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蠻荒之族
羽安覺得,要是莫寒有風承琰一半不要臉,他和姬瑤也就不會是現在這個結果了。不過別人的事她到底做不了主,她在情感這種事上也一向不夠細膩敏感,能幫的著實不多。
穩住姬瑤,羽安目送三人回學宮,她自己去楊府取了兩盆長勢喜人的梔子花,回到了“雲府”。
門房裏照舊是小六守著,他遠遠看見羽安,滿臉堆笑,快步趕著接了她手中的花,邊走邊道:“羽姑娘真是掐著時辰的,公子前腳剛進府,您後腳就回來了。”
羽安微挑了眉,倒是沒想到風承琰回的這樣早,她被小六領進花園的涼亭裏,府中別處清淨,難得涼亭人多,風亭躺在鋪了厚厚錦褥的長椅上,小八正喂他喝著什麽,小七和風承琰圍坐在桌上,擺弄著桌上綠油油的幾株小草。
羽安仔細一瞧,見那草草葉細長,末端微微卷曲,狀如龍須,便知道風承琰有收獲,他找到了新鮮的龍須草。
兩個人快步進了亭子,風承琰聽到腳步起身迎了迎,對羽安笑道:“回來了。”
“我也找到了梔子花。”羽安示意小六將那兩盆花放下,拿起桌上的剪刀剪了頂上開得最豔的幾朵,又拖來一隻空的石臼,拿起石杵便要搗。
小六卻攔住,殷勤道:“這等粗活小六來就好了,姑娘剛回來,還是先坐下喝杯茶歇一歇把。”
風承琰拉著羽安坐下,也道:“左不過就是這麽點活兒,也不著急,你先歇會兒吧。”
羽安看了他一眼,今日的風承琰跟昨晚一樣,麵上是笑著的,和她一起也是真的開心,但眼底總有一絲化不開的鬱色,羽安知道他對父母親遺物的事太過關注,以至於忐忑不安,但他們難得有這樣在一起的時間,他不不表現出來,大約是不想讓這些事也壞了她的心情。
羽安沒有堅持,依言放開石臼,跟風承琰一同坐下,從鐲子裏取出昨晚買的絲繩,開始研究繩結。
風承琰一見她編繩結,眼中便有笑意,嘴上卻道:“你臉色不好,遇上什麽事了嗎?”
這人永遠還是那麽細心。羽安垂眸思忖片刻,淡聲道:“肖靖南回家族了,沒給姬瑤任何交代,姬瑤今天一早發瘋,要去追他,我們勸了很久才將她勸住。”
風承琰倒是有些訝異,想了想才道:“姓肖,東海確實有一個肖氏,不過是三流小貴族,領地也十分偏遠,肖靖南是那個肖氏的子弟?”
“你覺得是小貴族,對於平民來說也是高不可攀了,肖靖南據說是主家的嫡次子,如果娶了葉淑兒,說不定有希望繼任家主。”
“這麽說肖靖南在紅顏和權位之間選了後者,姬瑤被拋棄了?”
“哼,男人!”羽安一聲冷哼,照進亭子的暖融陽光都似乎縮了縮。
小六也縮了縮,偷偷拿眼覷風承琰,心想這就是赤裸裸的警告啊,公子您要怎麽應對?
隻見公子一笑,溫聲道:“男人也分三六九等的,不是人人都像肖靖南那麽混蛋。”
小六心說好,既不挑明也不辯駁,也順著姑娘的意思罵了那什麽姓肖的,這話完全挑不出錯來啊。
羽安不置可否,倒像忽然起了談興,淡淡道:“男人們不一樣,女人們也不一樣,比如如果遭遇了和姬瑤一樣的事,禾雅不會去追,隻會默默傷心,等待時間把傷痕衝淡。曉源也不會,她會大吃一頓,再睡上三天三夜,醒來後就會把那男人忘幹淨了。你呢?”她轉向小七,小七聞言一愣,顯然沒想到羽安忽然跟她說話,半晌才道:“一個負心漢而已,他走了是他的損失,我追什麽?”
羽安點頭道:“說的很好。”又看向小八,小八吭哧半天才道:“我,我不知道……”
小七哂笑一聲,“她會很想去追,但她不敢。”
小八低下頭,神情有點落寞。
羽安淡道:“如果是我的話,我會追。”
“啊?”亭子裏眾人都是一驚,心想難道如此冰雪般寒凜的冷美人,一旦墜入愛河也會如普通女子一般,癡纏不休嗎?
風承琰挑了挑眉。
“我當然會追,我會先在廚房裏下抑製靈力的藥,等到晚上藥效發作,再偷偷潛入他的屋子,打斷他一條腿,再在他的褻褲上寫上‘我是混蛋’,最後再把褻褲套在他頭上。”羽安將繩子一抽,第一個結編好了。
亭中安靜如死,那繩結抽緊的聲音分外明顯,讓人想到細繩勒斷喉骨的悶響。小八臉已經白了,小七眼神亮亮的,小六,小六覺得胯下的褻褲,有點緊。
特麽公子你是攤上了個什麽女人?這簡直就是仙女般的皮囊,夜叉般的心腸啊!
羽安說完就沉默了,有點困惑,她並沒有警告風承琰的意思,因為壓根不相信風承琰哪天會扔下她跑路。她隻是想閑聊一下調節氣氛,但是,好像沒起到作用,難道把褻褲套在頭上不好笑嗎?
正想著,亭子裏忽然爆出一陣笑聲,風承琰笑得前仰後合,手裏捏著的龍須草都要被他顛斷了。
“你,你難道是在講笑話?哈哈哈……”風承琰笑著拍羽安的肩膀,“本來不好笑,但是你居然是在講笑話,羽安呀羽安,你真是…哈哈……”
眾人悚然,講笑話?她麵無表情的,講了個笑話?秋日的天高遠清涼,陽光暖融融的,但亭子裏無端的有些冷。
小六覺得,果然公子這種變態般的人物,隻有羽姑娘這種奇葩配得上,這兩位真是天造地設啊。
雖然有點冷,但羽安的笑話到底讓大家都放開了,亭中氣氛一直很輕鬆。大約一個時辰過去,花汁和藥汁終於搗好了,那麽一大把花和藥草,搗出來的汁水卻隻有一小點,小七小六小心翼翼的將石臼裏的汁水倒進一隻琉璃杯,不過才裝了半杯。
羽安取出簪子,風承琰回頭對風亭道:“亭叔,藥汁有半杯,需要加多少藥粉,兌多少水?”
風亭顫巍巍伸手,在風承琰手心寫:“藥粉隻砒霜毒死人的量,水,平常的臉盆小半盆即可。”
小六立刻去找水盆,小八小七下去準備午飯,風承琰將簪子裏的粉末倒進琉璃杯,那墨綠的藥汁立刻變了色,變成了鮮血般的深紅。
羽安看著那顏色,心中一凜。
水盆很快被端來了,小六退出了涼亭,順便放下了亭子周圍的竹席,亭子裏隻剩風承琰、羽安和風亭三人。羽安將琉璃杯裏的液體倒入水盆,那麽一點點,竟頃刻將整盆水染成了同樣濃重的顏色。
風承琰深吸一口氣,將那無字的書拿出來,小心的將第一頁翻開單鋪在石桌上。羽安在手心裏握了兩握,才用早準備好的羊毛小刷沾了藥水,抹上書頁。
密信傳遞,有時也會用這種方法,一張紙上看似什麽都沒有,用水浸過或者用火烤過,就會顯出字跡來。羽安不知這書是紙還是墨奇特,怎會一遇那古怪藥水便會顯形,她隻知道,風承琰的父母既然用了這種辦法遮掩書上內容,就說明內容十分重要,且隱秘。
羽安不敢怠慢,一條一條的抹上去。整張紙都內容都顯了出來,那竟然是一幅畫,一副簡單以至於幼稚的畫,畫得似乎還是風景。
風承琰和羽安對視一眼,眼中皆有驚異。原以為父母給孩兒留下的手書,會是殷殷期盼之詞,切切叮嚀之語,卻沒想到這對夫妻如此個性,第一頁就是這麽一言難盡的一幅畫。
畫中大片留白,似是一片荒野,地麵平坦而遠山依稀拖著落日,那落日應是染了朱砂,隻是顏色有些淺淡,像一片褪了色的紅布。畫麵中心是一片紮眼的圓形,那圓從邊緣開始的一個環形是黑色的,不知道是不是代表岩石。黑色環形裏有綠色的小同心圓,斑駁的綠色,裏麵有一些細細的雜亂的線條,可能是樹,或者房屋什麽的。整體的畫麵看起來,就像天神巨手生生從荒野中掏出一根柱子,又丟了一把錐子進去。錐子錐頂平坦,雖然四麵不靠如天涯絕地,上麵卻似還有人跡。
詭異,這地形太詭異了。這種地方一看就是受了詛咒的,竟然還有人住?
風承琰擰眉盯了片刻,拿起桌上的狼毫筆,在早已鋪好的宣紙上畫了起來。他臨得又快又準,難得那麽雜亂的線條他也能勾得分毫不差。
風亭之前就說過,這書上的內容隻能展現一次,藥水幹了書就永遠廢了,如果不能保證一遍就記牢,就抄錄一份保存。羽安自覺不能過目不忘,風承琰也沒有托大,一早準備了筆墨紙硯。
“這不是父親畫的,父親的畫功十分了得,這應是,母親的手筆。”風承琰道,他的聲音有點飄,似是在想象母親的樣子。
羽安也想象了一下,她不知道那女子相貌,隻看這幅勉強稱之為風景的簡筆,羽安想到的是一個話不多很安靜,凡事認真執著,卻有點小呆,不經意就會讓人覺得可愛的女子。
果然這樣的姑娘碰上風承琰他爹那人精,是沒什麽抵抗力的吧,她會給未出世的孩子留下什麽囑咐?
第一頁翻過,第二頁終於有了字跡,那字的風格跟畫十分統一,一樣的亂七八糟,樸拙稚氣。隻是內容卻驚人:
北境之北,萬裏蠻荒。群山之間,有林千傾。茂林莽莽,有穀如星。孤星懸淵,焰海相溶。血湧於下,雪飛於上,上下無極,謂之天棄。
羽安立刻看出,這一段話描繪的正是上一頁畫中的地方,孤星懸淵,很形象的形容了那座孤島。
再翻一頁,字更少了,隻寫著:
天棄之地有天棄之族,其人傳自上古,其氏曰:炎。
金蓮峰山腰一座頗氣勢的院子被人敲了院門,守門的冷麵男人開了門,對來人道:“何事登門?”
來人白衣金發,琥珀色的眼眸陽光下燦如琉璃,他比魁梧的男人稍稍矮了一些,那微笑卻生生將男人壓得低下頭去。
“我找諸葛少主有些私事,麻煩通報。”他道。
男人去報了,去了很久,期間院中響起男子的怒斥,和女子低低的驚叫。
溫淮勾了勾嘴角,明白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壞了人家好事了。但他毫不自覺的推門進院,正看見諸葛漩從臥房出來,邊匆匆係腰帶,邊往正廳走。
“諸葛少主真是好興致,大白天的不思修煉,反而關在屋裏約會佳人。”溫淮笑道。
所謂看破不說破,溫淮上來就來這麽一句,連諸葛漩那棺材臉都有點掛不住。他看了溫淮一眼,先去正廳端端正正坐了,才遙遙道:“溫公子與本少主素無交情,不知此來何事?”
溫淮慢悠悠踱進屋裏,笑道:“少主可猜上一猜。”
諸葛漩本就有有幾分難看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他眯著眼睛看了溫淮片刻,沉沉道:“出入我這院子的,有兩種人,一種是自小就在學宮修行的貴族弟子,一種是純粹的平民弟子,其實兩種可以算一種,都是來本少主這裏尋前程的。”他頓了頓,板正的臉上顯出了點惡意,“本少主聽聞溫公子與羽姑娘青梅竹馬,互為傾心,奈何風少主橫插一腳,將羽姑娘搶走了。所謂仇莫過於殺父,恨莫過於奪妻,溫公子想必是恨毒了風氏少主,卻明白能與風氏相抗的隻有我們諸葛氏,所以……”他一挑眉,“前來投效。”
廳中安靜,院子裏的山核桃樹被風一吹,落葉簌簌。
諸葛漩仔細欣賞了會兒溫淮的臉色,其實也沒什麽可欣賞的,溫淮隻是不笑了,那招牌笑容一褪去,那張美得瑰麗的臉就像失去了靈魂的木偶,卻仍然很美,美得讓人羞慚。
不過諸葛漩依然覺得快意,他知道方才那話刺痛溫淮了,他討厭溫淮風承琰那些人,覺得他們身上的光刺眼至極,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將他們英俊的臉生生撕爛!
“作為修靈師,修靈天賦當然是很重要的,但最重要的還是出身。”諸葛漩麵上難得出現幾分笑意,“你跟那姓風的,也就差個姓氏,但女人看的不就是那姓氏嗎?別看羽安一副清高的樣子,還不是看風承琰位高權重便跟了他嗎?但她一個卑賤的平民……”
“諸葛漩。”溫淮忽然開口了,語氣平靜,卻無端讓人覺得冷。
諸葛漩一愣,溫淮竟敢直呼他的名字,他……
溫淮從懷中拿出一塊藍色的玉,那玉色澤藍如海水,形狀隻是一個簡潔優美的半弧,像一尾擊水的魚。他將玉舉起,忽然一喝:
“諸葛漩聽令!”
諸葛漩一顫,腿已經軟了。
他認得那玉,那是象征少主身份與那神秘權威的令牌,是他夢寐以求,卻摸都沒摸過的珍寶。這一瞬間諸葛漩猛然想起,他不是真正的諸葛氏少主,他隻是被推上那個位置的替子、傀儡,他的存在隻為等待一個人的歸來,一個人,真正的諸葛氏繼承人。
原來是他,原來是他!諸葛氏把真正的繼承人送入中原的心髒,長達五年!
諸葛漩跪倒在地,地磚冰涼,有透明的水滴在上麵,苦的,澀的,既有汗也有淚,他即覺得悲切,又覺得恐懼,他不知道眼前的人會怎樣報複他的出言不遜。他顫了聲音,低低道:“諸葛漩聽令。”
出人意料的,溫淮並沒有懲戒諸葛漩的行為,他隻是看了他一眼,眼神漠然而居高臨下,仿佛上位者俯視螻蟻。他淡聲道:
“第一,現在開始,你的護衛,以及家族安排在天鼎城的所有人手,全部歸我調令。”
“是。”
“第二,給城外的大供奉傳信,讓半個月內趕到姑蘇城。”
“是。”
“第三,我的身份是絕密,若天鼎學宮有除你之外又有人知道了我的身份,你負全責。”
“……是。”