不是沒有見識?
不過慕晏對這些東西可以賣大錢也有了更深的信心。如宿誼所說,信息和技術是不對等的。在自家看來,粗製濫造的東西,在別人眼中,就可能是精品。
就如宿誼看不上的玻璃製品,在慕晏看來很是驚豔一樣,對於那些沒見過或者很少見到華夏出產的物品的海外之人看來,他看不起的粗製濫造的瓷器,可能也是願意用大量珍寶換取的珍品吧?
將官窯那些“做壞”的殘次品裝上船,銷往海外,換取大量金銀充盈國庫,看來是一步不算冒險的動作。
在宿誼的親自改進下,再出來的玻璃製品品相上比之前好了許多。更重要的是,這些工匠根據宿誼的指導,摸索出了怎麽提高玻璃品相的方法。
按照傳統工匠做法,這些殘次品應該是砸了。不過慕晏被宿誼影響,也想著最大利益化,便讓人收走了這些玻璃製品,準備直接賣掉。
慕晏來青州當刺史,不隻是買了莊子宅子,店鋪什麽也會置辦起來。別說這個時代的人對於商人其實還沒有太大的歧視,就算是封建後期對商人的歧視,但官員們都會跟商人勾結,因為金銀用處太大,而那點俸祿真不夠用。
雖然土地是根基,但必要的商業是金銀的可靠來源。他們雖然不會將商業做大,但肯定得有,才能保證金銀持續不斷的流入。
慕晏開的鋪子,雖然以他的威懾,不會有人為難。但商業早就被盤踞當地的豪族瓜分光了。慕晏家的鋪子生意也就是淡淡的,餓不死的樣子。
畢竟這個時候的鋪子,能賣的就那些。
慕晏本來是準備等鹽曬出來之後,通過賣鹽來搶占市場,現在或許可以試試看賣玻璃。
宿誼麵色古怪的看著慕晏讓人清點第一批製造出來的玻璃製品,甚至連做壞了玻璃碎片都不放過。
那些粗製濫造的玻璃製品也就算了,就當是賣個稀奇。但那些碎片也收著,是不是有些……太坑了?
慕晏微笑不語。
然後宿誼就見識到了古代工匠精湛的手藝。
那些壞掉了的玻璃碎片被打磨成各類寶石的樣子,鑲嵌進金銀中,瞬間檔次就得到了極大的提升。
因為現在的寶石打磨工藝也就那樣,而純淨的寶石更是不多見。那些玻璃碎片打磨出來的“寶石”,比真正寶石更璀璨幾分。
這讓宿誼想起了一樣東西,“水鑽”。
所謂水鑽是什麽,大家都知道,就不用多說了。宿誼猶豫了一下,最終戰勝了心中那已經淡薄的道德觀念,最終也走上了賣假貨的不歸路,興致勃勃的將水鑽切割的相關理論告訴了工匠。
施華洛世奇第一個發現玻璃和其他寶石一樣,通過切麵的聚光,可以讓其顯現出極好的光彩,然後就衍生出了“鑽石切割”技術,切麵越多,寶石的光華越璀璨。最後所有的寶石都會如此加工了。
因石頭硬度和工匠技術的不同,能切割的最大切麵數目自然也不同。切麵之後,寶石呈現出來的光彩,也和寶石本身的質地關係很大。
不過就跟普通人乍一眼看到混雜在一起的水鑽和真鑽石,肯定分不清兩者一樣。這加工失敗的玻璃碎片,在經過切割之後,其光輝比傳統寶石更璀璨。
現在的寶石,多是製作成球形或是水滴形,就算是其他形狀,也是表麵平滑。這是華國傳統審美。從傳統來看,的確是越光滑才越聚光。
所以宿誼說切割的時候,工匠還有些猶豫。但猶豫歸猶豫,他肯定還是會照做,照做之後就再次深深對宿誼敬佩了。
宿天師神通廣大,無所不能。這個觀點再次深深烙印在工匠們的心中。
慕晏也開玩笑,連珠寶打造都會,宿誼還有什麽不會的?
宿誼冷哼:“別人不知道,你還能不知道?明擺著我見過才會說出來啊。”
慕晏感慨:“你所見的世界中,有破滅,也有比如今更繁華。”
宿誼道:“那是自然。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甚至連這地球,也不能束縛人類的腳步。”
宿誼神情傲然,他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指著星空,道:“現在,你們的征途是大海。未來,我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慕晏順著宿誼的手指,抬頭看著浩然星空。星空一直被稱為神的領域,傳說每一顆星星上麵,都有神靈居住。未來,作為人類,有可能踏上星星嗎?
“我不是不信,隻是難以想象。”慕晏也伸出手,對著那一彎新月,道,“月亮上有仙娥嗎?有仙宮嗎?”
宿誼道:“沒有。”
慕晏道:“若是人類登上了月亮,登上了其他星星,發現神靈並不存在,那還會相信神靈嗎?”
宿誼偏著頭想了想,道:“會啊。因為知道的越多,未知就越多。有人想要探尋未知,也有人恐懼未知,將未知歸結於鬼神。對未知的恐懼,是人類的本能。很多人都不能戰勝自己的本能,所以宗教什麽的,總是會一直存在的。”
“比起自己探索未知,甚至付出難以想象的艱辛磨難,相信一個宏大的意識影響著一切,不是更輕鬆嗎?”宿誼歎氣道,“比起自己努力,乞求別人恩賜,不是更輕鬆嗎?”
“不一定是不勞而獲,也可能是公平正義等更崇高的理想。”宿誼想起了傳到中原的佛教,經中原習俗改變後的交易。
不修今生修來世。
雖然今生不一定因果報應善惡輪回,但今生作惡為善,總會應驗到來世。
不僅僅是佛教,華夏大多數原始宗教和民間理念總是脫不開因果報應一說。
因果報應不一定確有其事,但所有人都更願意相信確有其事。
因為善惡得報僅憑人類本身而言,很多時候太困難了。比如一個暴君橫征暴斂,要推翻一個暴君需要很多很多人的生命,不是人人都敢揭竿而起的。百姓們更願意乞求上蒼,來一道雷將那暴君劈死。
宿誼對慕晏笑道:“所以河清啊,世間有諸多不解事,不平事,你要如何?”
“窮盡自己所能吧。”慕晏道,“反正總不會去祈求別人讓自己開竅。”
宿誼大笑:“那倒是。”
慕晏道:“你今日倒是真有點高人之相了。”
宿誼道:“若論知道的事,我可能真的是世外高人吧。因為我站得比你們高,看得比你們遠。我本身高度還不如你,但我站在巨人肩上。”
幾千年的積累,穿越者還是有優勢的。雖然單輪個人能力,穿越者和本土居民並無差別,該怎樣就怎樣。但論眼界,論學識,的確是天壤之別。
慕晏道:“我倒是又有心思跟你論道了。說起來,你不是說有可能讓我看到真正的月亮嗎?”
宿誼道:“等玻璃的工藝改進之後,還真的有機會。”
宿誼突然一擊掌,道:“哎呀,我想到了。”
慕晏問道:“你想到什麽了?”
宿誼道:“你是說我還是得露麵見見那些豪族名士嗎?我還想著怎麽震撼一下他們,我可以請他們觀看月亮嘛。想來沒有比這個更震撼了。”
料是慕晏這種心智堅定之人,都忍不住瞠目結舌。對於古人而言,宿誼這話也太驚世駭俗了一些。
雖然慕晏知道宿誼說得出就做得到,但還是忍不住心神激蕩。
半晌,慕晏才搖搖頭道:“此事要是傳到京中,肯定那些老家夥們會天天跑到陛下麵前哭的。”
說好的以琴會友,結果宿誼來了青州,便不了了之。
到了青州之後,宿誼顯示出“憑空造地”的大能,請眾人聽琴,現在還邀請人看真正的月亮。如此美食,便宜了青州這群土包子,讓京城世族,怎麽能忍?
就算是世家豪族,檔次也是不同的。雖然世族都是從地方發家,但是眾所周知,隻有在京城站穩腳步的豪族,才敢稱自己為“世族”。
京中才是世族雲集之地,除了極個別的世族,比如孔家,其餘豪族在有能力之後,都會去京城闖闖。雖然盤踞在地方當土皇帝也很逍遙,但不進入朝廷中樞,怎麽也脫不開一個“土”字。
宿天師的神奇,京中世族還不如青州豪族享用得先,京中世族心中肯定很鬱悶。
雖然是為了阻止宿天師去北疆,才出了讓宿天師離開京城的下策,而他們忌憚敬重宿誼,也不會做出禁錮宿誼自由的事,但心中鬱悶怎麽也是少不了的。
“哎呀,如果他們喜歡的,我把設計圖給陛下送去就好了。”宿誼道,“隻要他們不蠢得去看太陽。那會灼傷眼睛的。”
“月亮不也是有光嗎?”慕晏好奇道,“為何月亮之光不會灼傷眼睛。”
“因為月亮是反射的太陽光,它本身是不發光的。”宿誼給慕晏解釋了一下月亮、地球和太陽之間的關係,順帶說了一下天狗食月和天狗食日的天文現象的科學道理。
慕晏聽得嘖嘖稱奇。天狗食月和天狗食日,在這個時代,都是極大的不祥。每次出現,定會引起朝野上下震動,君王定會登祭壇禱告,甭管有沒有錯,都會下罪己狀。
結果這隻是……可以解釋的事嗎?
“不隻是這個,彗星也是。”宿誼道,“世間道,每當彗星臨世,世間必定有大浩劫。其實不過是那彗星的軌道既定路線而已。那彗星後世以人名命名,成為哈雷彗星,每七十六點一年,就會來到地球附近,被人類觀測到。所以什麽大浩劫都是假的,反正七十多年它一定會出現。”
慕晏深呼吸了一下,道:“你這麽一說,我對世間敬畏之事又少了許多。”
宿誼道:“所以我不是說了,懂得越多,之前敬畏的事就會越來越少。但人類並不會因此就不再敬畏。懂得越多,不知道的奧秘就更多,人類隻會更加心生敬畏。”
“比如當人類還未踏足整個華夏的時候,中原之外被人敬畏。當中原之外被人熟知之後,海外被人敬畏。當整顆地球都被人掌握時,敬畏的便是滿天星辰了。太陽係,銀河係,宇宙,宇宙之外又有什麽?”宿誼歎氣,“可惜我拘於此間,卻是不能看到了。”
他離開的時候,現代科技還在飛速發展。咱大華國的飛船發射了很多次,登月計劃正在穩步進行。
在他有生之年,華國也能登上月球,火星,或是其他星球。地球國家的探測機器,一定也能傳回更多其他星球的資料,太陽係之外的星球的資料。
地球已經不能滿足人類的探索了,人類的征途,已經擴展到星辰大海。
可惜,他看不到了。
就算在這個時代再怎麽逍遙,但宿誼還是不可抑製的思念原來的時代。不僅僅是因為他最初的記憶是在那個時代,那個時代有他的親人,更重要的是,他認可那個時代。
那個時代思想更開放,那個時代物資更充足,那個時代擁有更大的可能,更多的奧妙,讓人深深迷戀。
在這個時代能幹什麽?即使他擁有了那麽多成就,被所有人都尊稱為天師,造就了不少神話傳說。但在宿誼本身而言,這些都是很粗淺的知識,都是在他那個時代而言,很常見的事。
若他貪圖名利,用這些現代大部分人都知道的事來忽悠榮華富貴倒是不錯。但他對名利的確不感興趣。他是個技術宅,他隻對技術感興趣。
或許他的實驗沒什麽產出,但他就是喜歡探索和研究,喜歡每一個科學實驗在手中成型,驗證每一條理論。
然而現在他隻能做些最粗淺的實驗,與其說是技術,不如說是懷念。
他不能研究,隻能重複。
對於技術宅而言,古代,真沒什麽吸引人的。
“何況……”宿誼小聲自言自語道,“就算這個世界的皇帝和豪門,生活也比不過後世的小康之家。”
電視電腦電燈空調冰箱電熱水器等等……現代生活的便利,豈是古代人能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