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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較量

  身隨意動,佩劍還未來得及拔出,嶽奔雲右手成拳,迅疾凶猛如鷹如鷂。兩人雖未正式交過手,但嶽奔雲知道,他必須一擊即中。


  就在嶽奔雲的拳頭碰到了那一層紗幔、離檀六麵門隻有咫尺之遙時,檀六才慢悠悠地挪動了半步,在紗幔之後微微偏了偏頭避開了那一拳。說是慢,但兩人動作都隻在瞬息之中,落在嶽奔雲的眼中,檀六這一挪,舉重若輕,似乎在他出拳之時已經摸清來勢。


  這一下,高下立見。


  嶽奔雲的拳收不住勢,被包在了柔軟的帷幔中。心知技不如人,但平白認輸不是他的脾氣,嶽奔雲化拳為掌,轉身再攻去。


  這下檀六不再躲了,避過掌的鋒芒,大手鐵箍一般扼住他的腕,使了個巧勁,借力打力,將嶽奔雲摁在了靠牆的博古架上,手肘頂住他的喉頭。


  “……久仰了。”


  檀六這才把一句話說完了,兩人交手隻在一句話之內。


  博古架上一個瓷瓶晃了晃,應聲而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嶽奔雲怒目瞪去,正好撞入檀六那一雙蘊著笑意的鳳目裏。檀六施施然笑道:“哎呀,我這個瓷瓶值八十兩的。”


  嶽奔雲少年意氣,敗於檀六手下本就有十二萬分的生氣,再見他這樣不疾不徐的好像貓耍老鼠似的,任往日是如何穩重不露聲色,如今也氣的一雙眼睛快要噴出火來,咬牙切齒 :“……檀六!”


  聽得他喊自己的名字,檀六卻故作驚訝,笑道:“敢問嶽大人,檀六是哪個呀?”


  嶽奔雲怒極反笑,冷冷地打量他。


  假若這張臉就是本相的話,檀六有一張適合喬裝打扮的臉。光華內斂,眉眼低垂的時候,隻覺他普普通通,過目即忘。隻有在眸光流轉時,整張臉才生動起來,似笑非笑,自有一番瀟灑不羈的氣度,絕不像雞鳴狗盜之輩。


  檀六見他不言不語,目光似劍,手上加了點兒勁,手肘氣勢洶洶地抵住嶽奔雲凸起的喉結,再問:“嶽大人多日尾隨,有何貴幹?”


  嶽奔雲目光半分不錯開,直直盯住檀六。


  “你故意的,”嶽奔雲皺著眉,不解道,“你落下的那支鳳頭釵刻著內造紋章,出自沈娘娘所居長樂宮。”


  檀六麵不改色,隻挑了挑眉,似乎在問,那又如何?

  “你故意引我來,有何貴幹該是我來問才對。”


  檀六低低一笑,收回手:“不是才說了嗎,久仰嶽大人大名了。”


  他在融暖的房間內僅著敞領的深衣,衣帶鬆鬆係著,露出大片精赤的胸膛,上麵還有一些一夜歡好後留下的深色斑點痕跡。


  他話音剛落便轉過身去,掀開如雲如霧般的帷幔,往房間深處去。


  嶽奔雲見他毫無防備地轉身而去,手按劍柄,半晌終是推回鞘中,沒有做出背後偷襲的取巧之事。他望著檀六的背影被層層帷幔模糊,如花隔雲端,忙跟上去,帶著些被輕視之後的怒意:“你不怕我上告聖上,帶人來拿你?”


  “你有何證據要拿我?就憑那根鳳頭釵?那可和我沒有半點兒關係。”


  嶽奔雲氣結,他的確沒法證明這個人就是大盜檀六,抓賊要拿贓,如果僅僅憑他自己的猜測就妄然上告,多半要被打回來的,禦史又有話要說了。再說,他現在還是戴罪之身呢,聖人還有氣未消,加上沈娘娘的枕頭風,他多半討不著好。


  嶽奔雲手上拿著尚未出鞘的佩劍,一把將擋在眼前的帷幔撩開,檀六赤足盤腿坐在地上,意態悠閑,拿著火鉗,從燒的紅紅的炭盆裏,挑出幾個烤得裂殼的栗子來,噴香的,惹人垂涎欲滴。


  他從裏頭挑挑揀揀,撥出一個烤得黃澄澄的栗子來,朝嶽奔雲揚了揚下巴:“嶽大人嚐一個?烤一早上了。”


  想到自己這些天來日日睡不好,都賴這個滑不溜手的無賴,嶽奔雲氣急,拿未出鞘的寶劍直指檀六麵門,胸口起伏。青色箭袖將他的身形勒得格外俊挺好看。他極少這樣生氣,少年之怒,如一團火一般。


  他半晌說不出話來,情急之下,上前兩步一腳就把炭盆踢翻,火紅的炭連同栗子滾了一地。


  檀六不意他竟像孩子一樣發火,饒有興趣地盯著他。


  “栗子和炭共一百八十文。”


  嶽奔雲恐自己再呆下去就忍不住要大鬧沉香閣惹下麻煩了,按下怒火轉身就走,再不與這人糾纏,他就不信日子長了,抓不住他的狐狸尾巴。


  “嶽大人,翻年就是春闈,殿試過後,今上要瓊林賜花。”


  嶽奔雲腳下一滯。


  按規矩,殿試過後瓊林賜宴,聖人要在宴席上當眾宣布殿試排名,給一甲頭名三位(狀元、榜眼、探花)分別賜牡丹、芍藥和月季,民間戲稱“瓊林賜花”,是本朝佳話。


  “莫非你竟要到瓊林宴上搗亂不成。”


  “大人錯怪了,在下不過想取一支牡丹回來插瓶罷了。”


  嶽奔雲口中輕哼一聲,複又抬步欲走,心內暗罵檀六不自量力。瓊林宴眾目睽睽,守衛森嚴,狀元牡丹萬眾矚目,就算他有七十二變化,也取不來那一支花中之王。


  檀六在身後道:“嶽大人,瓊林宴上見。”


  嶽奔雲不顧龜奴鴇母的巴結詢問,一路直直走出沉香閣。時近午時,街上也逐漸熱鬧起來,有人沿街叫賣。


  檀六盜寶,常大肆宣揚,唯恐旁人不知道他那一人千麵無孔不入的本事,就連上次夜闖摘星樓也不例外。這一次卻一反常態,隻有他一人早早得知,有口難言。


  就像是兩人之間暗暗的較量一樣。


  嶽奔雲被激起了鬥誌,一腔鬱結化作食量,在街邊呼嚕了一碗熱騰騰的豆花,冒著小雪,大步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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