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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機關

  長樂宮殿門緊閉,裏頭傳來“砰”的一聲,似是摔了東西,伺立在外頭的小內侍打了個顫,都低頭眼觀鼻鼻觀心,默然不語。


  良久,殿門旋開,走出來的是聖人跟前的紅人嶽奔雲。


  隻見他緋袍下擺處濕了一大片,小內侍往裏頭偷偷瞥了一眼,地上碎成八瓣的是一隻鷓鴣斑茶盞,平時聖人時常拿在手上把玩的愛物。


  準是生大氣了,兩個內侍彼此交換了個眼神,仍舊低著頭,對大步走出來的嶽奔雲視而不見,若是平時,他們早就迎上去賠笑了。


  汪大監傳了聖人的口諭到宣德門禁軍小院裏,著嶽奔雲停職在家思過,也不說他犯了什麽事情,也不說何時召回,汪大監往日笑成一朵花的臉板著,一絲笑容也欠奉。


  宮裏消息傳得飛快,所有人對他似乎都換了一個麵孔,還是客客氣氣的,卻好像客氣過了頭,唯恐與他扯上什麽幹係似的,小內侍小宮娥都避著他走。


  他今日入宮,將那日沉香閣所聽悉數上報。無憑無據的要說王弟造反,若不是聖人愛重他,換了別人,早安上挑撥的罪名拖出去了。聖人聽了,臉上波瀾不顯,也不知是怒是悲,良久才狠狠摔了一個茶盞。


  他著嶽奔雲再查,務必找到真憑實據。於是也就順勢發落了他,讓他不必入宮當值,也不必引起旁人的胡亂猜測。


  人情冷暖,他早在當年父親被捕時就看得清清楚楚了,如今也不過微微一哂,換過幹淨的衣袍,出宮回家去。


  路上遇見了靳寬,他披甲佩刀,正巡視宮禁,一見嶽奔雲,還似往常一樣,上來就親熱地要搭肩。嶽奔雲心裏意外,表情就顯在了臉上。


  靳寬見他表情,嘿嘿一笑:“你回家歇幾日就回來了。”


  嶽奔雲垂下眼簾,淡淡道:“說不準就回不來了。”


  靳寬高大健碩,摟著他肩走幾步,無所謂道:“回不來就回不來,過幾天找你喝酒去。”


  嶽奔雲點了點頭,算是承了他的好意。這時候一個內侍走過,忙不迭地給靳寬道了個安,然後來回瞥了嶽奔雲幾眼,才不情願地叫了一聲。靳寬笑著隨手賞了他幾文錢,那內侍興高采烈地走了。


  等他走了,靳寬才不鹹不淡地說了句:“都是聖人身邊的狗,何必狗咬狗呢。”


  嶽奔雲從未見過他這樣,眼睛裏的神色冷得可怕,也就不搭話了,隨口交代了幾句禁軍裏的事情,便告辭回家去。


  入夜,梧桐巷子最深處是馬販王安的府邸,今晚擺宴席,門前車如流水馬如龍。院裏有一方池塘,上麵有亭,鋪著紅氍毹,戲班子請了來,在上麵咿咿呀呀唱著水磨腔,賓客隔水擺席,每一席都有沉香閣的紅倌相陪,初夏的風徐徐吹來,送來涼意和曲聲,好不愜意。


  後院偏僻處,嶽奔雲從牆上躍下,單膝著地消了去勢,他著玄色箭袖,佩劍,幾乎要化在燈光照不到的黑夜裏。


  他已在王安的府邸裏摸過幾天了,趁今日擺席,要摸到書房裏去。前頭酒色正酣,書房所在之處卻是寂靜,隻偶有幾個巡視的家丁,都被嶽奔雲小心避過。


  隻要繞過這個抄手遊廊便是書房了,嶽奔雲越發小心了。


  忽而,背後傳來了腳步聲,嶽奔雲一凜,望了望前後,都是一眼看到頭的遊廊,無處躲藏,隻好腳在欄杆上一蹬,攀著廊柱往上,手腳掛住橫檻,吊在上麵。


  來人的聲音近了,踉踉蹌蹌的似是吃醉了酒。


  “手摸姐姐麵邊絲,烏雲飛……飛了半天邊……”


  那人走過來時,嘴裏哼的十八摸頓了一頓,嶽奔雲連呼吸都緊緊屏住了,隻望他趕緊走過去。


  這時,遠處有個管家打扮的提著燈過來,見那醉客,忙迎上來,兩人正正好停在嶽奔雲正下方,聲音清晰可聞。


  “喲,六爺怎麽走這頭來了。”


  “我……嗝……我解手……”


  嶽奔雲算是聽出來了,內心幾乎是崩潰的,為什麽他無論到哪都能遇上檀六這倒黴催的,就好像是檀六成日裏什麽都不幹,就專門逮他一樣。


  他心裏一驚一怒,手上一滑,差點沒勾住往下掉。


  管家聽到了動靜,滿臉狐疑要往上看,正在這時,檀六腳下一滑,就要往地上摔,管家忙過去扶。


  “六爺你醉迷糊了,解手往那頭走,小人帶你過去。”


  那人一把將扶來的手推開,生起氣來:“我……我沒醉,你別扶我……”


  管家陪著笑要帶他走:“好好好,那您這邊走。”


  兩個人慢慢地往回走了,嶽奔雲靜靜地呆在上頭,等燈光完全消失在回廊盡頭處,才一鬆手,輕巧地從上麵翻下來,像貓兒一樣落在地上,往那書房去。


  書房裏空無一人,也沒有點燈,隻能借著照進來的月光勉強視物。


  嶽奔雲把手腳放得輕得不能再輕,四處翻找。這王安的書房裏,桌案上擺滿了文房清供,書架子上書擺得滿滿的,很像那麽一回事。然而書都是簇新簇新的,顯然沒翻過。他將整個書房翻了個底朝天,博古架子上的瓶瓶罐罐都挨個轉了轉,挪了挪,也沒找到想要的。


  就在他對著一個可疑的靈芝蟠花燭台左看右看時,腦後傳來幽幽一聲。


  “找什麽呢?”


  嶽奔雲被嚇得一激靈,汗毛都炸了起來,手一抖,燭台“砰”地撞倒了旁邊的玉石麒麟鎮紙,麒麟的頭從身體上脫開了,掉了下來。


  檀六從他背後伸出手來,將麒麟的頭穩穩地接在手心裏。


  嶽奔雲看也不看,就出肘往後,直往檀六的麵門上戳。檀六另一隻手格住他的肘,他就回身出腳,檀六招架不住了,隻好拋了麒麟頭,用另一隻手去架住嶽奔雲橫空踢來的腿。


  眼見麒麟頭要落地了,嶽奔雲恐弄出聲響來,又伸手去接住。


  檀六找到了空子,不輕不重地往他腰上招呼,把他往外推。嶽奔雲握著麒麟頭,在兩步之外穩住身形站好,怒目瞪他。


  檀六才從宴席上來,身上傳來濃鬱的酒氣,眼神卻清明,不見醉意,衣襟鬆鬆扯開,露出中衣和半拉胸膛,雪白的衣襟上還蹭了幾點曖昧的胭脂。


  “找什麽呢?”


  嶽奔雲不理他,將麒麟的頭隨手放在一邊,又去翻另一麵牆前的博古架。


  隻見檀六上前,伸手細細去摸那斷頭的麒麟,沉吟了一下,將那頭往上安。嶽奔雲聽見了輕輕的“哢嚓”一聲回過頭來,又見檀六輕輕一扭,麒麟的頭轉動了一個微妙的角度,聽見了架子後麵的牆上傳來了開鎖的聲音。


  見嶽奔雲一臉驚詫,檀六歪歪斜斜地倚在博古架邊,伸手攏了攏衣襟,勾出一個自得的笑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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