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救或不救
接到祖父的傳喚時,暮長淩很是驚訝。
他已經順利通過考核,進入了天鼎城中政司。他所屬的官署掌管的是戶籍資料的錄入和管理,平時是不忙的,但這幾日隨著城中氣氛陡然變得緊張,執法軍大肆搜查商戶民戶,查找外來奸細。官署為了配合執法軍,就得日夜不停的翻閱卷宗,提供證據。暮長淩作為一個跑腿的新人小官,這幾日都回不了家,吃飯睡覺的時間幾乎都擠不出來了。
這種時候,他以為祖父是不會閑著沒事找他聊天的。
進入熟悉的書房,暮長淩看到坐在桌案上正在提筆寫字的祖父,行了一禮道:“祖父,不知祖父找長淩所為何事?”
暮岩抬起頭,看到明顯瘦了一圈的孫兒,花白的眉頭輕輕皺了皺,沉聲道:“勤奮是好事,但也要顧惜這自己的身子。如今你已經離開學宮進入官署,算是立業了,也該想想成家的事,你需要一個妻子為你打理內務。”
暮長淩忍不住想對天翻白眼,他找了個凳子坐下,歎氣道:“祖父要是沒有正事的話,還是放孫兒回去吧,官署裏還有一堆事等著,孫兒沒心思想別的。”
“確實有事。”暮岩對他那敷衍的態度也是無法,放下筆正色道:“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見過風家那位少主了,學宮收到了風氏那邊的信,稱他並沒有回家族,你與他們不是很相熟嗎,可知道他去哪兒了?”
聽祖父提起風承琰,暮長淩有些驚訝,搖頭道:“能知道風少主行蹤的人,我能想到的隻有羽安和沐少主,但這兩人也消失了有一段日子了,現在這學宮裏,怕是再無人知道風少主身在何處。”
暮岩沉吟:“那麽你有辦法跟他通信嗎?”
暮長淩點頭:“有是有,之前孫兒生辰,他曾送孫兒一隻信隼,說是將來遇到什麽難事,傳信給他,他能幫忙的一定會幫。不過祖父為什麽要問這個?是有什麽消息要帶給風少主嗎?”
暮岩沉默了片刻才道:“霍老今早告訴我,羽安那丫頭在外麵遇到了危險,現在就在禁域森林裏,生死未卜。”
“什麽?”暮長淩豁然站起,驚道:“怎麽會這樣?羽安她,怎麽會去那種地方,你們又是怎麽知道的?”
“誰知道她怎麽會去那種地方,霍老的命令很簡短,就是派人前去營救。我以為那丫頭和風家少主關係不淺,這事應該想辦法通知風少主一聲才對。”暮岩道。他的心情也不怎麽好,因為這個任務很棘手。禁域森林是連他這樣的化境強者都不敢輕易踏足的地方,不說有多危險,就單說那片地域之廣袤,足有半個中原大,在禁域森林裏找一個人簡直大海撈針。雖然羽安身負強盛氣運,化境強者能在一定距離內憑靈識感應到她的位置,但也隻有化境強者能做到這一點。
偏霍老下了重令,讓他不管想什麽辦法,一定要將羽安救出來。他思來想去,覺得還是要借用風承琰的力量才行,兩波人找總比一波效率高些。總之是不能拖的,拖久了那小丫頭可能會堅持不住。
暮長淩皺著眉在案前踱了幾步,沉聲道:“消息我會立刻發,不知道風少主什麽時候能收到…還有,您打算派誰去?閣主們嗎?”
“這個你就不用管了,反正霍老的命令是死的,我會派出能派出的最強的人。”暮岩說著,看了暮長淩一眼,滿含警告,“你和你那群朋友最好知道點輕重,別冒冒失失往那裏跑。要知道那是禁域森林,就你們幾個那點修為,進去了別說找人,自己都保護不了,別到時候還讓我再派人去救你們。”
暮長淩的眉峰狠狠的壓下去,半晌才道:“祖父放心,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該怎麽做。”
拜別祖父,走出水靈閣,暮長淩一路將碰見的幾個小弟子打發出去,讓他們去找人,自己召了信隼,放出消息之後,徑直去了萬藥閣的那個小院子。
不一會兒,院子裏的人陸陸續續來齊了。也是恰好,這些人這幾天都忙著自己的事,已經很少在學宮裏待,今日卻都恰好在學宮裏。但即便是來齊了,也不過就是五個人而已,禾雅前幾日已經啟程去遊曆了,羽安、溫淮也不在,連後來才加入這個圈子的拾刃、風承琰和沐梵塵也都不在。
暮長淩坐在石凳上,目光自然的在眾人臉上掃過,沒有見到那熟悉的,溫柔纖細的身影,眼神暗了暗,半晌後才沉聲道:“我剛從祖父那裏得了消息,說是羽安在外麵遇險,現在孤身一人被困在了禁域森林裏。”
所有人都是一驚,於誌磕磕絆絆道:“禁、禁域森林?那不是死地嗎?羽安怎麽會?”
“她走的時候隻說是出去散心,我還以為她和風少主在一起呢,怎麽就進了那種地方?”姬瑤也急道。自從肖靖南離去,她的精神一直不是很好,此時乍一聽到這個消息,臉色更加蒼白了。
莫寒擔憂的看了她一眼,才沉吟道:“為什麽會落到那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在裏麵撐多久,要怎麽救她出來。”他轉向暮長淩,“按道理來說,學宮不幹涉高階弟子的行蹤,但也不會對弟子們在外的死傷負責。暮兄,暮閣主是什麽態度?可願意派人前去營救?”
“自然要救的,救人的命令還是霍老親自下的。”暮長淩道:“風少主那邊我也傳了信,相信他一旦收到了,就會立即去救吧。”
“不行我也要去,羽安肯定不能在那種地方堅持太久,多一個人找就多一分希望。”路曉源跳起來就要往外走。
暮長淩沉喝道:“回來!你就算磨破了嘴皮子也沒辦法說動閣主帶上你,我們這些人裏修為最高的也不過臻境五品,別說救人,自保都難,到時候隻會拖別人的後腿。”
“可是……”路曉源很不甘心的鼓起嘴,卻還是停下了腳步,她知道暮長淩說的沒錯,以他們幾個人的實力,去了隻能拖後腿。
於誌抓抓頭,悶悶道:“我們中實力最強的三個人,羽安、拾刃、溫淮,都不在,身後有勢力的風少主和沐少主也都不在,隻剩我們幾個,根本是一點用也沒有。”
“溫淮……”姬瑤喃喃道:“若是溫淮在這裏,一定會不管不顧的衝去救羽安的吧,畢竟他那麽喜歡她……”
所有人都沉默了,溫淮這個名字他們如今都不敢提起,雖然消息封鎖,但他們幾個不是普通弟子,都已經知道現任諸葛氏的少主諸葛淮,就是溫淮。
其實是不是貴族都沒關係,風承琰是貴族少主,大家不照樣是好朋友?有秘密也沒關係,每個人都有秘密,說出來沒人怪他欺瞞,但他竟然殺了蕭閣主,他殺了蕭閣主!
“我實在沒想到,他會,會殺了蕭閣主,那是他的師父啊!”姬瑤的聲音有點低,“蕭閣主明明對他那麽好,就算他的身份是偽裝的,又怎麽下得了手?羽安如果聽到這個消息,又會多麽傷心?”
“這件事的內情我們不清楚,也許溫淮,不,諸葛淮是迫不得已才下殺手。如果不是,那麽他的偽裝就太高明了,這麽多年相處下來,他的高興悲傷,他在和師父朋友相處的種種情感,都是假的,性情也是假的。他今天能殺了蕭閣主,明天就能提刀麵對我們,甚至一旦為敵,他也許連和羽安的情分都不會顧忌。”暮長淩慢慢道。
“那麽,他日再見,如果立場不同,我們也不必手下留情吧。”莫寒低聲道:“我現在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聚在箐靈院時,那個能說會道的小師弟,是最討人喜歡的……”
所有人都沉默下來。是啊,猶記初見時,一群少年帶著善意試探著接近,從此成為朋友,成為互相扶持的夥伴。這些年來,他們一起喝酒打架,一起修煉遊玩,像最鮮明熱烈的風,刮過演武場,刮過跨江橋,刮過最最美好而肆意的年華。
良久良久,暮長淩才緩緩開口:“現在最要緊的還是羽安的問題,雖然以我們現在的實力,也幫不上什麽忙,但我們還是要時刻注意著學宮的消息,若是學宮的人能救出羽安,那自然是好,如果不能,我們也不能放棄。”
“說得對!”路曉源立刻讚同道:“如果學宮派出去的人救不出羽安,那就換我們去救,那個什麽禁域森林,被傳的那麽玄,本姑娘早就想去一探究竟了!”
莫寒雙手負後,微微歎息道:“是我們實力不濟,不能幫襯羽安,隻希望羽安能一如既往的,逢凶化吉。”
南疆諸葛氏本家的宏偉殿宇內,新少主諸葛淮坐在書房後的桌案上,他身前的桌子上堆了厚厚的卷宗,可是他卻在出神,一雙眼睛似乎望著門框,又似乎什麽都沒望。
“少主,少主在想什麽?” 站在桌旁磨墨的女子看著他,輕聲道。
諸葛淮回神,淡道:“沒什麽,雲陽今年秋稅的賬目都整理好了嗎?”
女子從堆積成山的卷宗中抽出一份賬冊,遞給諸葛淮,“剛剛整好的,少主過目。”
諸葛淮接過,快速的翻看起來。女子還是看著他,一張比尋常女子更加英氣的臉上,表情一份慣有的嘲諷,兩分了然,剩下的全是晦澀。
“少主難道不想去禁域森林看看嗎?畢竟她在那裏,生死未卜。”女子輕聲道。
諸葛淮翻賬冊的手一頓,淡淡道:“林影,你多話了。”
林影低頭一禮,“少主贖罪。但是少主,林影說中了您的心事是嗎?”
諸葛淮看向她,那眼神讓林影再一次低下頭去,微微放輕了呼吸。良久,諸葛淮道:“若是溫淮那個蠢貨,必然會不顧一切的跑過去,但本少主和他不一樣,本少主不想理會羽安的死活。”
溫淮和諸葛淮本就是一個人,諸葛淮的這些話難免讓人費解。但林影並不驚訝,也不疑惑,隻是彎眉一笑:“那麽還是現在的少主更好,沒有弱點,強大無匹,不枉林影拋棄一切,全心追隨。”
北境與中原交界的一座小城裏的一個小醫館裏,風承琰沉默的站在有些狹窄的房間裏,聽著身後灰衣男子的沉聲稟告:
“已經是好幾天以前的事了,咱們的信隼被人召喚過一次,用的是咱們獨有的木哨。屬下以為是來此公幹的兄弟,卻不想一直等到晚上也沒見信隼回來,於是就循著蹤跡一路找到了這裏。但這醫館被一股強大的威壓籠罩著,屬下不敢靠近,等那強者走後再進來查探,卻並沒有發現什麽可疑之處。”
風承琰皺眉,站在他旁邊的炎振也皺眉。
雖然大陸的通用語言和炎氏一族的語言同出一源,區別隻是不同地域的方言罷了,但時間太短,炎振還沒有熟練掌握大陸語言。那男子說了這麽一通,他基本沒聽懂。
風承琰此時也沒有心思寫給他,而是看向門外,沉聲道:“進來吧。”
木門吱啞一聲,走進來一個一身布衣的少年。風承琰看了他一眼,負手道:“大約六七天前,你們這裏有沒有來過一個長得十分美麗的年輕女子?”
少年看著逆光而立的黑衣男子,高大俊美,氣勢逼人,不由的有幾分怯場,訥訥道:“年輕美麗的女子這幾日是來過好幾個的,特別美麗的也確實有一個,是個藍眼睛的姐姐,一起的還有一個頭發很長的大叔。”
風承琰眉頭一皺,立刻道:“她為什麽來醫館?是病了嗎?”
“確實是病了,那位姐姐來的時候一直咳嗽,師父把了脈,說,說……”少年忍不住看了風承琰一眼,發現這人眼睛裏銳利深沉的寒光,抖了抖才道:“說她寒氣入體,病入膏肓。”
少年和炎振同時感覺到屋裏的氣氛驟然沉下,一股煞氣彌漫在周圍。
良久,風承琰才再次開口,淡淡道:“我知道了,請回吧。”
少年走了出去,屋子裏有片刻的安靜,炎振麵前的空氣中顯出一行火焰組成的小字:
“接下來怎麽辦?”
風承琰頓了片刻才道:“等中原的消息。”
“等消息?你不著急嗎?”炎振有些驚訝。
風承琰垂眸淡淡道:“越是著急越不能亂了手腳,若是羽安已經被抓到諸葛家,單憑我們自己的實力是很難救人的,必須借助學宮的力量……”他說著,目光忽然一凝。
炎振也跟著向外看去,看到晴朗的天空中有一隻雪白信隼飛掠而來。站在窗邊的風承琰伸出手,那信隼一聲長鳴,落在他的手上,親昵的拿尖尖的鳥喙蹭了蹭他的掌心。
風承琰從信隼的腿上取下紙卷,展開看了一眼,臉色驟變。
炎振連忙問道:“怎麽了?”
風承琰轉身就走,毫不停頓的冷聲道:“計劃變了,去禁域森林,現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