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宿誼在說完“這世間最可怕的是人心”之後, 不隻是陳仲和陳老夫人, 就連慕晏都露出震撼的眼神,至於周圍的那些下人,已經口呼天師,齊齊給宿誼跪下磕頭,跟膜拜神棍……呃,神似的了。


  宿誼差點破功。


  你們這群人也太配合了點吧?這麽配合我很不好意思啊!


  宿誼好不容易才保持住了自己的高人風範, 讓那些人起來後, 道:“貧道來之前還有些擔心,但來之後就不擔心了。陳大人孝心感動天地, 如此鬼魅手段,也就能騷擾老夫人一時,即使貧道不來, 也會無事的。”


  陳老夫人拍著胸口道:“老朽放心了。我們陳家可沒做什麽虧心事,害不著老朽。”


  宿誼微笑著點點頭, 道:“常人對許多事心生恐懼, 是因為不了解。貧道便將滴水煞和光煞之事詳細解釋一番。觸類旁通, 陳大人和老夫人以後自己就能避免這種狀況。”


  宿誼勾起一群人興趣之後,用令人信服的口吻道:“在京城中,滴水煞夏日的危害比秋冬更大。若是夏日,老夫人大概已經病了吧。這也是老夫人福緣深厚。”


  陳老夫人臉上陰霾散去不少。


  在人倒黴的時候, 再知道其實本來自己應該更倒黴,但是因為機緣巧合,不不不, 因為福緣深厚沒那麽倒黴,心中立刻就輕鬆了。


  聽陳老夫人謙虛幾句之後,宿誼繼續道:“滴水煞的危害主要是兩種。一種陳老夫人已經感受到了,體虛之人,夜晚本來睡眠就淺。若是有不知從何而來的水滴之聲,擾人心煩無法安眠不說,更會讓人心生恐懼。人隻要心生懼意,鬼祟就有可乘之機。”


  “所以同樣是水滴聲,如果是下雨,人們知道水滴聲的來源,就不會產生效果。當然,人工做成的滴水景觀的聲音也是一樣。所以不用恐懼。”宿誼道,“隻要知道了來源,滴水煞的效果就去了一半。”


  “另一半,則是滴水煞會產生陰冷之氣。說白了,就是濕氣。即使不是醫者,也知道濕氣過重會給人帶來什麽樣的不良後果。”宿誼道,“貧道之所以說京城中,秋冬滴水煞危害不大。就是因為京城秋冬幹燥,滴水不僅不會令屋內濕氣過重誘人生病,還會緩解屋內幹燥效果,對身體有益呢。”


  宿誼說罷,大聲笑道:“這個估計是製造滴水煞之人沒想到的。估計那人是個半吊子吧。”


  陳仲終於鬆了口氣:“蒼天有眼,蒼天有眼。”


  慕晏拱手對陳老夫人道:“老夫人果然福緣深厚。”


  陳老夫人因為心情變好,連臉色也顯得紅潤起來,之前積累疲憊似乎掃去了不少:“這都是祖宗包佑。”


  宿誼道;“若是夏季濕熱,再加上滴水煞陰氣入體,輕則手腳生瘡,重則五髒六腑,骨骼經絡,都會生出病來。”


  說白了,就是,嗯,濕疹啊,濕邪啊之類。


  夏日最容易患這毛病,冬日雖然寒冷,但濕邪之症的人並常見。


  宿誼看幾人都一副聽懂了的樣子,道:“所以貧道說了,若是好好解釋,其實煞氣什麽的,很好理解,並不神秘,對吧?”


  幾人連連點頭。


  看那些看風水的方士神秘兮兮的樣子,他們還以為都神奇,原來是這樣啊。


  其中道理他們都懂,就是聲音令人煩躁,難以入睡,輔佐濕氣入體嘛。


  不過他們並不因為宿誼說得如此淺顯易懂就看輕宿誼,反而覺得能將神異之事解釋的如此清楚,宿天師果然不是常人,和那些故作玄虛的方士不一樣。


  宿誼見幾人已經完全相信之後,又說起光煞。


  光煞在現代還有一個名字,光汙染。


  不過光汙染主要是現代社會的反光材質的建築物反射的強光,和夜晚的人工白晝對人類造成的負麵影響。這裏的光煞自然沒達到那麽強的效果,也就是擾人睡眠而已。


  不過隻是些許光點,還不至於讓陳老夫人怕成那樣,這“光煞”還真有點手段在裏麵。


  它居然運用了小孔成像。


  不知道使手段之人,是無意間弄成這種效果,還是故意的。若是故意的,在這個時代,還真是有點厲害。


  利用牆上被遮住的那個空隙,人隻要從燭光和牆上縫隙之間走過,身影就會被投射到陳老夫人臥室之中,也就是陳老夫人所說的鬼影。


  甚至不用這麽麻煩,隻要用用人形紙片就成。


  陳老夫人看著的有正立的鬼影,也有倒立的鬼影,看來是路過的人和紙片剪影都有。


  小孔成像,春秋戰國時期的墨子就曾經帶領學生做過實驗。不過在漢代之時,墨家就已經消亡,其中緣由各派研究者分歧很大。不過,在這個時代,墨家的許多在科學技術上的貢獻,已經隨著墨家的消亡而散軼。


  最後墨家許多理論,反而上層人士不知道,底層人士用其糊口,科學技術成了民間藝術,催生出許多民間戲法。


  不知道那人是從何得知小孔成像這方法的,宿誼還蠻有興趣的。


  不過這明顯是內宅家事,宿誼也不可能去向那人討論一番,問他是知道小孔成像理論,還是單純隻是會這個“把戲”。


  看著“鬼影子”在屋內亂竄,陳仲和陳老夫人臉色蒼白。


  慕晏道:“經由宿天師這麽一解釋,世間許多神跡都稱不上‘神’字了。怪不得宿天師閉門不出。宿天師之事若是被外麵一些人得知,定會將宿天師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後快。”


  宿誼微笑道:“是啊,正因為這些事在貧道眼中,都不是什麽神奇的事。貧道既然知道內中奧妙,又不能違心的做出‘這很厲害很神秘’的樣子,所以就幹脆閉門不出吧。貧道不靠信仰過活,但許多同道可要靠這個。貧道也不能砸人飯碗。”


  陳老夫人立刻道:“天師放心,今日之事絕不外傳。”


  在宿誼解釋完滴水煞之後,明擺著就表明這是人禍了。陳老夫人不願讓太多人知曉此事,也不願打草驚蛇。恰好這些下人都是陳老夫人身邊伺候之人,本來也要從他們開始查起,所以陳老夫人便讓人將這群下人暫時關起來,待之後慢慢審問。


  陳仲也讓下人守在門口,不準人進來。現在在場的摯友陳仲、陳老夫人、慕晏,和慕晏帶來的一個貼身小廝。


  慕晏半開玩笑道:“宿天師還是無事別出來了,不然說不定走半路就會被人報複呢。”


  宿誼道:“好吧,那貧道就當一隻烏龜,龜縮不出了。如果能像烏龜那樣長壽,就更好了。”


  自此,陳家的事已經完全解決。


  宿誼並未說破解之語,但聽過他說明的人,都知道如何破解。


  宿誼在離開之時,再次道:“世人都懼鬼神,但其實鬼神有何可懼怕的?人世間確有報應,但那報應是在下輩子、是在下一代。不然世間哪還需要像陳大人如此的好官明察秋毫,還世間一個公道?”


  “這個世間,最可怕的就是人心。所謂鬼魂,不過是死去的人罷了。死去的人,哪有活著的人可怕?”宿誼歎氣,“陳老夫人,陳大人,貧道告辭。”


  陳老夫人抓著宿誼雙手,老淚縱橫道:“老朽多謝天師。天師放心,今日之事,老朽和犬子絕不會說出去。”


  宿誼微笑道:“那貧道就謝過了。”


  陳老夫人親自將宿誼送上馬車,目送其離開之後,才沉著臉對陳仲道:“我有事單獨對你說。”


  陳仲還以為陳老夫人知道是誰動的手了,忙跟著陳老夫人來到房中,摒退下人。


  沒想到陳老夫人所說的話比知道誰是動手之人更令他驚訝。


  陳老夫人道:“兒啊,宿道長不是普通人,你定要好好幫他,再不能給他添麻煩。”


  陳仲道:“宿道長自然不是一般人。這次之事我一定會登門道歉。”


  陳老夫人搖頭道:“不用登門道歉。你若去了,更讓人注意。我所說的宿道長不是一般人,不是指的這個。”


  “當初的人就算見了宿道長,也認不出來吧。能認出來的人,估計隻有我還沒入土了。”陳老夫人道,“我本很猶豫,是否要告訴你。但為娘了解你,雖然你心中彎彎道道少,容易像這次一樣被人利用。但你若是心中有秘密,想要保守秘密,別人也撬不開你的嘴。所以娘才告訴你。”


  “別看皇帝現在風光著,當年他是真的苦,皇後也是真的苦。姐姐離開之時,也是悔恨不已。”陳老夫人道。


  陳老夫人一說這事,陳仲臉色立刻就不好看了。


  當年之事,知道的人不多,但先帝身邊親信,該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了。


  這些人中,有些人已經被處理了,其餘人都守口如瓶。


  且不過一稚兒,都已經去了,還能如何?所以大多人都將其拋到腦後,五年過去,幾乎完全遺忘了。


  記著的人,也不過感歎一句先帝心狠,怪不得能打下這天下。


  陳仲一直作為當今皇帝親信,當日他雖不在場,但事後也是知道此事的。


  陳仲知道,太後對被祭天的孫子感情頗深,在進京之後,太後便整日待在佛龕不出,僅一年就去了,死的時候都念著“孫兒”。


  別人還以為太後念著的“孫兒”是指還癡傻著的太子,但他卻知道,太後念著的,肯定是皇帝被祭天的長子,那個為了昱朝江山自請犧牲,最後連在皇家的族譜中的名字都被劃去了的,可憐可敬的孩子。


  聽母親這麽一說,陳仲立刻有了十分荒唐的猜測:“母親的意思是,宿道長其實是……不,不可能。雖然當日我不在場,但許多人都是親眼見著……見著那孩子沉入水中的。江水湍急,又恰逢暴雨,連識水性的成人都不一定全身而退,何況一幼子?”


  陳老夫人道:“別的人不能,宿道長不一定不能。若是普通幼子,會自請祭天?宿道長身上神奇本事你也看見了,他肯定是被神仙救走了,拜在神仙門下。”


  “既然宿道長拜在神仙門下,為何又回來了?”陳仲頓了一下,按著眉角道,“是了,宿道長曾經在陛下麵前說過,世間多誘惑,道法財侶,在修道者心中,總有比修行更重要的事,為此折損道行也心甘情願。若真是他,就能理解他為何回來,為何自損道行了。”


  陳老夫人抹著眼淚道:“也能理解,宿道長為何明明能推脫,還主動前來了。他還記得,記得我曾帶過他。永康啊,要是姐姐還在,不知道有多高興。”


  陳仲也忍不住流著淚道:“道長說,知道可能是人禍,便主動過來了。原來道長居然是……居然是他。天啦,我做了什麽!陛下小心翼翼的想要道長遠離紛爭,我居然被人利用。若不是這次道長不需要法力就能解決,那道長豈不是會折損道行?”


  “那人估計不知道宿道長之事,也隻有我和陛下、娘娘知道了。”陳老夫人道,“宿道長長得跟老國公年輕時極為相似。而見過老國公的人,隻剩下我了。你知道就好,以後定要好好照顧宿道長。宿道長已經失去夠多了。”


  說罷,陳老夫人又開始抹眼淚。


  她和太後感情極好。太後無子,皇後一直跟在她身邊,她與皇後宛若親母女。陳老夫人自然也和皇後感情頗深。皇後兩個孩子她都帶過,長子永康更是時常見到。


  那時候陳老夫人也是被留在老家,惶恐度日的人之一。那一段磨難,讓三個女人的關係,恐怕比各自丈夫也親密的多。


  陳老夫人兒子也在外麵,家中又沒有孫子,所以陳老夫人也是把乖巧懂事嘴也甜的永康當做親孫兒看待。


  當知道永康自請祭天之後,別說太後,連陳老夫人都病了一場。


  陳老夫人在認出宿誼之後,對著陳仲痛哭了一場。


  陳仲也歎息連連。


  他之後得知所謂祭天其實是一些人的陰謀手段,但永康自請祭天之後,的確之後順利的很,很快就攻破了京城。


  祭天的起因可能是一場陰謀,但知情人都認為,祭天的那孩子身上的確有神異之處,說不得真是天界仙童之類。


  若是那孩子,經曆的那些“故事”肯定是真的,自毀道行也是真的,與龍氣糾纏過重會損害壽命肯定也是真的。


  若非如此,腦袋簡單的陳仲,完全無法理解,為何皇帝找回了永康,還不認回來。


  宿道長如此優秀,太子又年幼,還有癡傻之名。明明讓宿道長做太子,對昱朝江山更有利。


  陳仲在知道自家這是人禍之後,就終於明白了皇帝說有人把他當槍使的意思。


  雖然別人不知道宿道長的真實身份,但外界都傳聞,宿道長是如古代那些賢明之君一樣,上天派來輔佐皇帝的能人異士。


  昱朝雖然已經建立五年,但人心並不穩。世家大族隻是被打服了,心還不服,老想著搞事。


  陳仲道:“兒子以後一定好好保護宿道長,絕不會讓人欺負他!”


  陳老夫人握著自己兒子手道:“你一定要做到!宿道長苦啊!就算我走了,你也要將其當親生孩子一樣照顧!這是姐姐的悔恨,也是我的願望。”


  陳仲跪在陳老夫人麵前磕頭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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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誼並不知道自己頂不住壓力去忽悠了一場,居然掉馬甲了。


  之後陳仲對他好的過分,宿誼也隻當因為他“救”了陳老夫人一事。


  終於完了一件事,宿誼回家補覺安撫自己受驚的小心肝,慕晏則進宮將此事稟報給皇帝。


  皇帝冷哼道:“還用查嗎?能弄這麽大陣仗,還不被人發現的,除了陳仲那不安分的媳婦兒,還能有誰?嫁進陳家也不當自己是陳家人,現在都敢害婆婆了,正好有理由把她趕出去。”


  慕晏跪地低頭不語。


  世家女子,多是出嫁之後也不認為自己是夫家人,心中多為娘家謀劃。


  若是兩家利益合一,倒還是好說。若是兩家利益不合,夫妻之間爭鬥,比起官場爭奪都不須多讓。


  同床異夢,不過如此。


  聯姻的兩家大多勢均力敵,這勾心鬥角也越發激烈。


  不過陳家這種使手段使到了婆婆身上倒是少見。因為世家女子聰慧,並不會露出如此顯眼把柄。


  畢竟女子地位還是比男子低,若是犯了此錯,就算是娘家,不但也無話可說,麵上還會蒙羞。


  慕晏並不認為如此顯眼之事是陳家媳婦做的。即使是她做的,應該也抓不到把柄才是。


  果然,陳仲最終隻揪出了下人,那下人隻說自己曾經遭了陳老夫人訓斥,懷恨在心,才如此行事。


  這一看就知道主動替罪的,就算腦子簡單如陳仲,也不會相信。


  陳仲也覺得是自己妻子所為。就是他妻子不斷遊說他,讓他去找皇帝陛下哭訴尋宿誼來。若是有人把他當槍使,那肯定是說出此話之人。那麽就該是他妻子了。


  就算謀害他母親的事不是妻子所為,但妻子肯定有放任的地方。


  雖然陳仲知道妻子心係娘家,但他自認為自己和嶽父家並無利益衝突,且娶妻就要對其尊重,他對妻子也很滿意,所以家中後宅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給妻子。


  陳老夫人又是個慈祥寬和之人,並不插手後宅之事。


  所以若真是陳仲妻子所為,那想要查出什麽,也確實是困難。


  不過陳仲是個直腸子,即使沒有證據,他也會說,會做。


  夫妻兩感情終是淡了,且陳仲和嶽家也成了仇人,在朝堂之上,陳仲毫不掩飾自己的敵意。


  陳仲的嶽家,正是慕晏曾經帶來的友人之一的家族,司馬家。


  宿誼在得知,此事可能是司馬家為了試探自己而做的,十分驚訝。


  他覺得,最有可能是陳仲的夫人對陳老夫人早已經懷恨在心。試探自己,不過順帶吧。


  宿誼可聽過,陳仲的夫人因多年無子,陳老夫人為陳仲納了好幾個妾室。雖然孩子生出之後記在陳仲夫人名下,但陳仲夫人肯定心中是不舒服的。


  慕晏十分奇怪:“陳老夫人如此寬厚,陳夫人怎會心中不滿。此事肯定為了試探你做的。”


  宿誼嘴角直抽。


  好吧,在這個時代,婆婆如此做為是寬厚呢。孩子都認到了嫡母名下,嫡母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不管陳夫人心中如何,司馬家是徹底得罪了陳家了。


  宿誼心想,是不是應該也算得罪自己了?雖然自己沒什麽感覺,但按照常理,自己應該生氣才是。


  不過他本來也不和外人來往,一直宅在家中,所以得罪不得罪也無所謂了。


  至於會不會因為他拆穿這些事而記恨他。宿誼表示,作為被設套的人,因為沒跳進坑裏就被人記恨,那他怎麽也都會被記恨,無所謂了。


  ...................................


  陳家這件事外界並無多少傳言,至少普通民眾不知道。


  但眼睛一直盯著宿誼的人,該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了。


  陳家禍起後宅他們不關心,宿誼的確是真本事,他們是知道了。


  之後慕晏友人又來了幾次,但司馬家的那人卻不在其中了。


  “雖然那小子不知情,但畢竟是他家做出的事。”王博源道,“放心吧,我家絕對不會向司馬家那樣,蔫壞蔫壞的。”


  宿誼笑而不語。


  雖然曆史走向不同,熟悉的曆史人物也不再出現,連社會製度民俗文化什麽的都有所改變,但宿誼覺得,這個時代的人,和他所熟悉的曆史中的那些人,還是有關係的。


  比如這司馬家,很可能就是他曆史中本應該稱帝的司馬家。


  那麽王家應該是司馬家的臣子了。


  現在這個時代,王家卻一副不太看得起司馬家的樣子,實在是喜感無比。


  不過在宿誼的曆史中,王家的人也狂得很,並不怎麽看得起晉朝皇族。


  那晉朝皇族,也的確並沒有多少讓人看得起的地方。但這裏的司馬家,卻是挺能幹的。雖然這件事上蠢了些,但說不準人家根本沒打算如此試探。


  不管怎樣,事情已經結束,宿誼就沒打算繼續關注了。關注這些烏七八糟的事,還不如關注一下陳家送來的這頭牛怎麽吃。


  宿誼穿越這個時代之後,對飲食非常不習慣。其中一點就是肉。


  宿誼對味道十分挑剔,對腥臊膻味都十分敏感。因此大部分羊肉,他都吃得十分難受。畢竟這裏還沒有那麽多祛除膻味的調料。


  至於牛肉,在百廢待興的開國之處,耕牛禁止屠宰,唯一能吃的就是老弱病殘的牛。


  有些朝代,連老弱病殘的牛都不能吃,隻能吃自然死亡的牛。


  不過世家貴族總是有特權的。他們有拉車的牛,還有專門養做食用的肉牛。這些牛都是從北方遊牧民族購得的。


  當然,牛的價格就貴的嚇人,就算是大世家,也隻能偶爾嚐嚐鮮。


  所以陳家送一頭可食用的肉牛來,可比金銀珠寶更有誠意。


  至少在宿誼看來,十分有誠意。他穿越至今,還沒吃過牛肉。


  在剛穿越來的時候,宿誼覺得,能吃上肉就算不錯了。之後,他又嫌棄羊肉太膻了,購買了調料大禮包,就等著開春種一些。


  現在,他又嫌棄畜類肉中隻有羊肉可吃,想吃其他肉了。


  人,總是貪心不足啊。


  其實宿誼還是很想念豬肉的,不過這個時代貴族基本不吃豬肉。


  當然,要用周禮那一番說辭,說豬肉低賤貴族不吃……嗯,聽著挺高大上的。但實際上,以咱華國人熱愛美食的傳統,豬肉“低賤”不在於它養的多——在那時候食用肉類多養雞鴨羊,論規模數量都比豬大得多。而在於,它不好吃。


  沒錯,古代的豬肉不好吃啊,臊味特別重啊,那時候還沒有發明仔豬閹割技術啊。仔豬無論公母都是要閹割的,除了可以更好的育肥和育種之外,最重要的是,未曾閹割的公豬母豬,會有強烈的腥臭味。常人難以接受。


  對於這種完全不好吃的肉類,自然就低賤了。你看仔豬閹割技術發明之後,連皇宮的禦膳房菜譜中都出現了豬肉。那時候的牛羊肉,才是真正的物以稀為貴。


  這時候,單純就是豬太難吃。


  宿誼剛開始沒怎麽關心為什麽沒有豬肉吃,今天看到牛了,才想起這茬。在詢問了仆人,仆人回答“不好吃”之後,宿誼才想起這一茬。


  當然,宿誼還詢問過慕晏,慕晏回答當然是“豬肉低賤,豈是我等食用的?”。不過,他又補充了一句“豬肉腥臊難食”。


  得,明白了,總而言之就是不好吃。


  宿誼便把仔豬閹割技術告訴仆人了,讓他們明年的豬按照這個方法養——雖然主人家不吃豬肉,但是莊子還是有養一些豬的。養的豬可以下仆吃,也可以賣給普通老百姓。


  下仆倒是無所謂,這種閹割技術在其他養殖動物上有做過。既然主人家說閹割,那就閹割吧。


  隻慕晏在一旁聽得一臉複雜表情。


  剛出生二三十天的小豬,公豬去睾丸,母豬去卵巢,聽起來好可憐的樣子。


  於是慕晏歎氣道:“怪不得聖人言,君子遠庖廚啊。”


  宿誼嗬嗬笑:“抱歉了,我不是君子,我是道士。”


  慕晏微笑道:“宿道長自然是不同的。”


  宿誼無語,真不知道這是好話還是壞話。


  豬的事情交給下仆,反正宿誼除了知道豬需要閹割之外,其他的養殖技術一竅不通,就不跟著瞎折騰了。現在最主要的,還是吃這頭牛。


  這麽大一頭牛啊。宿誼看著牛眼睛都在冒綠光。


  現在有了調料包,很多菜肴都可以做起來了,比如鹵味什麽的,那是可以吃很久的。


  宿誼偷偷的擦了一下嘴角,開始計劃做什麽。


  現在調料足夠,鹵味可以做了;兌換點西紅柿,做一個西紅柿燒牛腩;兌換點土豆,做粉蒸牛肉;發一點豆芽,做水煮牛肉……幹煸牛肉蘿卜燉牛肉孜然牛肉土豆燒牛肉,對了,上次為了安撫太子說要給太子做下飯的醬,那就再做點牛肉醬。


  一頭牛應該夠吧?


  那可是整整一頭牛啊。


  宿誼想著,不能吃獨食,於是在定好時間之後,讓人邀請了太子前來吃牛肉。


  宿誼問道:“河清可有好友需要邀請?”


  慕晏想也不想道:“他們食量太大,算了吧。”


  然而,到了當天,王博源同誌還是按時到來,敲碗等吃的。


  看著慕晏那難看至極的臉色,宿誼很懷疑王博源同誌是不是在慕家安插了奸細。


  但是安插的奸細就為了一口吃的,那也是很拚了。


  大概王博源知道慕晏會生氣,於是抓來了衛琤墊背。


  顏狗宿誼向來對著衛琤態度非常好。


  於是慕晏就更生氣了。


  但他生氣也無可奈何,顏狗宿誼非常高興的將王博源和衛琤迎了進來。


  慕晏就不明白了,他明明才是昱朝公認的第一美男子,為何宿誼就從來沒誇過他好看,反而經常去誇遠遠不如他的衛琤?

  衛琤:……其實也不到遠遠不如的程度吧?


  宿誼嫌棄臉。雖然他是顏狗,但顏好到一定地步,就是男性公敵了。


  宿誼本以為也就多了兩個人而已,沒想到太子來的時候,居然也帶了兩人。


  兩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


  看著皇帝皇後布衣聯袂而來,宿誼有點暈。


  因為太暈,導致宿誼沒能第一時間行禮。


  當看著自己兒子因為太過驚喜而愣住的樣子,皇後差點眼眶一熱,忍不住落淚。


  皇帝的心情也不好受。


  本應該錦衣玉食作為儲君存在的兒子,現在成了一布衣小道士,見著那些身份遠不如他的世家子還得行禮……


  不,他得想想法子,至少讓兒子除了見自己和皇後之外,不給其他人下跪。


  就算是太子也不跪。想來太子肯定會跳著腳舉著雙手讚同。


  皇帝還在想怎麽給宿誼安排點功勞,好讓那聖旨下的冠冕堂皇一點,但等他吃菜的時候,就覺得,自己已經完全不用找借口了。


  皇帝皇後這次突發奇想過來,是因為太子強力推薦,說在大哥那裏吃的東西與眾不同,父皇母後吃不到太過可惜。


  皇後立刻遊說皇帝,說偶爾也要出宮散散心,去見識一下新奇的東西也不錯。


  從太子看著比常人瘦弱的身體就可以知道,這孩子其實非常挑嘴。他的舌頭和宿誼差不多,都是對腥臊膻味接受困難。他又不缺吃穿,自然就更挑嘴了。


  偏偏太子以前不和其他人溝通,所以旁人也不知道太子為什麽吃得那麽少。


  現在連太子都大加讚揚,皇帝也有些好奇。


  於是他就心血來潮,攜著皇後太子一同微服出遊了。


  王博源和衛琤雖然沒想到會見到帝後,但表現的都很自在。


  這個時代的世家子自有一股傲氣,也就是這天下好歹是皇帝和先帝一點一點打下來的,他們才肯服點氣。


  這傲骨在後人看來或許不錯,但在統治者眼中,就十分不爽。


  不過好歹這兩人也算親皇室的一派,對帝後也足夠尊敬,皇帝對兩人也並無對其他一些眼高於頂的世家子的不滿。


  宿誼並不知道帝後會來,所以運用了許多新食材——不過這廝實在是沒有多少政治腦細胞,就算知道帝後要來,恐怕也不會做什麽改變。


  本來慕晏和太子因為宿誼所說,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拿到新作物的種子,怕給宿誼惹麻煩,便商量著並未把新作物的事上報給皇帝陛下。這一頓飯下來,一切都曝光了。


  慕晏和太子對視一眼,兩人都很無奈。


  宿誼倒是一點都沒有感受到哪裏不對,還在跟皇帝陛下皇後娘娘介紹,這些那些是新食材,現在在哪塊土地生長;這裏又運用了哪些新調料,現在又在哪塊土地生長。


  末了宿誼還在感慨:“可惜船隻無法前往新大陸。”


  哎呀,要是提前千餘年發現新大陸,那可真是太爽了。看來他得把這件事記下來,雖然現在去不了,但隻要華國人知道有這麽一塊地方,總是會去吧?雖然不是說要建立殖民地什麽的,好歹挖點礦產回來啊。


  於是宿誼繼續感慨:“那上麵那麽多金銀鐵礦,又沒有統一的國家,可以隨便挖坑。真是可惜了。”


  皇帝聽得心都碎了。


  既然宿道長你知道咱們去不了,那可不可以不要告訴朕這個,朕心痛啊!


  知道海的那邊有一塊遼闊的土地,遼闊的土地上有豐富的礦產,還沒有國家軍隊守護,是個有能耐的皇帝都忍不住的啊!


  但是太遠了去不了……皇帝覺得,即使桌上一堆從未吃過的美味,也不能撫慰他受傷的心靈了。


  於是皇帝拿出了軍旅生涯的豪氣,大吃特吃,風卷殘雲,出手如飛。


  於是在座的幾位眼睜睜的皇帝一個人搶了大半吃的,還半點沒有撐住的意思,隻舒坦的打了個飽嗝。


  皇帝惆悵道:“人老了,飯量不行了。想當年……”


  宿誼目瞪口呆,想當年,你一個人就能吃掉一頭牛嗎!

  _(:зゝ∠)_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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