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慕晏氣衝衝揮袖回家,旁邊管家李程看的一臉擔憂,忙用眼光詢問慕晏的貼身小廝,卻見貼身小廝臉上並無主人被怠慢的憤慨之情,反而是一臉……崇敬?

  不知道這時候用“崇敬”一詞來形容小廝的表情對不對,反正就是看見神靈顯靈那種表情。


  李程一頭霧水。老爺去了一趟隔壁,到底發什麽什麽事?


  不過慕晏甩著袖子進了內院的時候,表情就平靜了許多。似乎心氣已經順了。


  大概隻是普通口舌?老爺看起來不像是真的生氣。李程心裏的警報解除了。


  “老爺,王大人來了。”李程道,“就在書房。”


  慕晏眉頭一挑,臉上又帶了一絲鬱悶:“太陽都快落山了,他來幹什麽?趕出去!”


  李程還沒回答,就聽見屋裏傳來一戲謔的聲音:“唉唉,河清啊,你怎麽這麽對你的摯友。”


  “我沒有你這種摯友。”慕晏看著從自己書房中走出來的人道,“你來幹什麽?天晚了,送客。”


  來人穿著寬大的玄色衣衫,露出裏麵淺灰色的吊帶衫,風一吹,袖子袍子輕輕揚起,看上去頗有些仙風道骨,迎風歸來的模樣。


  慕晏腦海裏瞬間閃過宿誼的臉。


  宿誼長相稚嫩,一身道袍裹得嚴嚴實實,頭上道髻梳得整整齊齊,半點沒有故作瀟灑的樣子,但就是讓人看上去就知道其脫離世俗之外,不是凡人。


  再看看眼前這個,慕晏心中更嫌棄了。


  “作為摯友,想和你秉燭夜談抵足而眠不行嗎?”來人故作幽怨道。


  慕晏嗬嗬一笑:“太醜,拒絕。”


  來人表情更幽怨了,他對著李程道:“李管家,你說我真的長得醜嗎?”


  李程恭敬道:“王大人自然豐神俊朗。隻是比起我家老爺來,差遠了。”


  那王大人嘴角一抽,對慕晏道:“你家管家和你一樣,嘴上不討喜。”


  慕晏見那人終於收起了那副令人作嘔的表情,心裏舒坦一些,他揮手讓李程離開,也不看那人,直接走進書房,邊走邊道:“說吧,為了什麽來的。就你那整日待在家中不肯出門的樣子,無事會這麽晚登門?”


  那人跟著慕晏走了進來,攤手笑道:“誰讓我和你是摯友?家裏就讓我來了。”


  慕晏在書桌前坐下,因天色漸漸昏暗,小廝點燃了燈罩裏的蠟燭,又給兩人端來了蜜水。


  慕晏抿了一口蜜水,道:“是為太子,還是宿道長?”


  那人笑道:“太子以後有的是機會接觸,自然是為了宿道長。宿道長進宮之時,我家老爺子也在。老爺子回來之後對宿道長讚不絕口,據說一向念叨著‘子不語怪力亂神’的顧老頭也對其沒有惡感,這還真是難得。”


  慕晏嗤笑道:“顧大人隻比你大五歲,恐怕擔不得‘老頭’二字吧。”


  那人道:“這不是年齡的問題,而是心態的問題。老頑固嘛。”


  慕晏又是一聲嗤笑,不再就這件事談論下去。


  慕晏一點不意外會有人向他詢問宿誼的事。宿誼表現的如此神奇,皇帝陛下又特意下旨不讓他人打擾,旁人肯定有好奇心。


  隻是皇帝陛下是自己手握兵權打出來的天下,底氣很硬。這些世家大族不能不給皇帝陛下麵子,既然陛下說別去打擾宿道長,自然他們也不好貿然上門。


  不過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該知道的早晚都會知道。


  皇帝陛下既然選擇了那個莊子作為宿誼的住處,選擇了自己作為宿誼的鄰居,意思就是讓他成為和世家溝通的橋梁。


  這種事,他經常做,已經習慣了。


  慕晏一邊是傳承已久的世家望族,底蘊深厚,即使現在家中隻剩他一人,其餘人也不敢輕視;另一方麵,他又是皇帝心腹。


  所以許多事情,皇帝都通過慕晏傳達給世家。慕晏就相當於世家和皇權中的緩衝劑。


  慕晏將紅薯之事隱過不提,其餘全盤托出——反正也沒有什麽不可說的,正好可以讓人分享一下自己心中的鬱悶。


  若是宿誼在一旁,一定會十分驚訝。慕晏居然把兩人清談幾乎重複的一字不漏,可見記憶力十分驚人。


  聽著慕晏重複兩人清談,王姓公子先是臉上帶著幾分玩味,然後神情越來越嚴肅,而後眉頭緊鎖,若有所思。


  帶慕晏複述宿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後,王姓公子拍案叫好,神情十分激動:“如此智者,我也想與他口談一局了!”


  慕晏冷笑道:“知道太陽為何東升西落嗎?知道月亮為什麽發光嗎?知道大地的形狀嗎?知道在人類出現之前是何種生物主宰大地嗎?”


  王姓公子一臉疑惑:“怎麽突然問起這些?”


  慕晏仰天長歎道:“宿道長與我清談之後,告訴我他不願與旁人清談,隻此一局罷了。他拋出這些問題,然後道,你會和什麽都不懂的人一起清談嗎?”


  王姓公子嘴角一抽:“這些他都知道?”


  慕晏幽幽的看向王姓公子,看得那人心裏一陣發毛:“誰知道呢?對了,他還說,之前清談的理論,都不是他自己的,不過重複先賢所言。”


  王姓公子道:“胡扯!我怎麽沒聽過?”


  慕晏道:“我也是這麽說的。”


  然後,慕晏就把讓自己三觀破碎的那一番話重複了一遍,果不其然看著王姓公子也一副搖搖欲墜的表情:“少弘兄,你可還好?”


  王少宏道:“……好像不怎麽好了?宿道長所說是真的?”


  慕晏慢悠悠道:“道長不是說了嗎?他隻是才疏學淺,怕下一次無話可談而已。那隻是故事,隻是虛構的故事而已。”


  王少宏問道:“你信?”


  慕晏道:“信如何?不信如何?”


  王少宏低頭沉思。


  慕晏說得對。信如何?不信如何?

  信的話,你讓宿道長拿出證據嗎?但宿道長說是虛構的故事啊。


  要是不信……嗬嗬。


  王少宏即使沒有見過宿誼,也說不出“不信”二字。


  且不說宿道長究竟有多麽神奇的手段,才會讓癡傻多年的太子一朝痊愈。就說那王陽明和範仲淹的故事,那是編能編的圓的嗎?


  若這真是編的,那王陽明和範仲淹故事中所有詩文和思想,都是宿道長本人的囉?且不說宿道長作為道士,並未出仕,不大可能寫出那等感慨。倘若真是宿道長所有,那宿道長其才華更是令人驚歎。


  王少宏心裏癢癢的,跟誰在撓似的。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見見那神奇的宿道長了。


  可陛下明令靜止,他不好當那出頭鳥啊。


  於是王少宏眼巴巴的看著慕晏,直看得慕晏汗毛都豎了起來:“好兄弟,下次帶我去見見宿道長唄?”


  慕晏正要冷酷無情的拒絕,突然聽到隔壁大喊“走水了”。


  慕晏和王少宏對視一眼,兩人立刻衝出門外,看向隔壁滾滾濃煙。


  慕晏對管家吼道:“快去幫忙救火!千萬不能讓宿道長傷到!”


  慕晏一邊說一邊朝著門外走去,看上去是要親自指揮救火的樣子。


  當他來到隔壁門口,見宿誼已經披著袍子站在門外。他見宿誼頭發披散,像是剛從床上爬起來似的。


  慕晏焦急道:“道長可好?”


  宿誼對慕晏微笑道:“無事。我當時並不在房中。”


  宿誼膽子都快嚇破了!慕晏走後他就沐浴睡覺,但這個時候又沒有吹風機,他頭發又那麽長,即使擦了很久,但頭發還是水氣未幹,他可不願就著濕噠噠的頭發睡覺。於是他準備去院子溜達溜達,等頭發幹了再睡。


  離開屋子的時候宿誼沒點蠟燭,門口小廝不知道做什麽去了沒守著,宿誼徑直去了書房也沒人發現——隻能說,果然這群下人在被太子鞭策了之後,還是對宿誼不怎麽盡心。


  不一會兒,宿誼就聽到有人喊走水了,出書房一看,著火的範圍,正好包括了自己睡的那間房。


  宿誼白天還想著自己現在還算安全,結果現在就被現實狠狠的打了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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