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克羅地亞狂想曲》是馬克西姆的代表曲, 不過作曲家並非馬克西姆, 而是赫吉克。
馬克西姆鋼琴曲中絕大部分都不是他作曲,因此非要從他的鋼琴曲中聽出作曲者的心聲,實屬腦補。聽演奏的人,當然隻能聽到演奏者的心聲。
不過《克羅地亞狂想曲》是例外。
或許其餘曲子,可能演奏者和作曲者想的不是一件事,但這首曲子, 理應是兩者的共鳴。因為赫吉克和馬克西姆都是克羅地亞人。
克羅地亞自一九九一年起內戰開始, 一直到一九九五年,戰亂才結束。不管這戰爭背後有那幾個國家肮髒的那啥, 但戰亂對這個國家的損害,對這個國家人民的損害,是實實在在的。
《克羅地亞狂想曲》描繪的就是戰火紛飛的克羅地亞。
國外的戰爭不提, 隻說這首曲子,的確非常震撼人心。宿誼之所以選這首曲子, 是因為在他熟悉的鋼琴曲中, 這首曲子就算在吃飯的時候放出來, 從未聽過這首曲子的人,都會問宿誼,這曲子是不是描繪的戰爭類似的主題。
宿誼覺得,現代人都能聽出來, 古代人應該也能吧?何況他提前做了說明,自己對鋼琴演奏的感情表達也上了一個台階,怎麽也該聽出來了。
其實宿誼本想演奏一下革命歌曲之類, 但是革命歌曲不輸於傳統鋼琴曲,他還得自己捋一捋曲譜,練一練手才成。現在即興演奏,奏不出來。
所以就《克羅地亞狂想曲》好了。
宿誼這次心血來潮要在忽悠中加一段bgm還是比較成功的。或許之前就知道了其他曆史線上,華夏正處於戰亂中的緣故,王詡一聽這曲子,腦海中就浮現出伏屍百萬,流血漂櫓,民眾餓殍遍地,生靈塗唐的景象。
跳躍的音符一個一個的閃現,在王詡腦中的景象中,都變成了點點火光,點點血淚,最後匯聚成悲鳴。
這奇特的樂曲並非王詡聽過的任何曲調,並非中原,也並非胡樂。它的音域十分廣,好似隻有這麽廣闊的音域才能表現出這曲調的所有的感情。明明是同樣的樂器,有的聲音清脆如泉水叮咚,有的聲音卻如人聲婉轉,很難想象這是同一個樂器中發出的聲音。
這究竟有多少個音?
“太帝命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能止,故破其瑟為二十五弦”。王詡今日總算明白為何帝會悲不能止。
因為如此廣闊的音域,表現出的音樂太過震撼,讓人陷入樂聲之中無法自拔。
王詡耳邊的鋼琴音已經不是鋼琴音,是戰場上的廝殺,是戰後的悲鳴,是那燃起的戰火,是那倒下的戰旗。
他眼前似乎浮現了多年之前曾經看過的北疆,那天寒地凍的荒漠上,那殘破的屍體,幹涸的血跡。
在第一次經曆戰鬥的時候,王詡即使隻是在後麵遠遠觀望,都吐到幾近暈厥。
之後他跟著先帝南征北戰,似乎也見慣了戰場的慘烈,似乎麵對這些,已經心如磐石。
現在他心中最深處的恐懼,又被琴音勾了起來。那琴音仿佛有魔力一般,震破了他心底的防線,直接將他曾經深埋的記憶勾了起來。
王詡恍惚之間,仿佛已不再是發須花白的大家族實質上的族長,心心念念的都是家族的繁榮,似乎其餘的一切都不重要了。他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他還和次子一樣大的時候。
他胸懷天下,他抱負遠大,他還未承擔家族的重任,因此看得更高,更遠。
王家的子弟去邊關,並非單純是混個資曆,也是增長閱曆。雖然隻去遠遠晃一眼,隻住幾日。但隻這一眼,就足夠在王家子弟心中烙下烙印。
天地是這麽廣闊,廣闊的天地之外,有虎狼虎視眈眈。
王詡不自覺,兩行清淚從眼中流下。
天師說,這個世界是特殊的,其餘世界,華夏都已經支離破碎。
這些琴音,都是已經支離破碎的華夏大地的悲鳴嗎?
那個世界的王家,那個可能家族中成員和自己的家人完全不同的王家,就是在這樣的華夏大地生活嗎?他們親眼看著華夏大地的慘狀,聽著華夏大地的悲鳴嗎?
如果、如果換做了他,他會如何做?
王詡本來是很動搖的。他認為家族的利益高於一切,什麽國家,什麽黎民,有自身重要嗎?
他需要的是家族的輝煌。
這是在漢末明哲保身幾乎所有世家的處事理念。而這理念在中原重新統一之後,家族一些成員的想法悄悄改變。
他覺得自己並沒有改變。易家的天下,和他王家有什麽關係?為什麽非得他王家做退步?
易家以為坐上了皇位,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他小看了世家的力量。
但是在聽著這悲鳴的琴音之後,王詡不得不想,若是他奮起反抗,華夏大地是不是會和其他世界線上的華夏一樣,發出如此悲鳴呢?
他真的無動於衷嗎?
“我做不到……”王詡的拳頭漸漸捏緊,“做不到啊……”
宿誼按下最後一個音符,他轉頭看著王詡,嘴邊的笑意已經完全消失,眼中也仿佛覆蓋著一層寒冰。
王詡從未見過這樣的宿天師。這樣的宿天師,不是用慈愛的笑容注視著世人的宿天師,他仿佛真變成了高高的神袛,俯瞰世間,無悲無喜,無怒無懼。
冷漠,並非心中感情體現,而正是無感情的體現。
在宿天師的眼中,觀測到了多少次悲鳴,這才讓他在見到一次例外之後,連道行都不顧了,直接陷落凡間?
王詡站起來,連臉上的淚痕都忘了擦。他對著宿誼深深一作揖,卻並無半句言語。
宿誼冷漠道:“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一切,總會歸於尋常的。”
王詡站起來,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王謝”嗎?王是他家,謝是什麽?朝中姓謝的官宦倒是有好幾個,但並未有一個姓謝的大家族。
所以曆史已經不同了。
然而王家的選擇呢?
宿誼伸出手,捂住嘴,咳嗽了兩聲。王詡驚訝的看到紅色鮮血從宿誼指縫中流出。
“來人!快來人!”
宿誼掏出手絹,擦掉手上和嘴邊的血跡,道:“無事,小事。”
宿誼對著聽到王詡呼喊聲,而跑過來的下人擺擺手道:“不小心摔了一跤,無事,退下吧。”
王詡神色複雜的看著神色平常的宿誼,好似剛才隻是自己眼花而已。
宿誼豎起食指,立在唇間:“今日之事,司徒可得保密啊。貧道可不想聽人嘮叨。”
王詡深深歎了口氣,再次對著宿誼深深一作揖,道:“老夫告辭。”
受兩次大禮,宿誼卻坐著,並未回禮。他隻是對著王詡微笑著點點頭。
王詡竟也沒覺得宿誼失禮,他轉身離去。
在離開之前,他抬頭看了一下天空,心中似乎更加沉重,又似乎終於輕鬆。
王詡喃喃自語道:“天師可別因我魯莽,發生什麽事才好。這天下黎民,可離不得天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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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王詡走後,宿誼立刻用茶水漱口。
他在王詡來的時候,就猜測這家夥無事不登三寶殿,免不得要裝一裝。雖然那時候他還沒想好怎麽裝,但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大概會“透露秘密”,所以從係統裏拿出來了紅色……番茄醬。
沒錯,就是番茄醬。
沒想到這番茄醬居然是鹹味的。媽的居然有鹹味的番茄醬,這什麽異端啊!
若是王詡再走近點,估計就能聞到番茄醬的味了。
“應該換其他東西的,比如血漿之類。”宿誼自言自語道,“番茄醬什麽的,被人聞出味怎麽辦。”
宿誼晃晃腦袋:“這次還真是啊……不過司徒到底想了些什麽,到底打消念頭沒有。我說了‘王謝’,他會不會去找那個‘謝家’啊。可惜他估計找不到了唉。”
事情已經過去了,宿誼就將一切暫時拋到腦後,準備待慕晏回來之後,講給慕晏聽,讓慕晏幫忙分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