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海誓山盟
衝過一條彎彎繞繞的小溪,跳過一小片沼澤,羽安已經不記得自己跑了多遠,也不知道自己再往哪個方向跑。發光的植物已經沒有了,她能看到的隻有一片濃墨般的漆黑,黑暗裏鬼火一般的眼睛暈開一片片的光暈,讓她越發的頭昏腦漲。風裏裹挾著腥氣,不知道是她的血的味道還是什麽。地麵越來越柔軟,她在腿在半腐的枯葉中陷進拔出,拔出又陷進,不斷重複,毫無知覺。
吱——一聲尖叫在追逐的嘈雜聲音中脫穎而出,羽安隻感覺背後有一陣刺痛,又有不知道多少根金刺紮了進去。混亂的大腦倒是被刺得清醒了兩分,她一撐地麵,翻身躍起,躲過一隻飛撲而來的金刺猴,右手一甩,一道冰淩被甩出去,結束了那猴子的性命。更多的猴子撲上來,羽安手中凝出一把冰劍,半空橫掃,嗡一聲,大片撲在空中的猴子被她掃飛。
那明顯是頭領的金猴子一直在高處,羽安半空揮劍時它身子一抖,正要將大把金針攢射出去。
然而它的的動作忽然就僵住了。羽安後跳落地並未停頓,一個翻滾又往後退了丈遠,錯身躲在了一顆兩人合抱的樹後。
金猴的動作僵住了,棕色的圓眼睛裏映出那棵樹的影像,黑色的樹幹,不算高,枝杈嶙峋,沒有樹葉。
吱——金猴尖叫一聲,聲音淒厲,似是呼喚,似有驚恐。四麵的猴子們聽到那一聲嘶叫都頓住了,躊躇片刻,都開始吱吱叫著往後退。
羽安有些驚訝,它們退卻了,明明她已經是強弩之末,堅持不了多久,這些猴子為什麽要退?難道是察覺到了危險?這裏的靈力很安靜,波動微弱,怎麽會有危險?
等等,這裏,怎麽這麽安靜?!
風承琰穿行的林中,黑色的身形似乎完全融入了夜色,他的靈力卻強橫的充塞在周圍,過往鳥獸感受到這股力量,都畏縮著不敢靠近。
他沒有要低調隱藏的意思,他心裏的不安越來越濃重,甚至能直接感受到羽安的恐懼。他知道羽安就在附近,正處在危險之中,正等著他去救。
千萬不要有事,羽安,千萬不要有事!
他在心中默念著,飛身躍上一顆巨樹的橫枝,腳尖落下時踏碎了一顆紅色的果子。他沒有停留,整個人鷹隼一般的在巨樹間起落,前進速度比在地上跑更塊了幾倍。
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嘈雜,風承琰的略頓了頓,便見前方的巨樹間陸續竄出好多團棕色的東西,吱吱叫著,在巨樹間跳躍穿梭。
風承琰用腕上的靈石一照,發現那是一群金刺猴,數量很多,速度很快,跑得有些倉惶。
繼續擋在這裏顯然不明智,他跳下樹去,仰頭看著猴群吱吱叫著迅速遠去,有些奇怪的看了眼它們來的方向…並沒有強敵追趕,它們那副逃跑的樣子怎麽回事?
放出靈識,風承琰覺得有點不對,因為他一路過來,沿途除了風聲還能聽見很多聲音,黑暗裏的撕咬與追逐,樹葉風帶起的刷刷聲,但是前方很安靜,似乎既沒有動物,也沒有植物。
但前方的靈力並不平靜,分明有兩股靈力在碰撞,一股微弱,一股強大。
風承琰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一個似乎響在心底,又似乎響在前方的聲音:
“風承琰,風承琰,你在哪裏?你在哪裏?真想再見你一麵,真想啊……”
那聲音如此微弱,像即將熄滅的燭火,又如此急切,像溺水之人的呼喊。
劇烈刻骨的疼痛瞬間席卷了心髒,風承琰一把捂住胸口,隻頓了一息,便發瘋一般向前衝去。
什麽叫“才出虎穴,又入狼窩”?羽安算是明白了。
擺脫了猴群的追趕,她發現,她進入了一個詭異的地方。這個地方比外麵還要黑,黑得隻能看到樹木的輪廓。那些輪廓也是黑的,這裏的每一棵樹都至少兩人合抱粗,但樹幹烏黑,枝杈嶙峋,一片葉子也沒有。
羽安聽不到風吹樹葉的聲音,但這裏並非全然的安靜,從她踏入這裏的那一刻起,已經枯死的樹木仿佛一瞬間被喚醒,夜色中響起沙沙,沙沙的聲音,讓人響起粗糙的蛇皮劃過沙地,或者尖銳的刀鋒擦過岩石。
黑暗、陰森、逐漸釋放的靈力、怪異的響聲與逼近的危險直覺,這一切都令站在裏麵的羽安感到毛骨悚然。她甚至不敢挪動身子,就怕腳步聲一響起,就會有什麽東西撲在她身上。
怎麽辦?怎麽辦?這裏明顯是個讓靈獸們懼怕不已的禁地,她闖了進來,沒有武器,沒有靈力,隻有一身傷痕,一雙已經僵硬的腿。
不行不行,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怕,越怕死的越快。
羽安的指尖狠狠插入大腿,劇痛喚醒了雙腿的知覺,她停也不停,撒腿就跑!
刷刷刷,空中響起數道破空的銳響,前後左右各有什麽東西激射而來。羽安什麽都看不見,但憑借耳力和靈識,她捕捉到了那些東西的位置,奮力前撲,一個翻滾起身,抓住前方襲來的藤蔓,同時躲開了左右兩側和後方的攻擊。
更多藤蔓衝了過來,密密麻麻的伸展與蠕動的聲音讓人背脊一片冰涼,羽安隻來得及放開手上抓的那一條,向後一掌,寒氣破掌而出,刺來的黑色藤蔓齊刷刷的一頓,帶著倒鉤的尖端被凍了成淡藍色的冰晶。
然而這隻是片刻的阻擋,或者連片刻都沒有,羽安還沒來得及起身,便覺後背一陣鑽心的劇痛。
好幾道藤蔓插進了她的肉裏!
羽安一瞬間疼得幾乎暈過去,但那些藤蔓繼續向前,翻攪蠕動,尖銳處直釘入骨頭。於是更加可怕的疼痛讓她不能昏厥,她隻覺得眼前一片鮮紅,耳中所聞隻有轟鳴,腦子裏是大片淒豔而絕望的血。
讓我死吧!讓我死吧!一時間,羽安腦海中回響著這樣一句話,但她又模糊的想起,不能死,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讓她眷戀,她不能死。
風承琰,風承琰?你在哪裏?你在哪裏?我真想再見你一麵,真想啊……
腕上靈石幽藍的光隨著跑動而劇烈晃動,光芒照亮了黑夜,風承琰聽到一陣令人牙酸的簌簌聲,抬頭一看,便見半枯的黑色樹木間,藤蔓糾結蠕動,將正中心那個滿身是血的人緊緊纏住,空中充斥著腐木的惡臭與鮮血的腥甜。
風承琰隻覺得心跳都停了,完全是下意識的,他一揮手,金紅色的火焰呼一下卷起來,枯木在火舌的舔舐下絕望哀嚎,那些纏住女子的,堅韌而殘暴的藤蔓,連半息都沒堅持住,刹那間便化為濃煙消逝殆盡。
漆黑的森林被火光點亮,熊熊的烈火吞噬一切,卻沒有靠近中間的女子,火焰到了她的身邊,變成了溫順的孩子,小心翼翼的圍繞著她旋轉升騰。
羽安慢慢的抬起頭,有血從額頭上留下來,她的視線一半都是模糊的血紅色,剩下的一半裏映著明亮的大火,與火中衝來的那個人影。
她被人拖了起來,一雙手臂扶住她的雙臂,小心翼翼的,帶著顫抖。她感覺到溫熱的吐息,聽到顫抖的話語:
“羽安,對不起,我來晚了……”
羽安腦中混亂,不能分辨這是現實,還是她的幻想。
眼淚從風承琰的眼眶裏溢出來,又瞬間被大火烤幹。他咬牙哭泣,像個孩子。
羽安仍然分不清自己是活著還是死了,但她忽然有一個強烈的願望,她抬起手來,手指腕上的鐲子,一個東西掉在風承琰的肩膀上。
“我想著,即便要死,在死前也要將這個交給你。”
風承琰撿起那東西,隻看一眼便又流出淚來。
那是一個繩結,紅色與黑色的絲線交相纏繞,結成一個手環,手環上墜著一方小小的,冰晶一樣的菱形晶石。
羽安一口氣吐出,昏死了過去。
風承琰立刻將她拖進自己懷裏,迅速的從戒指中找出傷藥和幹淨的布,將最大的幾處傷口止血包紮,又拔掉金刺。他強迫自己看著那些猙獰的傷口,卻不敢想在他到來之前她都遭遇過什麽。
一切完成,風承琰脫下外衣將羽安裹住,抱起來便往外走。
大火不知何時已經熄滅,隻剩零星幾點火苗。這片林子外麵有水潭,那些樹顯然是活的,是罕見的植物類靈獸,當最克木的火燒起來的時候,它們深入地下的根係瘋狂吸水,然後將水分引到裸露在外的樹幹上,生生止住了火勢。
很聰明,很強,禁域森林中不乏火屬性靈獸,這些樹一直以來都是靠這種方法,將靈獸的靈力耗幹,再吃掉的。
但它們這一次遇見的是風承琰,走出黑色樹叢的時候,風承琰並沒有回頭,他臉上沒有表情,隻微抿的唇角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冷冽。
一陣颶風突兀的刮起,劇烈翻湧的氣流帶起再一次熊熊燃燒起來的火焰,亮光遠遠傳了出去,甚至驚動了在森林上空遊蕩的兩位閣主與炎振。他們同時看見,森林西北的某一處地域火光連天,森林的中心,有什麽東西因這毀滅性的大火而覺醒,怒氣一般的精神力掃蕩森林,天地變色,百獸低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